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过了那一片竹林,兀然见眼前一片纯白如雪,令人忘记了呼吸。
看看天上月,才确定那不是地上雪,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梅花,在悄无声息,却又骄傲无比地绽放着。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沈默心中兀然浮起这样一句词,不由轻声吟道:“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在哪里?”铁柱拔出刀来,警惕问道:“哪里有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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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格调的气氛,登时被彻底破坏,沈默看到花树丛中的青砖小院已经不远,便没好气道:“还不去敲门?”
“哦。”铁柱紧张的张望一圈,也没有看见有人在丛中笑,心说:‘看来是大人花眼了。’便小跑到门前,见没有门环,便屈指扣起门来。
空寂的夜分外幽静,这突兀的敲门声惊醒了院子里的狗,犬吠声又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同时一个粗豪而警惕的声音响起道:“什么人?”
铁柱看看沈默,沈默便朗声道:“这位大哥请了,在下绍兴人士,此次乍来杭州,贪恋此地景致,不想天黑迷路,寻到此时才见着贵府,请问可否借住一宿,明日早行。”
“那就请进吧。”那壮汉打开门,往外一看,先是愣了一下,下一刻便紧紧关上门道:“去去去,寻别家投宿去。”
沈默奇怪道:“怎么好好的,又不让进了呢?”
里面便道:“我们屋小,容不下诸位这么多人。”
沈默回头看看,只见自己左右站着四条彪形大汉,令对方感到不安实属正常。
“呔,里面的,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铁柱气坏了,便要去砸门,却被沈默扯住道:“借宿本就是求助于人,既然人家不答应,咱们也只有另寻去处了,不可强人所难。”
众人正要怏怏而去,却见那门又一次打开了,这次露面的却是个须发皆白的富态老头,只见他笑眯眯道:“家人唐突,诸位不要见怪,快快请进吧。”
“叨扰老伯了。”沈默欠身施礼道,虽然搞不清状况,但都这时候了,还是赶紧住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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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院子,沈默几人便眼前一亮——只见那众里寻它千百度的青帘小车,便赫然停在院角灯火阑珊之处。
哎哎呀,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比较费功夫啊!沈默们真是高兴坏了。
那老者见他几个面露喜色,心中不禁犯嘀咕,小意试探道:“我这宅子有什么可乐之处?”
沈默赶紧矢口否认道:“我们原以为今夜要露宿野地,忍饥受冻了,现在能有老丈收留,实在是太高兴了。”
“原来如此。”见他的神态益发愈发恭谨起来,老者稍稍放心道:“公子里面请。”便将沈默请入了正厅之中,那家丁也将铁柱四个引到偏厅用饭。
大厅里的装饰十分朴素,没有任何金玉饰物,也没有熏笼炭盆之类,而是生着个大铁炉子,只见炉壁烧得红彤彤的,一样十分温暖,而且上面还可以烧水做饭,却比那些笼啊、盆啊之类实用的多。
沈默原本以为像殷家这样的大富之家,殷小姐又那么会经营,应该过着低调却富比王侯的生活,但眼前所见,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由又心里嘀咕起来,会不会方才黑咕隆咚看走眼,这不是殷家啊?
