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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名单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我想吃肉 4851 2024-02-24 10:06:56

祝缨走进库房,挑选了一些皮裘。项安家中豪富,同行的其他人却没有这样的家底,祝缨给每个人都选了一套厚厚的冬衣。

适宜出行的日子是特别卜算过的,那一天祝缨一大早就要上朝。所有的人都起得很早,苏喆与祝青君手牵着手,姑娘们的眼眶红红的。

祝缨道:“早饭吃饱些。”

祝青君应了一声:“是!”

祝缨没再说话,与她们一起吃了个早餐,带上胡师姐就要走。等她回来的时候,她们就已经不在家里了。

祝青君放下了碗筷,道:“我送您去朝上。”

祝缨看了他一眼,祝青君道:“天还没大亮,城门口堆着好些人,挤来挤去的耽误功夫。”吐字太多,语音渐渐哽咽,她忙住了口。

祝缨道:“行。走吧。”

项安也默默地牵了马出门,将要南行的随从们无声地抢过了灯笼,大步走在前面照路。一行人很快到了皇城前,祝缨左右看看,道:“行了,去吧。”

祝青君与项安下马,一同拜倒,与同行者齐齐磕了个头,旋即起身,牵上马、整齐地离开了。

胡师姐吸了吸鼻子,回头看着项安的背影渐渐消失。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在闹哪一出,大部分人选择旁观。只有冷云迈着四方步踱了过来:“这是要干什么?嫁闺女?又不像。”

祝缨道:“谁家嫁闺女是这样的?”

两人慢悠悠地接上了话,冷云道:“哎,听说了吗?京兆现在可忙了。”

祝缨道:“京兆岂有不忙的?”

冷云道:“别装,别对我说你不知道,我都知道了。陈大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祝缨道:“您都说到‘章程’二字了,哪有那么容易定的?”

冷云显出一个深沉的表情来:“也对。咱们最好装成不知道,叫他们自己把这事儿给弄了。七郎不会让这件事情拖太久的。”

冷云拿出脑子来用了——当然也可能是他爹把脑子借给他用了一会儿——祝缨却不再纠结此事,说:“嗯,那就看着吧,反正就快出结果了。”

冷云的正经没有维持太久,开始抱怨起郑衍来:“一把年纪了,也不知羞!要是他儿子干的这个事儿,倒还能说句年轻不懂事儿。他……”

祝缨道:“就算是个年轻的,那么干也不对。”

冷云点了点头,无聊地四下张望:“哎,那边那个,看着面生。”

“哦,吴刺史,是同乡。”祝缨看了一下,吴刺史正在与陈萌说话。

天色亮了一点,祝缨对冷云道:“还有一件事,您得帮我。”

“嗯?”

祝缨道:“赵苏。”

“他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吗?才干了件大事,干得挺漂亮的。”

“我现在得用他。”

冷云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嘛?我用得他挺好的。”

祝缨道:“我在户部,没有自己人。您在鸿胪寺,都是自己人,李彦庆又不是一个会藏奸的,您那儿应付得来。我呢?您瞧,这些‘诸侯’,哪个好相与了?得有人来帮我一帮。”

冷云的眉头皱得死紧,眼睛看着祝缨直摇头。

祝缨道:“拜托啦,这么着,我总要托一托姚尚书的,您有什么相中了要调到鸿胪寺的人,咱们一块儿同姚尚书讲了,您看怎么样?”

冷云道:“我一时到哪里找一个这样的人?哎?你那里有这样的人不?”

祝缨道:“我才有几丁人?不是我自己带出来的也不敢荐给您,怕他们误事。做事细致周到的也有,您也知道的,苏喆不错,可是个女孩子,您敢要,我就敢给。她是真的可以,刘相公手上都过了招的。怎么样?”

冷云道:“你求我的,怎么又拿我寻开心了?”

祝缨道:“谁与你开玩笑啦?苏喆、祝青君乃至项安,我在北地行辕用得如何?”

冷云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最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赵苏我给你吧,总不好拦着他的前程。记着,你欠我一个人。”

“好。”

两人嘀咕一小会儿,朝会就开始了。

朝会上也不太平,一件大事就是江政带过来的王氏的案子。这个王氏是御史大夫的同族,与王云鹤之间除了都姓王,再没别的干系了。案子委实骇人听闻,其他的都还好说,“内乱”一条,就不得不重视。

内乱,十恶之一,是自家人想遮掩,一旦为人所知就不能轻轻放过的罪过。

皇帝大怒:“世间竟有这等畜牲!大理寺!”

