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威廉第一次病得这么重。
一直以来,在身边亲友的爱护下,他远离那些损害健康的东西,在理查德的妥帖规划下,他从未透支健康换取短暂的利益。
所以以一名摇滚明星的标准来看,他的身体异常健康,连小感冒都没得过,而他一直将之视作理所当然。
直到此刻,他的头沉重地垂在枕头上,四肢无力,手指绵软,只能依靠爱德华照顾,他才意识到健康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昨天走下舞台后一定径直回来,无论外面刮风下雨,也不走出农舍一步。
可惜没有如果,现实就是他现在躺在床上,难受得要命,什么也做不了。别说去看詹尼斯的演出了,他自己明天的演出是否能够正常进行都不好说。
幸好为了给詹尼斯一个惊喜,他没有提前跟她联系,这样至少他不会让她失望,威廉苦中作乐地想。
他也只能想想了,因为他说不出话。
他的嗓子里像是吞了一颗棉花球,不上不下,伴随着干燥和火辣辣的肿胀,哪怕吞咽口水都疼痛不已。
而他的声带完全失去了功效。
威廉难以忘记他发现自己失去声音时的感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坍塌。他没有得过重感冒,不知道这是生病导致的,他一时间六神无主,只能惊恐地看向爱德华,手舞足蹈地比划。
那一刻什么胡思乱想都涌现出来了,他是不是哑了?是不是永远不能唱歌了?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还好爱德华第一时间镇定地按住了他瞎挥的胳膊,将它们安稳地放回被子里:“你感冒了,嗓子发炎,所以可能一时发不出声音,等康复后就会恢复。”
威廉这才平静下来。
但他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无意识产生的念头。活着的意义?难道在他的潜意识里,如果他不能唱歌,人生就没有了意义吗?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又为了什么不愿死去?
他究竟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念头。
发烧让他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他躺在床上,思考着死与生的问题。
醒醒睡睡,他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是第几次爱德华过来喂他喝蜂蜜水时,他看到了窗外的火烧云。
哦,雨停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他真的要错过詹尼斯的演出了。
真可惜,只好等下一次了。
是幻觉吗?不然为什么本来应该在舞台上的詹尼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威廉,我才听说你病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詹尼斯坐在他的床边,关切地问道。
威廉微笑了一下,他想说他感觉好多了,但是发不出声音。
“他嗓子发炎了,说不出话。”爱德华替他解释。
“真可怜。”
威廉觉得这个詹尼斯应该不是幻觉,因为除了詹尼斯,他又看见了另一群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谁人乐队的成员从门口涌入了他的卧室,凯斯·穆恩活跃地蹿出来,蹦到威廉的床上。
床铺狠狠颠了一下,威廉感到一阵晃动。
“威廉,太可惜了,你错过了我们的表演!”凯斯·穆恩趴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我们的演出棒极了!你知道吗,在我们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太阳正巧从地平线升起!”
“你这个‘月亮’高兴什么,”谁人乐队的吉他手彼得·汤显德撇嘴,“太阳出来了,你就该走了。”
太阳升起?
威廉迟钝的大脑转动着,他联想到窗外的火烧云,原来这不是太阳落山,而是第三天的朝阳升起。这些第二天的表演者,谁人乐队、詹尼斯·乔普林,他们的演出已经结束了。
他突然一个激灵,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就是青鸟乐队登台的日子。
“给我好好躺着。”爱德华把他按回床铺里,“你现在的健康状况不可能上台。”
可是……
“因为下雨,部分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演出推迟了,它们被安排在第三天。所以即使我们要登台,也会很晚。你现在好好休息,等到下午看看你的情况再说。”
爱德华的口吻不容置疑:“如果你没有退烧,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出门。音乐节那边给主办方付违约金就是了,更何况第一天他们拉你上台帮忙的事情还没有算账。”
爱德华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威廉小心翼翼地把脖子缩进了被子里。
“凯斯?小月亮?”谁人乐队的主唱罗杰去推凯斯·穆恩,“不会吧!这小子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通宵准备演出的缘故,凯斯趴在威廉舒适的床铺上,居然一点也不见外地睡着了,睡得还很香。
詹尼斯揉了揉眼睛:“看得我也困了,通宵演出真是吃不消。威廉,不介意我也在你这里歇会吧。”她的询问只能是象征性的,毕竟威廉有口难言。
她说完后,也脱下鞋爬上床,躺下来休息。威廉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他的床铺这样拥挤。
“乔普林小姐,我找人送你回酒店吧。”爱德华说,“小心威廉把感冒传染给你。”
“那又怎么样。”詹尼斯如同梦呓,“反正我的演出结束了,要是传染给我他就能好起来就好了……”
她胡言乱语着,最终在疲惫中陷入了沉睡。威廉听到她沉重的呼吸,还有凯斯在一旁打着呼噜。他深知通宵演出的辛苦,而他们在结束了演出后居然没有休息,而是第一时间来看他,他心里有些感动。
谁人乐队发现凯斯睡得像死猪一样,实在叫不醒:“这小子,闹着要来看威廉,结果直接在人家这里睡着了,真不礼貌。我们不管他了,等他醒了,让他跟你们一起回英国吧。”
爱德华点点头。
虽然他觉得凯斯·穆恩很难搞,但是他居然知道来看望威廉,可见虽然行为幼稚乖张,他的本心却不坏。无论如何,他是真心待威廉为朋友,对于这种人爱德华从来不嫌多。
“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彼得难得不带任何挑衅,而是表现出了纯粹的关心。
威廉笑了。他知道,尽管平时也许针锋相对,也许激烈竞争,但他们这些乐队本质上都是惺惺相惜,在真的遇到困难之时,没有人会落井下石。
谁人乐队走了,爱德华看了看威廉一左一右两大坨生物,询问道:“我叫迈克尔来把他们抱去客房?”
