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政事堂。
施鲲拿起一份公文看了看,提笔写了片小纸条夹进去,一件事就算完成了。另一边,王云鹤也做着同样的事情。二人的白发早已多过黑发,脸上也不见了笑容。书吏、小官们轻手轻脚地收发公文,多一句话也不敢问。
施鲲又打开一件,吐出一口气,顺手将公文往桌上一扔,发出一声轻响。王云鹤将手中的笔放在笔搁,问道:“怎么了?”
施鲲道:“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这不,诉苦的又来了。”
王云鹤微微一笑:“哪怕是省油的灯,它也得烧油。”
施鲲自嘲地笑笑:“老了,反而沉不住气了。”
两个老人对望一眼,有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王云鹤问道:“又是谁?”
施鲲道:“卞行。”
王云鹤道:“他?他怕是真不太行。”
施鲲抱怨一声:“他怎么取的这个名字?”
玩笑话一语带过,施鲲鹤道:“第十四个了。”
“第十五个。”王云鹤说。
“那一个是谁?”施鲲看着王云鹤桌上摊开的另一份公文。
王云鹤道:“祝缨。”
施鲲道:“他一向不省油。”
“已经够省的了,还要他照亮呢,怎么能不给灯油?”
施鲲道:“莫提莫提,自从下令各州转运粮草,诉苦的都各有理由。倒像治下不是朝廷分派给他们代署,而是他们自己的地盘似的!死护食,让出一口来都要叫半天辛苦,叫朝廷记着他的好,给他犒赏。”
王云鹤沉下脸来,低声道:“全听朝廷的令、年年粮草交足,也未见得全是好事。遇着收成不佳,凑齐了、超额交了,官员们的考核面上都好看了,这一丝一缕都是从百姓那里收来的。是拿民脂民膏换他们的前程似锦。”
两人都沉默了,施鲲道:“先将各州的事都抿一抿,再作区处吧。”
王云鹤道:“只怕麻烦比预料的要多。”
“那也不得不管一管了,唉,本以为我能够安安稳稳休致的。”
“你?”
施鲲苦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哪怕再羡慕陈公,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逃了。眼下这些都是老毛病了,比起另一件大事,这还不算迫切。你我携手,共渡此关吧。”
王云鹤道:“虽是老毛病,狠不下手来就怕积重难返。此事不能拖,得加紧了。”
……
两人都是从地方上干上来的,自然知道地方官员的难处。朝廷考核官员,租赋不足是个大缺点。哪怕官员心里有百姓,也得掂量掂量不能回回都要减税。刺史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整个一州的官员。大家都是走仕途的,既要上报君王、下安黎民,也图自己一个朱紫加身、封妻荫子。
所以稍轻一点的灾祸减产,只要能糊过去,地方官员通常会不报或者轻描淡写,然后将租赋收足,以向朝廷显示自己的能耐。有良心一些的官员,自己衙门里的少留一点,百姓不至于太困苦。不太在意的官员,还是照旧征收。
风调雨顺的时候能够维持下去,下一年收成好了,有心的官员会将上一年的窟窿尽力填一填。没心的官员就把坑留给下任,一任叠一任,形成一个给前任填窟窿的官场传统。填窟窿第一要义,是在账面上看起来把窟窿填平了。库里?等有空吧。
百姓日子能过得下去的时候,也没人会跑到京城告状说官府照旧收他们的税了。官员自己当然不会说,朝廷虽不时派员下去巡视,但是如果没有点本事也很难发现端倪。只要灾情不是大到瞒不下去,政事堂里就难知详情。王云鹤等人也只能靠自己的门生、旧属、故吏、亲友了解一部分情况。
如此一来,一旦有灾变,后果就会被放大。报上来就说明地方上已经处理不了了。
这是在官员还不坏的情况下,最坏的一种官员,他报个小灾,求朝廷免一部分的税赋,然后在自己的辖内还照收。这一部分就进了他们的腰包里了。甚至有遇到大灾也这么干的,再想朝廷申请赈灾,然后贪墨赈灾钱粮。
朝廷里的老鬼们也不傻,为防这种情况,也不是报灾就马上免、马上赈,而是部分免除和暂免,可以记账,于是“逋租”就诞生了。