大理寺卿现在还是空缺的,施季行、林赞两个人上前。他们二人虽然也很讨厌“内乱”这个事儿,提起来都是大骂,心里却清楚,不少人家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大理寺每年办的凶案,有不少都是因为这个而起。

二人上前,施季行道:“臣等正在核实。”

皇帝道:“一定要细细查来!”

“是。”

二人都扭头往后看,江政站得比较靠后,一脸平静。

皇帝又说:“刺史张某,竟相帮隐瞒,着他具本解释!”

窦朋忙应了一声,回去发文给当地的刺史。

……——

散朝后,皇帝将王大夫留下。王大夫知道皇帝是问他是否知情之类,暗道一声侥幸,自己还有机会辩白。

他随皇帝到了偏殿,皇帝迟迟不说话,王大夫内心忐忑,站在那里微微摇晃。

忽然听到皇帝问:“江政所奏之事,你可知情?”

王大夫精神一振,忙说:“陛下容禀!臣与彼虽为同族,血脉实远,分属两房。”

这样的大家族,多少代下来,分为不同的枝属,彼此只在叙家谱的时候有些接触,如果没有特别的事由,平时也难有交际。譬如其中一枝因故迁徙了,两家有相隔上千里,派人快马送个信都得找半个月,这还是快的。

皇帝问道:“据你看,属实否?”

王大夫并不去打这个包票,道:“个中情由,臣实不知,只待大理寺查证。清者自清,若果有违法事,臣又岂敢因私废公?”

皇帝道:“尔为御史大夫,也要谨慎。”

王大夫恭敬地道:“是。”

皇帝看他态度尚可,让他离去。

王大夫步出偏殿,心里实是疑惑:这个江政,究竟要做什么?这是投了王……哦,冼敬一派了么?竟这般不留情面!

绝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整个王氏的清誉!

王大夫一边走一边想,二十三步之后,他就有了主意。这件事情不能不管,更不能大包大揽。

祝缨正在户部与江政扯皮,江政过来的主业是“交功课”,得催着户部验收了他带来的粮赋之类,拿到户部给的条子,才好去吏部做进一步的考核。赋税、人口是考核的最重要的指标了。

祝缨先与他对账,去年是窦朋与地方上定的数目,今年如数交了上来。然后是确定下一年的数目,祝缨拿出一份公文来给他:“这是来年的。”

江政接了,仔细看了看,眉头微皱,轻声说:“恐怕有些难的。”

祝缨道:“没有给你涨啊。”

江政道:“您哪怕再给涨一些,我们使君也能给您凑上来,只是百姓又要苦一些了。您加一成,使君就给百姓加上两成,种田的不是他、催收的也不是他。他给您交的粮草”

祝缨道:“豪强兼并?”

江政点了点头:“您任过地方的,豪强兼并之后,便是租赋徭役压到百姓头上。百姓不堪,就逃亡。逃亡户口的租赋徭役又转到剩下的人头上,剩下的百姓更加艰难。”

祝缨问道:“这难道不是地方官员的责任吗?”

江政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告诉您,该我做的,我是一定会去做的。”

祝缨问道:“逃亡的事情,你有实数吗?有实证吗?”

江政道:“有。您能办得了王氏吗?”

祝缨道:“我为什么要办王氏?给我一个数目,我会派人去核实,果如你所言,我与张使君聊聊去。”

江政目光坚定地看着祝缨,祝缨也回看他,江政道:“好!今晚我去府上拜访。”

祝缨微笑道:“恭候大驾。”说着,把手里的公文往前一推,江政取了笔,签名画押,两人各执一半,留在户部的这一半存档,明年这个时候再来“交功课”。

江政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了王大夫,江政从容行礼,王大夫送也毫无愠色。两人在门口聊了两句,王大夫询问江政:“别驾所奏之事,可是属实?”

江政温和地道:“人证、物证俱在。不属实,岂不是下官构陷了?”

王大夫道:“是老夫失言了。”

江政又是一揖:“大夫言重了,大夫为御史,有疑问就应当提出来的。”

祝缨从里面踱了出来:“我这门口的太阳好?都在这儿晒太阳了?”

