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没有人在。”
瓦莱希伯爵正要踏上台阶,隔壁的房门骤然开启,一个金发男人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罗伯特·奈廷格尔,现任瓦莱希伯爵,收回了抬起的手杖。
他将手杖拄在身前,彬彬有礼地说:“我认识你,年轻人。”
那装模作样的样子让迈克尔想起虚伪懦弱的亨利九世,他感到厌恶,于是他轻蔑一笑:“是吗?那要我给你签个名吗?”
伯爵无视了他的挑衅:“我来找我的儿子,也许你这里有什么线索?”
“你找我有什么事?”威廉从迈克尔身后走出来。
迈克尔配合地让开,让威廉与他的父亲对峙。
“是你啊,”伯爵皱了皱眉,“我不是来找你的。爱德华呢?”
“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威廉说,“我会转告爱德华。”
“那我就说了……”
“等等。”想到附近可能躲藏着记者,威廉很谨慎:“进屋里说。”
他走下台阶,打开他和爱德华的家门,请他血缘上的父亲进去。
不知为什么,迈克尔也跟过来了,威廉对此心怀感激。
面对自己的小儿子,伯爵的口吻公事公办,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既然海外游历已经结束,爱德华是时候回家了。”
他将他们之前的一切都轻描淡写地归为“游历”,完全没当回事。
威廉反驳:“那不是游历,是我们的梦想。爱德华不会跟你回去,他是我们青鸟乐队的一员。”
伯爵仿佛听到了笑话:“梦想?就当是梦想吧。我也不打算管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人不只有梦想,还有责任。”
“身为奈廷格尔的继承人,爱德华迟早会继承我的头衔和家族产业。为此他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他要回归家族,参与社交和公共活动,而不是和你在这里办家家酒。”
威廉感到一阵窒息,他一字一句地强调:“爱德华不会跟你走。”
“是吗?那如果他不回去,我就剥夺他的继承权呢?”
伯爵慢条斯理地说:“远亲中大概还有几个争气的年轻人,如果爱德华难以承担这份责任,就不要再享受这个姓氏带来的好处。”
“布鲁斯?”伯爵冷笑着念出这个假姓氏。
威廉的血都冷了,这个男人对他们的一切了如执掌,但他也对这一切不屑一顾。
在他陈腐的世界观里,音乐、梦想,全都是一文不值的东西,他的脑子里充斥的全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荣光。
此刻威廉突然悲哀地发现,他的舌头发僵,说不出任何话。
他可以代表爱德华讲话吗?他相信爱德华对他的爱,他相信爱德华不愿背叛乐队,但他不太确定爱德华是否愿意放弃继承权。
他回忆着爱德华过去的种种表现,他在学校里担任级长,他喜欢代表乐队发言,他和理查德非常投契,当初乔尼和迈克尔入狱的时候,他也赞同继续巡演。
事实上,威廉早该发现,他的哥哥和他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之所以他们从未产生矛盾,只因为爱德华一直在包容他。
爱德华作风老派,道德观念也很传统。不像威廉对贵族礼仪嗤之以鼻,爱德华举手投足从不逾矩。威廉从不主动走进教堂,而爱德华每天睡前都会跪在床边祈祷。
他是伯爵的长子,未来的爵士。威廉觉得,如果是爱德华的话,他恐怕不会愿意断然放弃继承权。
“既然你没什么要说的,那记得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给爱德华。”伯爵收起手杖,准备起身。
就这样吗?让他离开,然后等爱德华回来,将一切都交给他解决。反正爱德华比他要聪明,很多难题都能在他手中迎刃而解,他也不用继续和这个男人共处一室。
可是这不是跟以前一样了?他永远只能当那个躲在哥哥背后的小男孩。继续躲藏有意义吗?不去直面阴影,他就永远无法摆脱过去。
伯爵要走了,他必须得说些什么。汗水从额头上渗出,威廉的大脑一片混乱,组织不出标准的答案,他只是迫切地抓住一闪而过的灵感:“如果女王陛下知道了……”
伯爵停下了离去的动作。
他的神情变得阴沉,像是蓄势待发的狮子:“你知道女王陛下的信?”
威廉喘了口气。他赌对了。
在美国时,路易斯王子说他会帮助他们,但并没有详细讲他会怎么做。
他们回到英国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所以路易斯王子肯定做了什么。
看来他真的联系了他的堂妹伊丽莎白二世,而且这位日理万机的女王陛下还特意给他们的父亲写了信。
可惜威廉只是虚张声势,他并不知道信件的具体内容,不过看他父亲的表情,他说的这句话确实起到了效果。
但是伯爵毕竟老谋深算,他变脸只是一瞬。
他说:“女王陛下在她还是继承人时就为乔治六世分担公务,这本来就是贵族社会天经地义的道理。即使是陛下也无法阻止我找回自己的继承人履行义务。”
威廉无话可说。伯爵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他没法从中找到任何有利的东西。
焦急之下,他说道:“可是路易斯王子……”
威廉眼前一花,他已经被迈克尔推到一边,迈克尔抬手,正握着伯爵扬起的手杖:“难道贵族老爷就能随意打人了?”
