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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幸亏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我想吃肉 4915 2024-02-24 10:06:56

太子心情不错。

回到东宫,冼敬等詹事府官员正在等着他。这是东宫的日常,正常的日子里,太子上朝,从朝上回来之后再在自己的东宫与自己的属官开个小会,也是模仿着朝中事务再复盘、讨论一番。

只要这个国家还正常,太子到了一定年龄之后差不多都这样,这也是在培养太子。

如今皇帝身体不好,太子还是每天去看皇帝,回来再开小会。

正常早朝的时候,冼敬等品级够了的官员是能够上朝的。皇帝一旦不上朝,见谁就全凭心意,得等太子回来。

今天,太子回来得略晚了一些,冼敬担心会有什么事故,正翘首以盼。

接着了太子,大家在殿中坐定,太子居主位,冼敬请示:“殿下,不知殿下今日为何事耽误了时间?”

太子微笑道:“些许小事,明日一早我要出宫。”

“又要?!”冼敬的调子不由自主地飙高了。

太子道:“想到哪里去了?这次是陛下钦命,我先与户部祝尚书查仓储,再与陈京兆过问京城秩序。”

冼敬道:“户部?仓储?”

他也是任职过户部的,细问太子仓储出了什么问题。太子道:“一些陈年旧事。”

冼敬更担心了,请求明天与东宫的部分官员陪同太子过去:“臣曾任户部,或可有所助益。”

太子笑道:“这回却不必劳动詹事啦,要去的略远,让左、右内率府派人随行即可。你留在东宫,以备陛下垂问。”

三师三少日常不在东宫,詹事留守是不能推辞的,冼敬只得答应了下来。左、右内率府领了任务,先去户部问地址,再与京兆定路线,以保障太子安全。太子之前跑出宫去,他们也是一肚子的火。

太子耍了个小心机,他不对祝缨说冼敬教过他什么,也不让冼敬跟着去看祝缨与他办事,是想印证一下,这二人说的有什么不同。比较之后,也许能看出一些更深的东西来。

带着这样的想法,第二天早上,到皇帝面前简要回了一部分祝缨写在公文里的内容,太子就换上常服,要同祝缨一起出宫了。

……——

祝缨还是穿着紫袍,因为今天是先查仓储的事,要先去仓库那里。她得凭这一身颜色,主持事务。

虽然大致的情况项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并且要一直以这个为借口,才能带太子往城外、偏僻处走,“路过”一些贫户。捎带手的,再让太子知道一些京城权贵的恶形恶状。

祝缨带着户部的几个官员、吏目,项乐作为祝缨心腹,也得机会同行。

太子也被护卫拥簇着,东宫就是一个小朝廷,全是仿着朝廷的设置做一些削减来的。他的护卫们隶属于一整个大的所谓“禁军”系统,实则也有自己的名目。

这次太子没有带太多的人,拢共二十个,个个衣甲鲜明。领头的两个,祝缨都认识,其中一个是柴令远的弟弟柴令诚,也是郑熹的外甥。他很年轻,是柴令远的幼弟。柴令远之前犯了事儿一时回不来,他的母亲求到了郑熹面前,郑熹只好把柴令诚先给安排一下,以安慰兄弟俩的母亲。

祝缨道:“咱们出城,与陈京兆会合,仓库在他的辖境内。”

“好。”

出了宫城,陈萌已经准备好了,他又带了些衙役。

双方见过了面,陈萌道:“地方离京城略有些远,咱们要速速赶路,否则要误了饭时了。”

太子笑道:“那便于途中不拘哪处随意用些饭食就好,出门在外,何必讲究?”

陈萌不想与他客套,直白地道:“是。”他对后面做了个手势,就有衙役先行出城,给沿途打好招呼——太子出行,怎么可能不做准备呢?安全、补给都得有。

除非太子自己跑出去玩。

一行人出了城,先去仓储。沿途先由陈萌给介绍京城的风物,太子笑道:“我以前也在京城居住许久,迁居宫中,这几年倒看得少了。”

祝缨心道:你这是没发现京城治安好了很多吗?