王大夫一笑,江政也是一揖,向二人告辞。

祝缨请王大夫入内坐:“您一来,我腿肚子都打转。”

王大夫道:“御史每每挑剔别人,如今我倒被别人挑剔啦。自王相公走后,这些人就开始上蹿下跳!”

祝缨笑笑:“谁能挑您的错处?陛下不信任的人,早挂在脸上了。您不会有事的。”

王大夫道:“你就别宽慰我啦!‘内乱’哼!”

祝缨摆了摆手:“那也与您没关系。”

“说出来都是姓王,乡野村夫哪里会分辨呢?”王大夫又将分家的理论说了一大通。

祝缨道:“这些道理,大家都懂的。”

王大夫道:“大理寺也会明白吗?”

祝缨的头轻轻地歪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王大夫低声道:“大理寺核查案情,还请代为转圜,不必他们枉法,但也请不要穷治……”

与大理寺联手反咬江政一口是不太现实的,但是希望不要牵连太过。希望不要重点攻击王氏的“门风”问题,就当成一件普通的案子办就行。

祝缨道:“我这儿是户部,您得找施、林二位。”

王大夫摆了摆手:“我固然能寻他们二位,但都不如来求你呀!”王大夫看得明白,施、林是现管的没错,但是大理寺上上下下许多人,人心未必齐。如果说还有一个人,一句话能够让大理寺尽可能多的人听话的话,那就是祝缨了。

他却不知道,大理寺在祝缨手里就有一个习惯——我可以不全部报上去,但是大理寺得尽其所能把真相给查出来。是不一定报,不是不查。

祝缨当即满口答应:“我与他们讲,但愿还能看我几分薄面,成与不成,却不敢写包票的。府上的事情,也请尽快自家弄个明白。该收尾的收尾,该安抚苦主的安抚苦主。

买卖田地,同族优先,怎么就卖给异姓了?上等田什么价、薄田是什么价?江政还是没写太细呢,地方上干过的,扫一眼就知道其中有隐情了。这些事儿您不给抹平了,日后翻起旧账来,大理寺未必愿意跟着折进去。”

王大夫道:“我让他们收尾,他们要做不好,那我也不再管他们了。”

祝缨道:“那就说定了。”

“好,多谢。你这份情,我会记得的。”

祝缨亲自把王大夫送出户部,王大夫道:“留步。”

“慢走。”

祝缨送走王大夫,先去吏部与姚尚书勾兑,说的是赵苏的事情。

之前,姚尚书给她递了个条子,让她对姚尚书的一个堂弟手下留情。这位堂弟在外任上,今年的粮赋有欠,希望明年能够往下减一点。

祝缨也有自己的打算,答应了姚尚书,将文书上的数字略改了一改。

见到她来,姚尚书笑道:“稀客。”

祝缨道:“当我是客,就允我一件事,如何?”

姚尚书邀她坐下,询问是什么事,祝缨道:“户部现在忙,想调几个人来帮我。”

“好。”姚尚书没问人名就答应了。

祝缨把赵苏的名字给报了上去,让赵苏过来做个郎中。之前把赵苏弄到北地攒功劳,如今在鸿胪寺的差使也办完了,调过来也在情理之中。姚尚书感慨道:“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祝缨道:“那也得他自己争气。”

两人勾兑完了,姚尚书又说:“舍弟的事,千万不要忘了。”

祝缨道:“忘不了。”

出了吏部,再去大理寺。施季行等人与她想的也是一样的:查,查清楚了,再考虑怎么报。大理寺轻易不为人顶缸,想办事,得有诚意,不然就是一点面子情。

大理寺的暗房里,存着好些积了灰的档。许多是当时拿出来用处不大,日后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拿出来,会有更大作用的东西。

祝缨只消对施季行暗示一下,施季行便明白了。施季行道:“要是属实,想瞒也是很难的。”

祝缨道:“你先查。”

“好。”

祝缨接下来还有一些地方官员要见,彼此一番讨价还价,都是些惯例了。祝缨做预算的时候,留了一个上下浮动的范围,为的就是预防有意外事件发生,可以灵活调整。

又见了一个刺史、一个司马,与江政一样,祝缨就向他们要一样东西:人口和土地的实数。

到得落衙时,祝缨回府,门上已经收了一些帖子,小厅里也坐了几位等着见她的客人——外地官员陆续到了。

祝缨对林风道:“告诉他们一声,今天有事,帖子收下,另约个时间吧……”

林风道:“您知道了?”