他也不想想,能在杭州城里住得这么神仙的人家,还用得着再饰以金银吗?用上才叫掉价呢。
再看桌上摆着丝毫未动的一席斋饭,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显然对方正要吃饭,他就闯过来了。
他在打量屋里的陈设,老者也在打量他,为了要见殷小姐,沈默今天特意打扮一番,公道的说,那是相当耐看的。老者见他是个唇红齿白,眼秀眉清,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心里的担忧终于彻底放下,暗道:‘这样的小哥,万不会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
便延请沈默入席,口中还谦逊道:“山野人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公子若不嫌弃,便请将就用一点吧。”并请他上座。
沈默口中连称‘不敢’,且怀疑对方八成是未来老丈人,心里自然也是不敢的。但老者因见他人物轩昂,衣冠济楚,只道是个家世清华的贵公子,便执意请他上座。
沈默自谦幼辈,再三不肯,双方都不上座,最后只得东西昭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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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后这才仔细看看那桌上,菜式看似极为简单的,除了拌黄瓜、拌笋尖、拌菠菘、拌川芎四样凉菜之外,便就是冬菇面筋,香菇菜心,什锦豆腐等几样素菜。
沈默这才知道,什么叫低调的奢华了……能在这个月份,吃上如此多的新鲜蔬菜,却要比鲍翅还要难得。
老者有些歉意地笑道:“没有一点荤腥,却要让公子口淡了。”
沈默摇头微笑道:“老伯的仙居竹下映梅,深静幽彻,实乃神仙洞府一般,在这里用素斋正相宜,若是鱼肉荤腥反倒是有些亵渎了。”
老者呵呵笑道:“其实我也是爱吃油腥的,只是身体大不如前,遵医嘱,不得食罢了。”说着咂咂嘴道:“现在只能怀念了。”这时使女又端上个砂锅来,小声对老者道:“小姐说,既然有客,不妨再加一个锅子。”
沈老爷点头笑道:“搁下吧。”
那侍女便将那砂锅往桌上搁去,借着弯腰的机会,偷瞧沈默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竟然惊得她面容失色,不由‘啊’的一声低呼,险些把一锅汤泼到沈默身上。
沈默眼里更好,其实这侍女一进来,他就把她认出来了,正是去岁替殷小姐送果子给自己的那位。心中知道这下是板上钉钉了,自己确实是摸到了未来老丈人家,心里便跟打鼓似的,暗暗道:‘可千万别暴露身份。’
他可不是简单而冲动的毛头小子,这次尾行殷小姐,只是为了确定她的住所,并不做其它设想。谁知阴差阳错,把人跟丢了,还迷了路,本想找户人家借宿,竟然稀里糊涂又摸进了殷家门里去。
最初感慨几句‘真是天意啊,缘分啊’之类,他便很快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很唐突、很尴尬的位置上……尾行啊,还尾到人家家里去了,一旦露馅了,让老丈人怎么看他?是花花公子还是无形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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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那老者,也即是殷老爷,低声呵斥道:“还不快给这位公子道歉?”
那丫鬟赶紧给沈默磕头,口中却殊无歉语。被她这一吓,沈默也按住心中的慌乱,回过神来温声道:“无妨,我没烫着,倒是姑娘赶紧下去,用醋敷一敷手吧。”那丫鬟的手背通红了,却是烫到自个了。
殷老爷狠狠瞪她一眼道:“快谢过公子,赶紧下去吧。”丫鬟没料到沈默如此温和,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些,小声道谢后,行礼离去了。
“让公子见笑了。”殷老爷歉意笑笑道:“瞧我这老糊涂,忘了自我介绍,老汉我姓殷,乃是绍兴府人氏,暂时寓居于此。”
“原来是殷老伯。”沈默的态度愈发端正起来,赶紧拱手道:“小姓裘,食采于裘的裘;名芹,美芹之献的芹,也是绍兴人士。”
“原来裘公子还是同乡呢。”殷老爷脸上笑着,心里却琢磨起来,怎么没听说城里有哪家大户姓裘?
沈默一看这老头不糊涂,生怕被人看出破绽来,赶紧补救道:“在下居于山野,不敢高攀。”
殷老爷这才去了疑惑,心说:‘原来是高人隐逸之后。’便将砂锅揭开盖子,待热腾腾的白气散了,便见一锅冬菇冬笋、鲜蘑金针、木耳熟栗、白果菜花等炖在一起的素锅,口味极为丰富。
两人便边吃边谈,那殷老爷不时问些轻松的问题,诸如‘来杭州作甚?’
沈默便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借着过年学里没课,特来杭州游历见识。”
“若是赏景,这可不是好时节。”殷老爷呵呵笑道。
沈默便微笑道:“一年四季皆美景,四季景色各不同。”对于殷老爷的问题,他都一一对答,出词吐气,十分温雅,并不因用饭而稍有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