伯爵的手微微使劲,但迈克尔的手纹丝不动。
伯爵紧紧攥着手杖:“我说女王陛下怎么会管这种事,原来你见到了那个人……”
他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威廉·奈廷格尔,你像你的叔叔一样,是家族的耻辱。如此若无其事地提起仇人的名字,真是令人恶心。”
威廉差点被打,但他反而因此鼓起了勇气:“既然你从不告诉我真相,那就怪不了我通过自己的双眼判断好坏。恕我直言,他身为‘仇人’居然比我的亲生父亲对我还好,你说奇怪不奇怪?”
“好,好!”伯爵的胸膛上下起伏,他被气得不轻,“你好得很……”
在他眼中,一脸倔强的威廉与当初的约瑟夫重合在一起。他身旁站着的迈克尔,眉眼中也带着路易斯王子的影子。
他那最疼爱的弟弟,在那一天对他说,他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是路易斯王子,彼时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多么天真,多么愚蠢。奈廷格尔家族将会沦为上流社会的笑柄,王室更是将约瑟夫视为蛊惑人心的祸根。他费尽所有心力,才未让他的弟弟锒铛入狱。作为交换条件,约瑟夫得上前线服役。
然后他就死了,用生命换回一枚勋章,用生命洗刷了他的耻辱。
所以伯爵暗中“原谅”了他,但他无法原谅他那再次和仇人扯上了关系的儿子。
伯爵古板的头脑感到深深的受辱,这种愤怒无法平息,除非使用那种古老典雅的解决争端的方式。
他摘下一只手套,将它丢到次子身上:
“威廉·奈廷格尔,我要向你提出决斗。”
他向自己的亲生儿子发起了决斗。
“你是否愿意捍卫你的光荣?”
威廉注视着那只漆黑的手套,他血脉中的尊严开始躁动。
他拾起那只手套,说道:“求之不得。”
.
即使在中世纪,家庭内部的决斗也受到严令禁止。
如果他们之间的决斗被发现,他们全得上法庭。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奈廷格尔的血液中潜藏着疯狂的基因。
当时唯一能够阻止这场决斗的,只有见证了一切的迈克尔,可他的思维逻辑从来都和普通人不同。
面对这疯狂的一幕,他只是对威廉说:“我可以做你的见证人。”
见证人是决斗者的助手,他将确保决斗的公平,并为决斗者提供及时的医疗协助。
威廉简直要被逗笑了,这种台词仿佛在中世纪才有人说。
但是伯爵对此十分当真,他本来就是个活在过去荣光中的可怜人:“假使我获胜,你,威廉·奈廷格尔,永远不得再见路易斯·温莎,也不得宣扬你与奈廷格尔家族的关系。”
这条件对威廉来说简直不痛不痒,他抓住机会说:“那如果我赢了,你不能再以剥夺继承权要挟爱德华。他做出的决定必须出于本心。”
伯爵轻蔑一笑,他不认为威廉能够获胜:“好啊。”
“决斗时间定于今夜12点,海德公园。”
“现在选择你的武器。”
“……”威廉一时语塞,决斗已经是仅仅存在于小说里的故事,他并不精于此道,也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武器。
“既然你没有选择,那就让我替你做出选择。”
伯爵解开大衣,将手伸进怀里。他拿出了一把单发式手|枪。
他将这把枪扣在茶几上:“不要临阵脱逃。”
说完这话,伯爵就转身离开了这栋在他看来像是闹着玩的“房子”。住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他的继承人怎么会不想回家?
伯爵走了,威廉和迈克尔围在手|枪前,陷入沉思。
这是一把韦伯利左轮手|枪。
如果没有许可证,持有枪支是非法的。
“我们有许可。”迈克尔说。
看到威廉惊讶的眼神,他说:“怎么了,狩猎许可啊,难道你没有?”
威廉恍然大悟:“确实。”
可是即使他们有持枪许可,用这把枪和人决斗也一定是违法的。再加上决斗的对象是威廉的亲生父亲,那不仅违法,还会受到道德上的谴责。
但是威廉什么都不在乎。
他抓起那把枪,旋转弹仓,查看里面的子弹。
他也想要一场决斗,来证明他有勇气向命运赢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