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太太年近百岁,看起来也只有六七十,可谓是十分年轻。
杜老太太既说要给杜昆娶个媳妇儿,杜家人肯定不会反驳,就想方设法给他找个合适的人选。
只是,杜昆已经死了,就算娶媳妇儿也是阴婚,附近好人家根本不可能送自己闺女去嫁给一个死人,杜家也只好暂且搁置,只能先等着杜昆安稳下葬再说。
却没想到,办事儿那天竟是冲撞了红白煞,直接烧死了几个杜家宾客。
丧事加上丧事,本来呜声一片,然而杜老太太则是不悲不喜,只说一句“孙媳妇儿叫杜昆自己挑”,便没再管后面的事。
紧接着城中便传出了纸人娶亲的灵异传说,杜家隐约觉得和杜昆有关,却不敢确定。
直到年前,杜老太太突然从夜间醒来,叫来杜昆父母告诉他们杜昆瞧上了同一天烧死在明心酒店的新媳妇儿,叫他们上对方家里提亲去。
杜家人觉得挺离谱,又隐隐有些担心,但既然老太太都发话了,他们也不得不去找严家说起这事儿来。
按道理说,林家虽不认可严筱阳和林家少爷礼成,甚至不让严筱阳下林家祖坟,但是林大少爷从那日婚宴后,脑子的确变得灵光起来,杜家都怀疑其实已经成了婚。
杜家便去找了林家问情况,当事人在外地谈生意没回来,不过林家一口咬定这礼根本不可能成了,连拜堂这一步都还没搞,洞房花烛更不必说,怎么能算得上是成婚?
这一下,便只需要去问严家了。
他们并不知道,严家被严筱阳闹得头大。
总有严家人梦到严筱阳一身烧焦模样伸着手来寻仇,但又没什么实质性伤害,严家请了玄术师来提点,说是怨气太重得用镇魂的东西压一压,便搞来了镇魂坛。
却没想到,坛子还没来,就有接盘侠主动送上门了。
那玄术师一听杜家提亲,马上就抚手叫好,让严家赶紧把严筱阳给迁了坟,只要严筱阳的墓到了杜家,那她的怨气就会转移到杜家身上,到时候遭殃的就是杜家,和严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两边各有心思,这么一拍即合,促成了这次阴婚。
杜家办事儿的传统就是在祖宅办,祖宅在城外村落里,是三进出的四合院模样,又大又古老。
大晚上的,祖宅还挂着红灯笼和红布绸,里面来了不少杜家人,算得上是热闹。
这村里面已经很少有人家来住了,显得很是荒凉,杜家小辈一个个都不乐意来这地方,觉得阴气重看着吓人,但架不住杜老太太严词厉色要求他们必须参加乖孙婚礼。
沈飞鸾和祁尧天过那个山头来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三点了。
凌晨三点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阴气重。
凌晨零点是迎亲时辰,这个点儿就是拜堂成亲的时辰。
很多阴婚都选这个时间点拜堂,就好比普通人结婚要选个良辰吉时一个道理。
沈飞鸾和祁尧天并肩站在荒凉落败的村口望着杜家祖宅,一时间都被干无语了。
“杜家居然养鬼。”沈飞鸾禁不住倒吸口凉气,说:“这年头,养鬼的家族已经不多见了吧?”
早些年倒是有养鬼发家的,但后来发现养鬼弊端颇多,这一道便就逐渐没落了,尤其是到了皇室改革以来,近八十年都没怎么见过敢养鬼的家族。
自己偷偷养小鬼的倒是不少,但也都是偷偷摸摸的养,不敢搞太大的阵仗。
杜家可不一样,整个祖宅鬼气憧憧,整个屋子都像是个大张开的鬼口,把进去的活人全都给吞吃了。
祁尧天观察片刻,冷着脸笑了一声,说:“看这也有些年头了,兴许是养了鬼却送不走,只能继续养着罢了。”
沈飞鸾若有所思,道:“杜家发家史,看样子不算太干净。”
杜家祖宅上空气息很驳杂,有些许功德之气,也有黑死煞气,而且阴盛阳衰,把那些功德之气几乎压得难以分辨。
只是最外层还有一些白色的气息,独立于这股子乌杂的气息之外。
很显然,杜家发家史不干净,但后人还算是正常,没再给杜家增添罪孽,勉强还能维持摇摇欲坠的家族基业。
只不过——
“杜家要没落了。”祁尧天一语判生死,轻描淡写道:“积重难返,罪孽深重,已经快压不住祭拜的鬼仙了。”
沈飞鸾扫了眼门口站着的几个迎亲纸人,啧了一声说:“不过,杜家办事儿还挺讲究,时辰掐的刚刚好,挺符合阴魂的规矩,看来有懂这一行的高人在背后带节奏。”
“这节奏带的好。”祁尧天点头夸赞,说:“直接送团灭。”
沈飞鸾:“……”
鬼仙不是不能养,但得看怎么养。
在上古时期,鬼和巫区分并不算大,先神还指挥过阴兵作战。
只是到了后来,慢慢就变了。
养鬼可以,但要好生往行善积德处去引导,鬼仙也是仙的一种,他们甚至比神仙更容易满足人类的愿望和需求,但同样也要收取一些报酬,从这方面来说,鬼仙算不上恶。
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养鬼仙最忌讳的就是贪婪。
人心贪婪,付出的代价就会大,除非及时收手,否则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鬼可不跟人讲情面,他们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人按照规矩来,鬼仙与人钱货两讫干完一票就走,算是最皆大欢喜的买卖。
只不过,有一句话叫做欲壑难填。
事实证明,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贪婪是会从一条裂缝逐渐裂变成万丈深渊,鬼仙最喜欢这种欲望,因为贪婪到了一定程度,鬼仙就可以提出更多要求,从而提升自己的修为。
天下哪儿有白吃的午餐?