“嗯?”

林风道:“您还不知道?”

“说事。”

“哦!那边、旧府那里后半晌来报信,祁老翁,殁了!”

祝缨微张了口,问道:“这就没了?”顿了一顿,才说,“祁小娘子说有什么事要家里帮忙的么?”

“那倒没有,只来知会一声,说,蒙多年的照顾,又给您添麻烦了。”

“知道了,后事让赵苏去办吧,有什么要帮忙的,你们也别不管他。”

“哎!”

有了祁泰的事,祝缨就更有理由了,让苏喆等人将客人劝走,她自己换了身便服,出门去了郑府。

…………

祝缨到郑府的时候,郑家正准备吃晚饭。

除了郑熹一家,郑衍、郑奕等人都在,祝缨道:“哎哟,我来巧了。”

郑衍的脸上有些讪讪的:“三郎来了?”

祝缨的表情无平常无异:“是,有件事儿要同相公讲一下。”

郑熹道:“随我来吧。”

两人去了书房,郑衍弟兄二人没有跟去。

进了书房,两人在榻上对坐。祝缨先说:“您这是,又操上心了?”

郑熹道:“我倒想清净自在地过上几日,这个人!带他去京兆府去请罪,他还不乐意呢!”

祝缨道:“能者劳、智者忧,王大夫想必也做如是想。”

“哦?他?”

祝缨道:“王家的案子落到大理寺手里了,他今天找到了我。不太好弄,最好也是个暗中办了,不大肆宣扬。”

郑熹道:“王大夫没尽全力。那也是个明白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就不能放肆胡为,只为一时痛快四处树敌。

就说陈大,丞相之子、京兆尹,才上任,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还不知道吧?那老翁本不敢争执,他女儿在府上也没受虐待,事态本已平息。他店中有个小伙计,一日遇到了一个书生,告诉他,只管告。你猜,这个书生是谁的学生?

陈大要是不接这个案子,又或者私下卖放,他这京兆尹的名声也就臭了。

这个时候,不给他个台阶下,倒叫他先主动示好?我得给他什么样的好处,才能叫他明白无误显露出为我所用?

那个江政,约摸也是如此吧。”

祝缨道:“我要说的,正与这两个人有关。”

“哦?”

“当年,陈、王二位相公还在,政事堂里是陈、施、王三位,他们曾将一批年轻官员外放到各地历练……”

“我记得有这事,你也是那个时候离京的。不过,有些人是历练出来了,有些人就虚有其表。”

祝缨道:“我从梧州回来的时候,路过家乡,见了陈相公。他对我说,当时是担心先帝行将就木,年轻人不知轻重卷入纷争,是有保全之意。谁知造化弄人,往事不堪忆”

郑熹的眼睛放空了瞬间,道:“先帝……太子……”

谁知道先帝太能活了!

祝缨道:“江政就在名单上,他并不是刻意针对谁。”

郑熹的表情微变,祝缨点点头:“这是陈相公给我的,我看过了,从户部与大理寺看来,大多还可以。”

说着,将一张纸递给了郑熹:“江政是个能干的人,还是不要把他推到对面的好。户部没钱了,得有人不竭泽而渔,又能打上几条鱼来果腹。”

“你以往看冼敬他们还不错。”郑熹接过了纸,发现上面的名字并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多,想来是陈峦手中的那一部分。王、施两人,估计不在祝缨手上。

祝缨道:“那是以往,自从发现谁做官亲族都容易兼并之后,就觉得有些事情不必那么分明。什么士族、什么寒门,本也不是那么明晰的。”

郑熹点了点头:“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祝缨道:“忠武军、忠武军如今半死不活。我在北地招募了三千子弟,温岳带着,也带得挺好。”

郑熹缓缓地点头,比刚才点头的动作要慢一些:“倒是,有点意思。”

“我也还没想明白,不过,”祝缨指指那张纸,“这个,我还是相信三位相公的品格。”

郑熹道:“也好。”

祝缨起身告辞,郑熹道:“来都来了,吃了饭再走。”

祝缨道:“我在这儿,那一位会不自在的。”

郑熹想起郑衍也是有些头疼的,道:“改日梅花开了,再来烹茶赏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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