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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相忍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我想吃肉 5059 2024-02-24 10:06:56

政事堂的气氛这两年来都比较紧张,王云鹤与郑熹没有明着撕破脸,但是也与之前一团和气完全不同了。

遇到中秋节能再放个假,可以不用顶着王、郑二位,政事堂的官吏们也带着点儿期盼地准备着中秋节。人流往来都密了些,甚至有了一些小声的谈笑。中秋时节,也是丰收的时候。各地刺史虽然还没进京,孝敬少了一些,不过朝廷过节会发些东西,又有祭月、拜月等等热闹事,还是很令人期盼的。

声音传入郑熹的耳中,他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

边将们很懂事,没有大肆宣扬这场大败。即使内容骇人,即使发生了惨剧,必有人流离失所,四城祸事必会传到京城,但是现在,整个京城是无知且快乐的。

郑熹想明此节,心神渐定。旋即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冷将军败了,忠武军也没得着好,难道王云鹤就能坐得稳了么?

他更镇定了。

另一边,王云鹤也不出意料地接到了忠武军的败绩,他轻轻地将这一纸文书放下,起身踱向郑熹的屋子。

二人已经分房署理事务很久了。

看到王云鹤过来,郑熹门口的小吏显出惊骇的神色来——王云鹤来了?!

他大声地向王云鹤行礼,王云鹤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将他看得双股战战。里面,郑熹的脸上又是一派的从容之色,他整了整衣领,起身相迎。

郑熹比王云鹤小不少,先作了个揖:“您来了,请上坐。”

王云鹤点了点头,与他相对坐下,道:“出事了,朝廷不能乱!”

郑熹将冷将军派人送来的战报递了过去,王云鹤恰也拿了忠武军的那一份。忠武军也是机灵鬼儿,没有直接报给皇帝,而是报给了王云鹤。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傻子也知道谁更可靠。

两人对了对手上的信息,非常有限。事发突然,冷将军与忠武军的张将军都被打懵了,一旦溃败,再遇到城池被洗劫,更乱,他们身在其中并没有能力将所有的讯息汇总呈报,只能给一个含糊的说法——败了,被抢了,敌人跑了。

至于敌人实际有多少人、自己还剩多少人、敌人现在在哪里、已方地方上的受损情况等等,一概不知。只是知道四座城的长官被杀了两个,一个跑了下落不明,只有一个还活着,但是重伤现在生死未卜。

拿着这样的战报送给皇帝,皇帝除了生气、或许还有害怕,也拿不出一个可行的主意来,还得政事堂先商议好了。

如今冷将军也吃了瘪、忠武军也倒了霉,谁也别笑话谁。

王云鹤先开口道:“危急之时,你我当为国相忍。外敌当前,再起内讧,是亡国之兆。不特百姓陷于水火,你我怕也是要去‘君子营’走一遭了。”

郑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这样对陛下讲是不行的,如今应该悄悄的把将军们请来,请教一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王云鹤道:“军事即民事,没有财力支撑这仗打不久。把窦尚书也请来吧。”

事不宜迟,两人飞快地叫人来。很快“好像有大事要发生”的消息就传了开来。

自从先帝驾崩之后,郑侯虽然老迈,反而活跃了一些。他与冷侯都到了政事堂,再一看窦尚书也在,王云鹤与郑熹居然坐到一起了,都知道出了变故。

王云鹤等人坐好了,示意他们看一看战报,窦朋一看,脸上便是阴云密布。郑侯、冷侯先是骂:“废物!”又骂前线是蠢货,不听劝。

郑熹道:“您二位且慢生气,此事得有个说法!”

郑侯道:“中了骄兵之计罢了!”

冷侯道:“屡次提醒,小兔崽子们不听,有什么用?以为自己年轻、老头子们是年老胆小、过时了!”

越想越气,又骂一顿。

王云鹤道:“算账也要往后压一压,先说说如何善后吧!”

郑侯道:“胡虏食髓知味,怎么会浅尝辄止呢?必有后手!甭想那么多了,备战吧!老王你琢磨的那些个新军还嫩着,眼下官军也是一堆的毛病!都不顶用。”

王云鹤道:“他们手上现在还有多少兵也不知道!如今能调多少兵呢?又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呢?”

郑侯道:“不在数目——”

哪怕有空缺,挤干了水份之后单论数目肯定是可观的。如果连人口都比不过胡人,还谈什么天\朝上国?问题是顶不顶用!人家跑得快,一千人能打出三千的效果来,你有两千人,有屁用?