仔细一想,京城治安好不好,与赵王世子有什么关系?坏不到他的头上的。

出了城,不远就见田中已透出了点金黄色。他们先不作停留,中途休息一次,用些食水,是陈萌已经安排好了的。祝缨留意看了看柴令诚,见他一路神色好奇,很符合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表现。

在中午前后,他们抵达了仓储所在之地。朝廷的粮仓范围极大,单个儿的“仓窖”也大得惊人。

太子等人都啧啧称奇。

说来有趣,太子也会检查东宫的宝库,他检视过自己的财货珍宝,绸缎金银,却从不曾看一眼粮仓。

匆匆扫过一眼,却又到了用饭的时候。太子说出门在外不讲究,但是户部与京兆却还是与东宫一道给他准备了饮食。陈萌、祝缨陪同太子用饭,一边吃,祝缨让项乐一边给他介绍一些情况。

太子听项乐介绍有多少个仓、每个能有多少米、如何存储、从何处转运、如何保存等等,都是冼敬曾说过的,这一部分倒是没有什么不同。

真正的不同是在饭后。

祝缨带他认真转了仓房,从外面看,许多粮仓是完全一样的,满满当当的。祝缨不客气地让他挨个儿转,不骑马,从最基础的入仓开始。让他亲自走过一遍流程,太子也认真而在随从的帮助下走了一遍。

然后问道:“所以,他们是怎么偷梁换柱的?”

祝缨叹了口气,如果不上手,不管换了谁来教他,都是一样的。但如果参与的时间太短,也是很难发现内情的。除非他能扎扎实实过来隐姓埋名当三个月的小官小吏,否则,全是隔靴搔痒。

“殿下只在这里半日,如果在这里一月、一年、三年、五年呢?”

“什么意思?”

祝缨没有回答他,反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您看这一窖,大不大?”

如此庞然大物在眼前,太子也点头:“极大。”

“不过五千石,齐王开府,一次拨给便不止此数。”祝缨说。

齐王开府,得给属官、随从发禄米,给仆从发口粮,还得给齐王留家底。这还只是户部拨发的部分。

祝缨执起一旁的大斗,铲了小半斗的麦粒拿给太子看:“这是一斗。”将斗塞给了太子,让他自己试一试。

太子很疑惑:“然后呢?”

祝缨道:“这几天,您得自己找答案。殿下只管体会。搬运些试试吧。”

太子干活,随从们也不能闲着,他们也或取筐箩,或执升斗,过不多时,都乐起来,将粮食泼洒得到处都是,踩在脚下也不心疼,仿佛找到了新玩具。祝缨的随从们面露不忍之色——糟蹋粮食啊!

陈萌终于忍不住了,咳嗽一声道:“这些都朝廷征收上来的租税,不要糟蹋了。”

他与祝缨对望一眼。

祝缨道:“天色不早了,明天咱们再来吧。”

太子不明其意,祝缨道:“没关系,多来几次,多看看。殿下,有些事不是能够讲解的,要您自己体会。”

此后祝缨连着带太子跑了仓储数日,在此期间,仓储公案早就查明、结清了。犯案的人、作案的经过也都理清,文书都写好了。不外是报损时多报、倒卖粮食、伪造账册等等……手段都不新鲜。

祝缨将涉案之人黜了,另提拔了几个户部的吏目升任小官,其中便有牛金等人。至此,之前随她南下过的旧仆,皆得出身。她又将自己府中别业出身的随从补了部分吏目的缺,让他们也吃上了朝廷的米。

太子与一干护卫在粮库里转悠了几天,只看出来“粮库很大,如果在其中弄鬼,确实很难发现”。

祝缨也不焦急,她的目的也不是让太子一天就脱胎换骨,只是想让他晓得一些事、亲自看一看。

不想太子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向皇帝进言,道是祝缨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最好,粮库那么大,有人弄鬼是在所难免的,能够及时发现,证明朝廷官员还是很聪明、尽职的。

太子向皇帝汇报的时候,祝缨作为户部的官员,也在一旁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当天下午,为了“报答”太子,她又伙同陈萌将太子薅到了郊外。

太子道:“仓储案不是结了么?还要出城做甚?”

陈萌道:“请殿下看一看田园。”

此时,已有零星的庄稼成熟了,不少农人正在收割。陈萌便请太子下地,一点一点地收割、脱粒、晾晒。

太子哪干过这个?忙了大半天,拢共打出两斗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他干活,柴令诚等人也不能闲着。

陈萌一边洗手,一边严肃地说:“今日可知稼穑之艰了么?”