……
施、王二人一见报灾就开始着手了。两人先是派干员到北地各州严查,这一回是要瞪起眼睛来,还真查出一些问题,比如有些地方账上有粮、库里没有。托近些年没有大灾的福,暂时没有促成大祸。
二人先是奏请皇帝暂免了北地今年的部分租税,又下令调集仓储预备赈灾。以各地官员的虚账来说,王云鹤认为北地府库的存粮是有问题的,不能等下一个坏消息报上来再想,得提前防止缺粮。采取一程一程传递的方式,以中间仓调粮转至北地,再以南方的粮食填充中间仓。
也就有了祝缨等人收到的措辞毫无回旋余地的公文。南方这些年年景不错,又渐推广了稻麦双季,粮食应该比较充足。
然而,能做到刺史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刺史本人省油,刺史身边的人就会更加费灯油。
政事堂接连收到了数州刺史诉苦的公文,他们没敢拒绝,但无一例外都说自己很困难。百姓本就不如北方富裕,宿麦才刚刚种,还欠着祝缨的麦种,这小王八蛋每年都催大家还债。
他现在还有砂糖这样的厚利,朝廷是不是让他把大家的债给免一免?要不您把我调走,反正我是不想还他梧州这个债了。或者把他调走也行,让咱们喘口气。当然,下官肯定会尽力完成朝廷的嘱咐的。
卞行的信与别人不同,他没提祝缨,但是提到了自己的辖区变小了,所以税要少。又,设新南府,也是一笔花费,实在是困难。当然,如果朝廷有需要,自己也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一定是会交足的。
祝缨当然不会提自己是个债主,她诉苦说自己已经提供出去几万石的麦种了。然后笔锋一转,认为北地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大灾之后,民间愈苦,就会产生兼并,一旦兼并,地主总有各种办法避税,朝廷、官府能够收税的土地变少,但是税赋总数不变,就都转到剩下的平民头上了。如此往复,恶性循环,历朝历代无不如此。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救灾她是绝不含糊的。不过梧州的情况朝廷也知道,底子薄、还得种甘蔗,所以拿不出太多来。今年多掏就多掏,明年就恢复以往,以后不能再多收了。
所有人都拿“百姓”来说事,说自己辖下的“父老”十分不易,自己正在努力安抚。也有人说,希望朝廷能给这些做出了牺牲的百姓一些“说法”。
看得出来这是要表功、是想讨要一些表彰或者晋升,并且其中还含着杀着。
施鲲指着一堆的公文道:“这群‘诸侯’坏透了,向朝廷缴税是他们的本份,他们倒好,这是向朝廷要账。”
王云鹤道:“让吏部将现有的空缺都整理出来,等着吧,他们一定会举荐人。施公莫气,点灯就得熬油。”
施鲲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想推荐什么平日里选不上官的歪瓜劣枣来!老王,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哼!趁机要胁朝廷,他们想得美。”
“施公……”
施鲲摆了摆手:“官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一个布衣,一朝释褐就想临土治民又或位居清要?做梦!先排着号吧。散官多得是!让想补官缺的都到吏部来过筛子!来年考核,我第一个考这些‘买官’的!这群鬼,拿本该交的税要好处来了,朝廷这不是缺粮要卖官!混蛋!”
王云鹤一听,想得与自己差不多,于是说:“秋收也陆续要开始了,我料今冬他们进京必有说法。若真有干练之辈,倒也可用。不过,这些人是时候逐次挪挪地方了,不然就真要成‘诸侯’了。散官多了也不是好事,官多了当地租税就要减少了,不能他们要多少就给多少。”
两位从鬼刺史位置上修炼出来的丞相达成了一致,露出一天来的第一个微笑。
施鲲道:“今天是你吧?”
王云鹤道:“是我,单日是我、双日是你。”
确认了值宿,施鲲道:“陛下什么时候再给咱们添两个人,好叫你我也松快松快?”
王云鹤道:“添谁呢?”