王云鹤是个聪明人,但是对战争也仅限于读史、读兵书,他没带过兵也没上过战场。他成年之后,天下基本上就太平了,他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事。这些日子他也补了一些兵制上的问题,但那是兵制。属于“练兵”,从练到用,还是有一个质的变化的。还不是他亲自操练。

他抓紧时间问了郑侯几个问题,郑侯也问了王云鹤对累利阿吐的看法,双方不得不交换了一下意见。

郑侯以为,郑熹能与王云鹤坐在一起坐谈,想必事情已经非常严重了,便也顾不得藏私。

郑侯道:“我亲自去一趟,看一看。整顿一下。不过还要调拨兵马。”

郑熹道:“怎么也不用您亲自过去啊!有的是人!”

冷侯也说:“我去!”

郑侯道:“有的是人?他们顶用吗?一群没见过大战的小崽子,现在怕不还是在尿裤子!还有你,你就吃得准一准儿能去了?”

冷侯不语,冷将军是他侄子,确实也有可能不让他去。

一旁窦朋的脸更黑了,财政不太好,但也没有到要当裤子的地方,他天天哭穷,这些日子倒也在准备着。他算着应该会反制,打一场,不然这又是整肃军队,又是演练新军的,不是白搞了。

他手上是有这方面的预算,现在好了,不是反攻,是防守!

再有,四城被洗劫,周边的财赋今年又别想了!还得拨款安置抚恤呢!

窦朋深吸了一口气:“粮草辎重,户部会尽力,只盼别像冷将军一样,再送给胡人了!”

话说得很难听,冷侯磨了磨牙,也忍了。

窦朋又对王云鹤道:“不能光提军务,民政呢?北地究竟如何了?整日听着朝上吵吵嚷嚷,这个说那个不好,那个说这个混蛋!人心不齐,还想打仗呢?别说整肃军中了,我看地方上先整肃好了才是正经。否则不等胡人来,自己就要先乱起来了!家宅不宁,还想御外辱么?”

窦朋这二年也憋得狠了,他就不明白,怎么看着好好的情势,几年间竟急转直下了?

王云鹤道:“我将向陛下请旨,遣使往北地整顿。”

郑熹道:“那就走吧。”

几人一同到了御前。

……

皇帝心情正好,三代同堂,一个男人有了孙子之后,人生就是一个小圆满。

他正与穆皇后说着东宫的事情,穆皇后说:“阿姳还小,不能亲自抚育,这孩子的生母出身寒微,皇孙不能由宫人管教。过了百日,我就把孩子接了过来养,如何?”

皇帝道:“好。”

穆皇后又说:“宫人一再生子也不方便,不如给他添两个淑女。再有子女出生,生母就能抚育亲儿了。”

皇帝道:“这些你定了就好。”孩子送到他跟前的时候必是干净微笑的,他从来也不懂怎么养孩子。穆皇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夫妇二人说到一半,丞相求见,皇帝笑道:“他们两个同时求见?别再是要当面打起来了吧?”

穆皇后道:“您怎么说这个话呢?丞相不合,难道是什么好事?我偶尔听说,都觉得心惊肉跳的。”

皇帝道:“你不知道。”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他看到自己的重臣们面色凝重,自己先带一点微笑要缓和气氛。他到位上坐下,下面几个人齐刷刷跪地不起。

皇帝惊道:“这是怎么了?”

“臣有罪!”他们说。

“到底怎么了?”

丞相们这才将战败的消息告知了皇帝,皇帝仿佛被人当胸打了拳,整个人一个后移,顶在了椅背上:“什么?”

郑熹硬着头皮说了冷将军的事,皇帝问道:“忠武军呢?”

王云鹤又报了忠武军也战败,情况不明。

皇帝道:“不是三战三捷的么?怎么突然就败了?难道之前的大胜都是假的吗?”

郑侯道:“怕是骄兵之计,诱敌之策。”

皇帝气道:“冷平辉就这么蠢的吗?他的脑子是忘在了京城没带走吗?”

大臣们唯有请罪,倒是窦朋还能说两句:“陛下,问责还在其次,眼下是应对!军事、民政都要拿个主意!”

窦朋与此次战败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皇帝没骂他,问道:“怎么办?”

郑侯主动请缨,冷侯说应该让附近的边军也都整备。王云鹤就提议要派个大员去地方上看看,需要“能干、可靠”。

皇帝道:“让时悉去。”

郑熹道:“驸马掌禁军不可轻动啊!”时悉能干个屁!