太子边擦手边点了点头。

祝缨问道:“这连半亩的收成都不到,两斗,差不多是一亩地要缴的租子了。请殿下再回忆一下,前几天咱们在粮库里见到的。”

太子微怔:“是为了让我知稼穑之艰么?”

祝缨道:“不是。是请您体会一下,一个人,如果一年到头都这么干,遇到些天灾人祸,心里会有怎样的想法,绝望、愤怒还是……连年民变,殿下当知‘民’的感受。殿下要学会害怕。”

她也没别的办法了,就太子这样的,论大道理,他身边的博学鸿儒哪个学问不比她祝缨强?就是冼敬,也是任过地方、任过户部的,能讲的也都讲了。“不可滥用民力”“民贵君轻”,对,能背下来,然后呢?

没有切肤之痛,不了解,不会害怕。甚至连“悲悯”都是悬在空中的。

天子藉田亲耕,他扶着犁、别人扶着他,前面又牵牛的,旁边有帮忙的,就已经算是劳动了。实比不得陈、祝二人不许别人帮忙,让太子务必“亲手”去做。

但愿太子能够记住今天的感受。

陈萌对太子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至冬又有征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便是京畿,百姓也仅糊口。一旦田产为人所夺……”

他摇了摇头。

太子也是一番感慨。

陈萌又说:“生民可悯!还请殿下怜惜百姓啊。”

祝缨则一面看着太子严肃的表情,一面瞥着他的随从。

柴令诚知道祝缨是谁,心里是有些亲近的,看祝缨这作派倒与传说中那些“苦心老臣”重叠了。与祝缨的目光一触,柴令诚也生出感慨来。

他有些后怕地道:“还好还好,幸亏人生而有贵贱,咱们不用做他们,受这一分累。”

他的同僚们看着周围农夫灰扑扑的样子,农夫的鞋子沾满了尘土,有一半鞋面上有破洞,衣服也都陈旧灰暗,打着补丁。不由点头,对柴令诚的话深有同感。

太子道:“百姓不易啊!应该爱护,否则天下穷弊,朝廷也要入不敷出了,社稷也要不稳了。如何令其安分守己,不为盗匪才好。还是要恩威并施,加以教化,令之畏威柔顺不敢造次……”

陈萌心道:只要你以后凡遇到事能想起来今天,好些蠢主意就不会有了。

祝缨心里却是闪了一下:都说勋贵肉食者“只为门户私计”,皇家,难道就不是了么?他们提“天下”,只因为觉得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

不能把母鸡饿死了,不然就没蛋吃了。

祝缨道:“天不早了,该回去了。”

“是不早了,”太子说,“尚书和京兆是爱我的,我心里很明白。”

你明白个屁!祝缨弯腰捡起一把扫帚扔到谷堆上。

……——

直到拎着太子在田地干了三天之后,祝缨与陈萌才将最后定稿的奏本拿了出来,交了份完美的答卷。

这份成绩,当然要算太子一份。

皇帝依旧只是听,听完了道:“那便如此吧。对了,还有一事。”

祝缨与陈萌都抬头等着他说话,太子也竖起了耳朵。

皇帝道:“国家多事,窦卿一人太过辛苦……”

陈萌心头猛地跳动了一下,他对丞相之位没有特别的野心,但是他已经是京兆尹了,皇帝还当着他的面……是不是?也可以?他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太子又需要有人辅佐……

皇帝道:“我意以李侍中入政事堂相帮窦卿。”

不是询问,是陈述。

陈萌一阵失望,干巴巴地道:“侍中昔为陛下潜邸王傅,只恐其年高。”

皇帝微笑道:“这却不必担心,他身子骨还硬朗。”

李侍中比皇帝的身体还好呢,皇帝天天御医陪着,李侍中这把年纪还能自己骑个马来上朝呢。

皇帝就不是在征询意见,祝缨自然不会与他起争执,道:“臣年轻、见识浅薄,丞相的事,不是臣能够议论的。不敢误导陛下。”

皇帝笑道:“那就准备吧。”

陈萌与祝缨对望了一眼,一齐出来。

出了大殿,陈萌小声抱怨:“哪怕是冼敬,也比……”

祝缨道:“陛下信任他。冼敬,陛下反而有顾忌。”

陈萌自我解嘲般地道:“其实,鲁太常也不错。要不就是姚臻,多少年的吏部尚书了……”