两人口里说的是“丞相”,心里想的却是“东宫。”
施鲲原本以为自己能撑到太子登基,做一个两朝的丞相,安排好自己的儿孙,如果能推荐下一任丞相就更好了,再在新君没有厌弃之前休致。实在也是没想到皇帝这么能活,还让他赶上了诸王争储。一个头两个大。
王云鹤也没想到皇帝那么能活,扳着指头数一数,古往今来也没几个皇帝能活到现在这位这个岁数的。他本以为,太子新君登基,头两年是要稳固、表现孝道。然后年轻人会追求自己的功绩,他就可以辅佐新君,干出一番事业来,将以前看到而不方便改革的地方改一改。
现在倒好,干了一辈子的朝廷,太子没了,改革先放一放,还得先思量太子的事。别人能不管,他们不能不管!先太子薨逝良久,也是时候立新太子了,早立太子,早安人心,可是皇帝不知怎么的,他就听不得这个。
两人的笑容又消散了。
…………——
次日,依旧是忙碌。这一天没有“诸侯”们作妖,北地的“诸侯”知道惹了祸,近来老实得很。王云鹤、施鲲二人见了皇帝,将一份北地官员的名单递了上去,各有不同的惩罚。
摊上了天灾算倒霉,叠上了人祸就要清算了。
皇帝道:“怎会如此?我看他们去年还好好的,竟敢欺君么?吏部是干什么吃的?你们政事堂也不管管?”
王、施二人急忙请罪。
皇帝又转了颜色,道:“你们两个日夜操劳国事,偶有疏漏也是人之常情,接下来可有对策?”
施鲲忙说了周转调粮的事,王云鹤又提议:“借此机会,着户部会同清查各地粮草积蓄等。以往是对账,账面上有了、每年往京里缴了就算成了,他们各地府库里的粮草实物朝廷很难看到。如今看来是需要看一看的,看一看官员的贤愚。”
皇帝手肘撑起,身子前倾,道:“卿此言甚妙!”又指着王云鹤递上来的名单,示意该处罚的处罚,罚完了,赶紧把空缺补上。
施、王二人领命。
皇帝又说:“这一回清点动静不小,户部要忙起来,新官递补吏部、礼部也闲不住。礼部是郑熹在管,他我倒放心。吏部不能没有个主事人,事情既繁,上了年纪的人精力不济,不如派个年轻人。就姚臻吧。”
施鲲心说:他?他有什么出挑的本事么?履历也不出彩。哦!他死了的爹是陛下旧人。
王云鹤不动声色,对皇帝拜了一拜:“他正当年。”
皇帝笑道:“那就这样了。”
王云鹤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何事?”
王云鹤道:“吏部尚且不能没有主事人,何况东宫?请陛下早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士民议论事小,诸王不安事大。”
皇帝的脸拉了下来,道:“他们怎么不安?等着伺候下一个主子?”
皇帝这么说儿子,话就难听了,二相对望一眼,只能再拜。皇帝起身走了,留下两个丞相也是愕然。
皇帝的火气不小,看谁都气咻咻的。
罗元上前说了一句:“陛下。”
“滚!”
罗元真个在地上滚了一圈好逗皇帝开心。一旁宦官、宫女懂事的都不敢抬头,尽力将自己缩到一边,就怕被罗元看到。不太懂事的在尽力忍着笑,只觉得罗大监可真够伶俐的。
皇帝更生气了,一脚踢了过去,罗元也不敢躲,挨实了这一脚,疼得眼前一黑。皇帝上了年纪,踢出一脚之后一个踉跄,人往一边栽去。蓝兴抢上前去救皇帝,一干宦官、宫女围上前去,两个小宦官结结实实垫在了皇帝倒向的地面。
皇帝被众人扶起,惊魂未定,道:“打……”
罗元年纪也不小了,吓得脸都白了,跪地叩头不止。蓝兴也上前为他求情:“陛下,看在他一向尽力。”
皇帝方才饶了罗元,蓝兴招来了步辇,将皇帝送回殿内。蓝兴觑着皇帝的脸色,悄悄作了个手势,上新茶新果的上前,舞乐都被他摒退了。
皇帝安静地坐着,也没有要欣赏舞乐的意思,坐了一会儿,蓝兴看着他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小心地上前给将冷掉的茶换上去。
皇帝接过茶,啜了一口,问道:“我是不是老了?”