威廉轻轻摇了摇头。
让他们呆在这里吧,虽然他们像两块暖烘烘的石头,让他的背脊都在出汗。但是有两位朋友陪在身边,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力量注入心底,让他感觉好多了。
在两道幸福的小呼噜声中,威廉闭上眼睛,几乎立刻又睡着了。
当他再次醒来,窗外是真正的晚霞。
身边的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威廉能听到他们生龙活虎的声音从客餐厅传来。
“看!我特制的玉米饼三明治!”
“凯斯,那是我的玉米饼!”
……
威廉动了动手指,他的力气回来了。汗水浸湿了床单,他感到耳聪目明,头脑清醒。
他坐起来,穿上拖鞋。
“你醒了?”
爱德华注意到了扶着门框的威廉,他走过来,给他披上温暖的外套。
威廉坐到桌边,抓起一块面包,詹尼斯给他盛了一碗炖菜。
她问:“感觉怎么样?”
威廉张了张嘴,声音非常微弱:“我可以登台。”
“别开玩笑了!”乔尼站起来说,“你现在这样根本没法唱歌。”
威廉摇头,他用手指比划着:“我可以弹吉他,爱德华唱歌。”
这是他在床铺上胡思乱想时考虑到的方案之一,毕竟他们乐队有两个主唱。
“这倒是个办法。”迈克尔发话。
“别老是惯着威廉。”乔尼刺了迈克尔一句,“只是一场表演,还不是青鸟的专场,没必要带病上场,我们不需要威廉这样拼。”
迈克尔耸了耸肩。究竟是谁惯着威廉?他只是尊重另一个独立个体的选择,反而是乔尼爱德华这些人总把威廉当未成年人一样管着。
“你不是最不愿意呈现给观众不完美的演出?”乔尼想要说服威廉。
威廉说:“不会不完美,爱德华的歌声是完美的。”
乔尼从爱德华脸上的表情看出,他又轻易被自己弟弟的三言两语所动摇了。
“我们可以试试,”爱德华思考,“开车过去,节省体力,一旦到达就和主办方要求立刻上台。哪怕威廉有一点拿不准,就不上,可以吗?”
威廉高兴地点点头。
“好吧,结果我又做坏人了?”乔尼翻白眼,“我得告诉你,理查德还没康复。他刚刚醒了一会,吃了点东西,现在又睡了,所以这场演出可没有他做后勤。”
“理查德有人照看吗?”威廉关切地问。
乔尼说:“音乐节的医疗资源不足,没人能来我们这里。好在这里备了些常用药,我给他吃了药,应该没有大碍。巡演团队轮流照看他,现在是萨姆在他那里。”
萨姆是他们的老员工,负责器材的大个子。
“这场演出从一开始就不顺利,我总觉得这是一种征兆,我们不该上台。”乔尼皱着眉头说。
“我也有预感,”威廉快乐地眨眨眼,“不过是好的预感。”
“走吧,乔尼,不会有事的。”
“你总是过于自信。”
“我的自信可不是来源于自己。”威廉微笑,“因为我的身边有你在。你聪明机敏,才华横溢,即使出了什么问题,你也会帮我补救的,不是吗?”
小混蛋,小混蛋。
乔尼在心中咒骂。
然后是第一千一百次向他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