王云鹤想推荐冼敬,窦朋不假思索地道:“他得辅佐太子,也不能轻易离开啊!”窦朋觉得王云鹤急昏了,冼敬一日在东宫,就能对太子加以劝说,他一走,谁会跟太子说什么就不一定了!

皇帝又想说穆成周,话没出口自己心里就否决了,又想他赵邸时的旧人,忠诚是有的,能干就见仁见智了。

皇帝道:“那就传祝缨吧。”

…………

祝缨正在大理寺里翻看着过中秋的账目,祁泰如今好些事情都不用亲自做了,赵振顶着一个祝缨、一个祁泰,一个不好糊弄、一个坚如磐石,他不敢懈怠,累得像条老狗。抱着中秋大理寺发的份子账目,拿给祝缨签字。

祝缨问道:“给少卿看了吗?”

“都看过了,画押了,在最后。”

祝缨翻了翻,提笔改了几项,道:“我家里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用不了这许多,匀一些给他们吧。”

赵振道:“大人才是咱们大理寺的头一份啊!怎么能减呢?”

“我有数。”祝缨说,她没有把自己的减得最少,也没不拿。这里面是有讲究的,如果她不拿,底下人未必就敢拿。她不拿着、看着,底下人哪怕拿到手里也可能是次货。人性如此,凡上司吃饭的食堂,必比上司不去的食堂伙食好。

减完了,签上名,杜世恩的小徒弟过来了:“陛下召。”

祝缨放下笔,与他一同往外走,边走边问:“可知道是什么事么?”

小徒弟道:“丞相们与郑侯、冷侯、窦尚书在御前,仿佛听说是北地战事不太好。”

祝缨心道:我的机会来了!

一路到了御前,舞拜,皇帝道:“虚礼免了!”

祝缨拜了拜,起身,扫过了在场的人,看到太子也在场了,心道:这又是怎么了?

她安静地等着这些人谁来起个头,她好往下接。

皇帝道:“你可愿去北地?”

祝缨准备了下肚子的话,被他这一句都闷了回去,她说:“只要陛下吩咐,臣不挑活儿。不过,究竟是什么事呢?”

皇帝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知道什么事就敢应下了?”

祝缨道:“只要是国事。”

皇帝轻叹一声:“你们说吧。”

祝缨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划过,等他们说话。郑熹道:“北地,败了。”

祝缨轻吸了一口气。

王云鹤道:“你的大理寺卿不变,兼安抚使、采访使,安抚北地、检查刑狱和监察州县官吏。事成即归。”

祝缨道:“是。”她心里是有疑惑的,之前北地是整顿过一番的,怎么又要重头再来?那前番整顿是白干了吗?

她说:“只有我一个人吗?恐怕干不过来,且要查当地,也不能全倚仗当地的官吏。再者,北地正在兴兵呢,若与兵士发生冲突,怎么办?”

皇帝道:“你这两日写个条陈具上来吧。”

“是。”

皇帝摆了摆手:“你们去议!”把丞相们支走,再把祝缨留了下来要再嘱咐几句。

祝缨安静地听他说:“知道你此去是要做什么么?”

祝缨道:“维系。无论战局如何,地方上不能乱。”

皇帝道:“弄清楚边军究竟是什么成色!”

“是。”

“你的忠心,我一直都是知道的,用心做,我必不负你!”

祝缨只得再拜。

“要用什么人,你只管说,不必非得经过政事堂。”

“是。”

“去吧,去政事堂,听听他们怎么说的。”

“是。”

……

祝缨向至尊父子一礼,再去政事堂。

此时,气氛依旧没有缓和,好在已经同皇帝讲过了,大臣们更加有把握了。郑熹道:“悄悄的,先不要声张,能按下去最好。”

王云鹤道:“确实不该引起恐慌。”

祝缨到了政事堂,见人都在,先问好,再问:“北地已经到了必得派人去不可的地步了么?派两个御史不够?”

“不够。”王云鹤说。情况有些复杂,想到祝缨还见过累利阿吐,又任过地方,王云鹤也认为派她去比较恰当。派个能干的,打头摁住了,比添油强。

郑熹往前推了两页纸,祝缨接过了一看,道:“这上头等于什么都没写。”

郑侯道:“已经写了很多了,这群蠢货已经找不着北了!连自己还有多少人都不知道了!”