“陛下春秋正盛。”
皇帝难过地将茶扔回了案上,对蓝兴说:“咱们相处几十年啦,你是我的老家人,跟我说点实话吧。他们,是不是都想早日立东宫?”
蓝兴躬身道:“陛下心里还念着先太子,谁的儿子谁想。”
皇帝笑笑。
于公,他当然知道要早立储君以安人心,也免得兄弟相争、闹得无法收场。于私,他并不想要一个随时能够取代自己的人。哪怕是他那个早逝的儿子,最好的一个儿子。
眼下……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腿,蓝兴急忙上前,皇帝松开了后,蓝兴跪在一旁小心地为他揉捏。皇帝含糊地道:“可要一个孝顺仁义的人才好啊。”
蓝兴不敢接话,手上愈发地谨慎了起来。
过了一阵,皇帝动一动腿,蓝兴也顺势拿开了手,悄悄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跪得久了,蓝兴的腿有些发麻,他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后两个眼疾手快的小宦官急忙从后面扶住了他。借着衣摆的掩饰,蓝兴轻轻动了动脚。
皇帝又发呆了,他仍然在犹豫。
他知道立储的规矩,以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先前的太子可太合适了,除此而外,目今最长者当是赵王。
可是赵王被太子妃告发了!太子妃,他亲选的儿媳妇,说话做事一向都是有章法的。年纪轻轻守了寡,却仍然抚养儿子,也算是个合格的媳妇。皇孙虽幼,却是太子亲儿。
赵王忌惮侄子是必然的!皇帝想。先太子,最好的儿子,有这个儿子在诸王无不安顺,包括赵王。
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他一没了,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儿,诸王相争,仿佛没一个好人。鲁王跋扈、不敬兄长,赵王谋算亲侄,唐王收买官员,卫王流连山水、不务正业,周王、吴王醉酒互殴……
一个一个,儿子们都成了恶人!
皇帝一阵头疼,他已不求一个再开盛世的贤明太子了,要一个正常的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人要求很高吗?
蓝兴一直等到皇帝缓过神来,才蹒跚地上前,皇帝道:“累了就去歇着,年纪也不小啦,有事让他们干去。”
“是。”
……
这一晚是施鲲值宿,蓝兴出了皇城直奔回家。他的府邸占地颇大,从外面看不太出来奢华,内里该有的一样不缺。家里一堆仆人围了上来叫他:“阿翁。”有眼尖的看到他行动迟缓,故意大呼小叫:“您这是怎么了?”
蓝兴摆了摆手,道:“都散了!”
蓝德上前扶着他进房,小心地问:“爹,您这是……”
蓝兴斜眼看着这个“儿子”,哼了一声:“你还舍得回来?在外面可逍遥快活?”
“儿子不敢!爹还在宫里,儿子怎么敢歇着呢?儿子去庄子上了,将秋收了……”
蓝兴叹了口气:“收拾收拾,跟我走一趟。”
“是。”
蓝兴与蓝德换了身衣服,除了颏下无须,俨然是两个士人。他们不骑马,乘一辆小车从后门出,由两个心腹家丁驾车,一路到了刘府。
刘松年近来闭门谢客,却被他一张名帖敲开了门。
蓝德心中奇怪,向来不见刘松年往蓝府送礼,怎么看起来两人像是熟人?
蓝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啊?哦!”
蓝兴慢慢地走到了一间小厅,只见刘松年正在煮茶。刘松年抬起眼睛:“有事?”
蓝兴不等招呼,径自走到他的对面坐下了,刘松年没骂走他,而是给他也斟了一盏茶。蓝兴尝了一口,道:“王相公今天在家?”
“怎么?你想找他?”
“有点事。”
“嗯?”