祝缨道:“最累的是窦相公。”

“郑七什么时候回来啊?!”陈萌怀念起了郑熹。

祝缨道:“这个时候纵然是有能人,也是不想在陛下面前冒头的。你我,还是安静些的好。”很多人都在等一个“明君”,但是祝缨知道,明君不会有了。

“只盼太子能够清明。”

两人叹息一回,各自分开,他们都还有事要忙。

从城外回来之后,祝缨就不得闲了。秋收既然已经开始,那便离刺史进京不远了。

祝缨除了准备户部的事情,还要准备她自己的事情——不少做官的南士,都会趁这个机会来拜访她。她在犹豫,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做一件事情。

这件事在她面前放了有一阵子了,要做,就得抓紧,得在刺史们都在京城的时候提出来。

她正思考着时机,项乐带着项渔一路冲到了她的面前,当地一跪:“大人!”

胡师姐一个没拦住,惊讶地看着这叔侄俩哭倒在书房的门槛上。

祝缨站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项乐哭道:“大人,家母亡故了!”

祝缨道:“消息确切么?”

“是,大哥写信来的。我、我……”

祝缨道:“莫急,一样一样来。先把手上的事务暂移给单明宝,再丁忧。为你母亲请个追赠……”

单明宝也是个南人,不是梧州人,早年自己谋了个小官,后来遇到了赵苏得到引见,只能算半个老乡。

项乐一一答应了。

祝缨道:“阿渔孝期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如果你大哥放心,就让他自己过来找我。我再安排他。”

叔侄俩担心的,一是项老娘的丧事,二就是项渔的前途,听了这句话,一齐拜倒。

祝缨道:“好了,去吧。”

两日后,项乐将手上事务交割完毕,带上项渔和几个伙计,一路快马南下。

项乐与项渔在祝缨面前是承担了一些事务的,他们一走,祝缨除了户部,还有府中的事务要安排。

祝彪等四个人被她安排进了户部做了书吏,祝缨在皇城里又有了真正的“贴身”心腹。

如此一来,家中他们的一些职位又需要有人填补。

祝缨让祝银等人先兼管家中,等今年别业派了人过来,再作调派。

接着,祝缨又唤来林风:“你愿不愿意去东宫?”

林风正自无聊,闻言大喜:“愿意的!是要我监视,呸呸,保护东宫吗?那小妹呢?”

祝缨有点想让苏喆回家,她作为继承人,离开阿苏县太久了,不如回去熟悉阿苏县、与族人拉近关系。但是又希望苏喆的眼界能够再开阔一些。

林风讪讪地道:“她,不行么?”

祝缨道:“她,我来安排。”

“那我去东宫,陛下身体不好,东宫要紧。”

祝缨有些欣慰,道:“收拾收拾,准备上任吧。”

“是!”

往东宫里安排人,对祝缨来说并不太难,太子还“遥领”梧州呢!现在提,正好有由头。只要等梧州的贡赋到了,就能对太子讲了。再同窦朋、姚臻勾兑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祝缨又与苏喆谈了一次,苏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祝缨希望她能够自己拿主意。

苏喆想了一下,道:“我想去东宫看看。我虽然有官职,但是朝廷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参与过,只有在阿翁的幕府,才能与他们一样说话。现在没有幕府了,能在东宫参与一下,也是好的。”

祝缨道:“好,我来安排。”

…………——

她先去找姚臻勾兑,把事情都准备好了,再去同太子讲一下,水到渠成。

第二天祝缨在宫门外遇到了姚臻,对姚臻说:“一会儿我寻你去。”

姚臻笑道:“好。”

祝缨见他颊上微红,眼睛发亮,神情显得有些亢奋,问道:“你有事要办?”

姚臻道:“没有,没有。”脸上却不由自主地要扯出个笑来。

祝缨心中嘀咕,又不好逼问,自己先去户部安排晨会,然后往吏部踱去。

没到吏部,就发现那里一片嘈杂。

她没走进去,而是让祝彪:“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祝彪跑了过去,很快回来了:“大人,姚大人被陛下贬黜了!”

“?!”

祝彪小声说:“说是,上本,请太子监国。陛下就生气了,说,我还没死呢!先帝病得快死了也没有让陛下监国,现在陛下还好好的,姚尚书就要拥立新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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