祝缨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她又说:“既要安抚,总得给我点儿东西吧?我不能去骗百姓说没事儿了吧?还有,官员怎么处分?安抚怎么安排?钱粮、人事……”

郑熹道:“会给你的。”

祝缨问道:“我不懂兵事,边军,到底可不可靠?这干系到我要怎么做事。”

冷侯没好气地说:“起先看着还成,如今竟是个武备松弛!冷平辉这个小王八蛋!”

祝缨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准备。先把大理寺的事务交代了,再写个条陈。”

郑侯起身道:“我也须得回家准备了。”

众人各自散去,祝缨回到大理寺,叫来施、林、祁、赵等人,将事务分派了一下:“我要离开一阵子,先这么着,等我回来。咱们大理寺不应承别的事。”

施季行道:“大人要离开?为什么?”

祝缨道:“现在不能说。”

几个人心里有点发慌,祝缨已经走了。

她先回了家,家里也在准备中秋节,祝缨道:“不用准备了,咱们要离开了,打点行装吧!林风呢?小妹呢?青君她们也都叫来!项安,把京城的事留给阿金吧,她也是时候独当一面了,你们俩也跟我走。这次走得远,多带些厚冬衣!不要问!去马场把胡马准备好。”

她自己也得打点行装,此外还有一些事情要托付。她打算把赵苏夫妇留在京城看家,这次不带祁泰了,祁泰年纪已经很大了,又有两个半学生也学出师了,太危险的地方也不宜过去。

家里忙了起来,苏喆等人飞奔回来,听说要往北方去,都很高兴。苏喆道:“我正想去看看呢!”

祝缨道:“莫急,莫喜,吃苦去的。”

祝青君道:“不怕!”

“收拾行李去!杂七杂八的东西不用带。”

“是!”

到得落衙后,郑熹那里派了金良带了帖子来把她请过府去,祝缨带上胡师姐等,又到了郑府。

金良一路护送,这次郑侯父子都在场了。

郑熹道:“事情紧急,你有分寸,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把金良派给你!”

“我可用不起五品武官。”

郑侯道:“听我的令拨!”

祝缨道:“您不如给我一句实话,在政事堂不能说明白的,在这儿应该能说明白了吧?官军真的这么糟糕了吗?当年可不是这样的。我在梧州的时候,各族可也是敬畏官军的,那个时候的官军……”

她突然顿住了。

郑熹问道:“怎么了?”

“那个时候的官军,已经颓丧了,我当时还不觉,如今想来,一切都是有痕迹的。十几年前尚且不敢擅动,北方比南方好些,可十几年后的今天恐怕也……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十几年了,我果然还差得远!”

当时梅校尉等人就是约束手下不跟“獠人”起冲突的,当时她还挺高兴,扯虎皮当大旗,两头骗。就没想一下,边军不凶悍意味着什么。

可是……

“就算承平日久,也不当如此啊!”祝缨喃喃地说,“当时各族好像还很怕官军的样子。”

当年朝廷还能动用大军跟“獠人”打得有来有回的,最后朝廷不是战败,而是“不划算”,打不动了。“獠人”也没占到便宜,各家都死得挺惨的,都窝进山里了。仇恨要过个二十年才能淡掉一些,朝廷当时并不是不能打的。她才能借机空手套白狼套了好大一片地盘来。

郑熹道:“岂止是你?我们也……”

可是王云鹤看出来了,一看出来就动手整顿,还是晚了。

郑侯重重地叹气。

祝缨看了他一眼,突然福至心灵:“先帝……”

郑侯用力咳嗽了一声:“天下太平,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是应该的。”

先帝是个合格的皇帝。

老将懂军事的都得退一退,可不就没人能马上看出来了吗?没人管,又遇上太平年月,就懈怠。

她当时还高兴呢,朝廷没有重兵在南方,她可了劲儿的作。现在想想,一切早有痕迹。只恨自己当时太年轻,心里只有福禄县、只有梧州、只有自己的退路,没想到十几年前看到南方的皮肤瘙痒,十几年后北方闹得要断手断腿了。

我还傻乎乎的种地、种果子、跟他们一文一文地攒铜钱。

祝缨抬起左手盖在眼睛上。

“子璋!”郑熹抬高了声音。

祝缨放下手,眼圈微红,道:“我懂了。君侯有事,还请及时行文予我。我到北地会相机行事,不会让您一个人扛的。”

郑侯的声音里也满是感情:“好,好。”

祝缨道:“我回去写条陈。”

郑熹点了点头:“好,金良你也准备去。”

祝缨微低着头走出郑府,对送出来的郑川道:“留步,回去侍奉君侯吧。”

“三哥一路顺风。”

祝缨扳鞍上马,眼中一片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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