蓝兴苦笑一声:“你们要再催陛下立储,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刘松年道:“他才不会听你这一句,听了,就不是他了!你也别想管得了朝臣请立东宫。”
蓝兴道:“咱们都是陛下还在东宫时就在的人,你、我、龚劼哦,还有陈峦,死了的钟宜……”蓝德一口气报出了许多的名字,“咱们别说虚的了。都是为了那个位子,咱们也都见过了。现在是陛下不想。”
“你还没想好怎么押宝?”
蓝兴忙说:“那可轮不到我!眼下就这几位殿下了,你们就算请立东宫,还能是谁?不过也是旧着那个路数来请立。既然这样,到最后位子也还是落到那个人的头上,又何必急在一时?倒叫陛下现在为难?”
刘松年眯起了眼,蓝兴冷笑道:“立了太子,你们想怎么着?是不是就能抛开陛下伺候新主子了?你们士人胸怀天下,我是阉人,眼界就这么大,你与陛下也是相知几十年,心疼心疼他吧!”
刘松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蓝兴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吸吸鼻子,说:“朝上的事还不够相公们忙的么?是北地的灾情不紧,还是十月的刺史不多?你们把营盘扎牢了,谁来不都是一样么?我只要陛下安心。”
刘松年点了点头:“看好宫里,不可让宵小有可趁之机。”
蓝兴道:“这是自然!”他将杯子放回原处,对刘松年一礼,慢慢地又走了出去,留下刘松年在屋里发怔。
半晌,刘松年骂了一句:“我就知道,这破京城讨厌!狗屁皇宫里麻烦多!”
早知道就不该回来!依旧逍遥山水,何等自在!现在……
“备车,去王家。”
…………
政事堂好像真的消停了,王云鹤和施鲲有一阵子没提立储的事了。
皇帝却不消停了,说得好好的,要让礼部、吏部将选新官的事承担起来,却忽然改了主意。
先是,调郑熹为京兆尹,接着,将裴清调出京去做了刺史。然后又将钟宜的弟弟调做了礼部尚书,最后,把周游重新调入了禁军。一番调动,看得人眼花缭乱。
到了十月,各地刺史开始进京,今年来的不是旧年人。吏部的新尚书姚臻忙得脚打后脑勺,王、施二人也不得清闲,皇帝召见刺史、别驾不提,他们二人也着意考核一些官员。
往年他们也见各地刺史、别驾等,大部分是比较泛泛的,如今却拿出查私房钱一般的架式来。今年进京的刺史,有福了。
章别驾额头冒汗,他此行携带了祝缨让他带来的一些文书,又有给王云鹤等人的信件。同时,今年梧州还有八个贡士。八人都是从各县里选拔出来的年轻人,通过考试考出来的,福禄县、南平县各三人,思城县两人。但是据章别驾一路观察,竟是福禄县的三人水平更高一些。
此外,祝缨事先与他通了气,赵振等四人祝缨另外具本举荐。章别驾知道,这四个人这一次恐怕是稳了。梧州出粮了!
而梧州上下的官员,哪怕不升官,也能记个不错的考评,为下一次升官做准备。
章别驾本以为自己也能跟着沾点光,哪知王云鹤像审贼一样的审他,先问田亩数,再问亩产量,然后问税率、库存。他都答了。
王云鹤又问:“府库能支几年?”
“五年!”章别驾自信地说。
冷不丁的,王云鹤又问起了百姓生活,突然说:“不对,中间有人中饱私囊!如何一亩田多收了十斤?”
章别驾吓了一大跳,跟王云鹤对了一回账,松了口气,道:“哦,那个不是衙里收的,是他们村里自发的,为的是备灾。官府有时候来不及,有时候一些小事他们也不上官府,就自己族内调剂了。”
王云鹤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但要仔细不要被人贪污了。”
“是是是。”
王云鹤放了他之后,章别驾还以为祝缨哪里得罪王云鹤了,心道:以前不是好好的吗?
后来与同僚相聚才发现,大家的遭遇都差不多。又想北地有人倒霉,有些地方换了刺史,有些地方干脆一口气把主副官都换了。是有些不同寻常。
章别驾思忖再三,带着礼单,来到了一座宅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