压不住鬼仙的,反过来就会被鬼仙反噬。
而绝大多数人,都压不住鬼仙。
沈飞鸾还没开口,旁边的小楼就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子时快到了。”小楼兴奋地搓搓手,说:“我近距离瞅瞅新娘子拜堂,听说那个新郎官都被压成纸片人了,也不知道现在变成鬼新郎官给自己鼓捣了张什么样的皮。”
鬼对鬼的兴趣远高于人,小楼迫不及待地飘进了三进出的大宅子里。
沈飞鸾欲言又止。
小楼没有请帖,进去容易被轰出来。
“让他去探探路也好。”祁尧天倒是淡定,顺便还掰了掰手指活动一下手腕,说:“过会儿有的闹了。”
沈飞鸾一听,马上从口袋里掏出来五枚铜板。
他蹲下来席地铺了个摊,上下念着法诀抛了板子,看了一下落在地上的五帝钱形状和排列,瞬间抽了抽嘴角。
“大凶啊。”沈飞鸾啧啧两声,又算了第二次,还是大凶。
祁尧天看着沈飞鸾要抛第三次,说:“不是算一次就行了吗?”
沈飞鸾低头认真卜算,说:“不啊,我师父说,算卦要多算几回,要是回回一样,才证明是对的,要不然就有差了。”
所以他习惯算上三回。
祁尧天挺服气,这对师徒真够严谨。
小楼飘进了杜家老宅,就看到杜家一群人坐在大厅周围闲聊天。
“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的,这深更半夜的叫我们过来等个鬼新娘子。”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年轻打了个哈欠,含煳不清地说。
“老太太的话,照做就行了。”另一个年纪大的男人瞪了他一眼,说:“杜昆既然想娶媳妇儿,那肯定要圆了他的念想才行,娶了三年没娶走,回头就该埋怨家里面不帮他,还不如替他了却一桩心愿。”
“老太太年纪大了,脑子也煳涂了。”一个盘着头发看上去五十来岁的女人说:“把供奉着的鬼仙当命根子,每年光是供奉他的香火钱就要上百万,这几年家里面的生意越发不好,还供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搞不懂老太太的想法。”
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杜家靠的就是鬼仙庇佑才能发家,老太太也说了,杜家之所以流年不顺,就是因为有人不诚心诚意敬重鬼仙,供奉接不上,才惹怒鬼仙,就是你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拖后腿。”
女人切了一声,撇撇嘴靠在椅子上不满地说:“这些年供奉的还少吗?我倒是没见过鬼仙要什么,反倒是老太太对贡品的要求越来越多,前几年居然还让弄个年轻闺女嫁给鬼仙当老婆,简直是无稽之谈,这都什么年代了……”
“闭嘴!”有人拍了下桌子,说:“今天就是让杜昆娶媳妇儿的,你们都安生点,老太太既然这么说,大家也都坐在这儿了,都照做就行了。”
小楼瞅着中央尽头的那张供桌,上面插着两根白蜡烛,中间还放着插了四根香的香炉,后面不是观音菩萨像,也不是别的神仙,竟是个一看就觉得青面獠牙的恶鬼像。
想来这就是供奉的鬼仙了。
小楼抓起桌子上面的瓜果,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啃了起来,仗着旁人看不到他,行为便十分放肆。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清收俊朗的年轻男人。
“玉堂,你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杜玉堂拧了一下眉头,看着这布置妥当像是灵堂又像是礼堂的屋子,声音低沉说:“搞这些做什么?我之前说了会找人送走那个鬼仙,你们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有老人起身说:“哎呀,咱们今天不说鬼仙的事儿,就是给你弟弟娶媳妇儿,免得他发起火来,搞得家宅不宁,咱们也扛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