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张卡牌,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刚刚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
只是抽出一次“死神”,可以说是巧合,但是如果重复了两次,这显然是非常不妙的征兆。
仅仅从概率上来说,这也证明了威廉的运气奇差无比。
“我们是不是误会了,”爱德华说,“‘死神’在塔罗牌中有着其他含义?”
乔尼眉头紧锁:“人类对‘死神’的定义总是相似的。”
“那怎么办?”理查德问,“立刻取消巡演,把威廉带回英国,雇一百个保镖,在乡下找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隐居起来?”
“你们是不是太夸张了。”威廉自己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他还捡起乔尼的那本小册子看,“这上面也说了,这张牌不一定预示着真正的死亡,也可能是关系的结束或者财产损失。你看,这里还有,也可能是蜕变,迎来新生……这些不都是很积极的结果吗?”
他“噗”一声吹熄了蜡烛。
“好了,乔尼,把你这套玩意拿走吧,我可不信这个。”
即使威廉这样说,但理查德还是增加了保镖的人手,并且在每一场演出前,都会和洛根仔细勘察场馆内的安全漏洞,直到安保完备到天衣无缝的地步。
在他严格的把守下,还真的查出了几个携带危险品的歌迷。不管他是否帮助威廉躲过了死亡预言,至少他们的演出现场再也没有出现过捣乱分子。
等到他们的巡演彻底结束,威廉坐在返回纽约的专机上,望着窗外的蓝天,他轻松地说:“你看,我就说纸牌占卜不可信。”
然而刚一落地,青鸟就被蜂拥而来的记者围了个严严实实。
“威廉,听说你和吉米·亨德里克斯是朋友?”他们问道。
“是的,我和吉米是朋友,怎么了?”威廉一脸茫然。
理查德觉得不对,他挤过来:“等一下……”
但是他拦不住记者的嘴,他们已经说出来了:“威廉!你怎么看吉米·亨德里克斯的死亡!”
“啊?”
那一刻,威廉的脑海一片空白。
吉米·亨德里克斯,死亡?这两个词汇在他的脑子里盘旋,他很难将它们结合在一起。
他们说的是那个他认识的吉米吗?那个与他在“爱之夏”相识,他的西塔琴“同门”师弟?
“这怎么可能,吉米才几岁?”威廉问。
“二十七岁!”记者回答他。
那真的是他认识的吉米。
“抱歉,我们刚下飞机,对一切毫不知情,请让一下。”理查德护着威廉离开人群,坐到车里。
威廉此时的心情很微妙。如果说悲痛其实没有那么强烈,他和吉米·亨德里克斯只是在音乐节上见过几面,私下里沟通不多。
这种感情更像一种物伤其类,就像是布莱恩去世那时一样。毕竟他们和他年龄相仿,又都是摇滚乐手。威廉总觉得自己还有几十年的创作生涯,但与此同时他的同龄人已经结束了短暂的人生。
这警醒着威廉,珍惜当下,没人知道意外何时到来。
威廉还特意飞到华盛顿参加了吉米的葬礼,这名天才吉他手被埋葬在了他出生的地方。
坏事总是一桩接着一桩,仅仅在这场葬礼的三天后,威廉甚至还未动身回到英国,他就得去参加另一场葬礼。
“你再说一遍?”威廉的声音在发抖。
“……无论重复多少遍,事实也是不可能改变的。”理查德近乎于同情地说。
他委婉地讲:“詹尼斯·乔普林,她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更好的地方?”
“天堂。”
威廉的嘴角向两边僵硬地咧开:“理查德,你明知道我并不相信什么天堂!”
泪水从他的眼中流下,他难以抑制地哭了。
“詹尼斯!詹尼斯!”
一种强烈的痛苦袭击了他的心脏,他嗓音哽咽,肠胃翻江倒海,想要呕吐。
他捂着胸口跌倒在地。
“威廉!”爱德华冲过来抱住他,威廉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詹尼斯,被羊群吓坏的小女孩,她有着充满爆发力的嗓音,威廉那时候就说,她会成为明星,他说得没错。
“你看,我这里有一个纹身。”
詹尼斯狡黠的表情,摔碎的“南方安逸”,她高唱着“爱情是枷锁”。
他亲爱的朋友……在窒息的漩涡中,威廉看到了天边的火烧云。詹尼斯就趴在他的身边,她睡着了,能听到她的呼吸。
“威廉,能听到吗?”
乔尼的声音好像从水底传来,遥远又不真切。
“威廉,深呼吸。”颠倒的光晕,威廉从地板的角度看到世界。纷乱的脚步声,穿着白大褂的人匆忙跑来的样子。
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朦朦胧胧的声音。
“我一直不确定他焦虑的根源……患者其实心态一直十分积极……现在我猜测……死亡焦虑……”
威廉猛然起身,把身边的医生吓了一跳。
“嘿,镇定一点,年轻人。”
“这是哪里?”米白色的墙纸,雪白的床单。威廉的眼睛移向窗台,那里是一束还带着露水的鲜花。
“杰弗逊医生的诊所。”理查德说,“一开始我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叫了救护车,不过他们也无计可施。医院里的记者太多了,一团乱。”
“记者……?”
“这个得怪我,”理查德拍了拍额头,“当时我太紧张了,没有考虑到其他事。而且当时急救人员也不清楚状况,所以他们有些……反应过度。大概有一打记者清晰地拍摄到了你戴着呼吸机被抬上救护车的画面。医院里人多眼杂,我就把你转移到了杰弗逊医生这里。”
当初威廉惊恐发作,晕倒在雪地里,乔尼特意为他请来这位美国的心理学家。杰弗逊医生对威廉的情况再清楚不过,而且口风很紧,这么多年威廉的病况从未曝光就是证明。
威廉终于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眶一热:“詹尼斯,詹尼斯的葬礼在哪一天?”
“……我个人其实并不赞同你去参加她的葬礼。”爱德华说,“我想医生恐怕也会给出相同的意见。”
杰弗逊医生点点头:“为了控制你的病情,我建议最好远离你的刺激源。”
“你明知道那不可能,那是詹尼斯,我不想再错过朋友的葬礼了。”
除了眼圈发红,此时的威廉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这让理查德觉得他似乎确实不应该强行剥夺他送朋友最后一程的权利。
他看向杰弗逊医生:“医生?”
医生重重地叹气:“我可以给你开一些药。别勉强自己,孩子。”
.
年轻的摇滚明星早早立下了遗嘱,詹尼斯要求用她的所有遗产办一场盛大的派对,邀请她的朋友们狂欢一场。
“这就是她。”听说这件事后,威廉笑了,这是他这段时间里第一次笑。
“别担心,我们会陪你一起去。”爱德华说。
“我们一起为她献唱一曲吧,”乔尼提议,“选哪支曲子?《哈利路亚》?”
迈克尔表示:“别想让我演这个。”
“让威廉选吧。”
威廉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枷锁》。”
迈克尔笑了:“好选择!”
那是詹尼斯的成名曲。蒙特雷音乐节,威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观看她的演出,她就是唱了这首歌。他至今还记得那种震撼的感觉,台上的女人声嘶力竭,她充满力量,她无所畏惧,她说这不公平,她说爱是枷锁,她枷锁缠身,但她拥有击碎枷锁的勇气。
音响接通电源,调好混音,打开失真,拨片掠过,激起浮尘。
这是青鸟乐队第一次演出翻唱的曲目,为的是一名已经不在人世的听众。
威廉在舞台上嘶吼,台下的其他人猛灌“南方安逸”。在青鸟乐队的表演结束后,他们用摔碎酒瓶庆贺。
“为了詹尼斯!”有人在喊。
“詹尼斯是谁?”有人问。他们已经醉了。
“你不生气?”爱德华望着放浪形骸的派对,询问威廉。
“这是她的愿望,我为什么要生气?”威廉走进人群,随便抓了个人,仔细一看,似乎是詹尼斯的吉他手,“也给我来瓶酒。”
他和詹尼斯的朋友们喝了个烂醉,然后带着宿醉为詹尼斯扶柩。
他没见到詹尼斯最后一面,这很好,这样他记忆中的她就永远是玫瑰色的。
熙熙攘攘,嘈嘈杂杂。
他穿过那些记者,他们在七嘴八舌。
“威廉,你之前入院是因为听到了詹尼斯的死讯,悲伤过度吗?”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你爱她吗?”
“几个月内连续参加两位朋友的葬礼,你此刻是什么心情?”
盘旋,盘旋,这群贪婪的秃鹫。
梦露死去时,他们也是这样。尘归尘,土归土,可他们连她们的死亡都不会放过。
威廉戴着墨镜,面色苍白,藏在黑色西装下的瘦削骨骼笔挺地撑出嶙峋的轮廓。
他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在整个下葬的过程中,都保持着得体的沉默。
记者只能用镜头追逐他。读者从报纸上看见威廉的照片,他的手中握着一朵紫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