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刀审视着精怪的记忆体:
这里四四方方,纯白一片,像是自己平时接受义务基础教育的课室。
这是防火墙的最外层。
慈悲刀将自己的电子身躯披上伪装:他摇身一变成了新马来海关的自动关检程序,正在进行例行检查。
纯白的墙壁应声向四周散去,露出其中排列整齐的各项文书与程序,视觉信号里就像一间整整齐齐的图书馆。
慈悲刀随手从书架上抽下一本,翻开书页——
上面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哗啦!
每格书架上的书飞到慈悲刀的面前,在他面前一页页地快速翻动着。
仍然全是空白。
这个扇区空空荡荡,似乎一个字节的信息都没有,就像是崭新出品的一样。
“雕虫小技!”慈悲刀对这种粗糙的隐藏嗤之以鼻。
慈悲刀可不打算只破解记忆体的防火墙就算了。
他还要沿着记忆体直捣老巢,发现精怪背后人物的“真名实姓”。
“方叔还是第一次以私人名义拜托我,这可要帮他做的漂漂亮亮的……”
慈悲刀明白一件事:整个新马来西亚能够胜过自己的骇客,屈指可数,而那些人的风格自己都了然于胸。
他在现实世界中给记忆体做初步检测时,便发现设置防火墙的手法明显有些粗制滥造。
但他还是把那张《强制寂灭(伪涅槃)》塞给方白鹿,摆出一副慨然赴死的样子。
“降低客户的期待值,夸大自己的工作付出……方叔,这可是你教我的。”他在心里发出窃笑:能帮到方白鹿的机会可不多,自然要表现一百二十分的卖力。
慈悲刀的头颅噼里啪啦地散开:两片嘴唇向前方延展,团成一个喇叭筒的形状:现在他的脑袋就像一个超大号的扩音器。
“唵!”
霹雳般的佛音从扩音器中传出:
慈悲刀将佛门真言二次转码,重新播放:它能够破邪,戳破防火墙的伪装更是轻而易举。
那摆放得整齐的图书馆像是被搅动的水面,泛起扭曲的波纹来。
“嘛!”
第二声雷音从慈悲刀头颅的扩音喇叭上炸出。
这次,“水面”则彻底炸开了。
那些水面像是拼图般一点点重组,片刻之后——
一台老式的升降电梯出现了。
这是通往下一层防火墙的入口。
“就这?我的雷音才用了第二声呢。”
慈悲刀走上前,用手背敲了敲电梯下降的按钮。
随着电梯的不停下降,慈悲刀终于到达了最后一层防火墙:
一个人影跌坐在黑暗的中心。类似舞台射灯的光线从不知何处打下,罩出一个圆形的光圈。他一边腿平放在地上,另一边竖着并起,把胳膊横着搭在膝头。
他有颗硕大的山羊头颅:两根硕大的犄角从天灵盖位置探出,像是一顶异样的皇冠。几根管线从犄角尖端的边沿柳枝般垂下,一块黑色的冠冕像是装饰,套在犄角的分叉上。
在脖颈上有一圈狰狞的缝合线:纤细的神经管线沿着结合处在皮肤上穿出细密的空洞。
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盯着慈悲刀。不知怎的,慈悲刀只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这不是精怪。
精怪中的“五大家”慈悲刀已经降服过不知多少,但都与眼前的这个东西截然不同。
“这是一份思维拷贝……”
慈悲刀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自己的思维拷贝,来充当防火墙。
这就跟嫌弃营养液不好喝,就直接砍下一边胳膊当晚饭差不了多少。
“简直是疯子!不过这样也方便了不少。”
“……你是什么东西?”
慈悲刀直接出声询问。
他倒不是真想听到回答:只是在进行指向声明,方便自己进行信息抓取。
羊头人置若罔闻,黄浊的眸子眨也不眨一下。
信息抓取完毕,但却只带回来一个名字——
苍阳子。
慈悲刀不禁一愣:他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抓取了信息。
但……
“怎么一点其他的信息都没有?”
公民码、IP地址、数据流向……这些一点都没有摸到。
从姓名结构来说,这倒像是一个练气士的名字。
“这就是个练气士……”
慈悲刀紧紧地盯着巨大犄角上套着的黑色冠冕:
那是一顶“混元巾”,是练气士才能佩戴的服饰。虽然称为“巾”,但更像是一顶硬边圆帽。
慈悲刀双手合十,拍在一起——一把转经轮从他口中吐出。
转经轮的底轮与经筒上刻满了闪烁不休的代码:这是用电脑汇编语言写成的《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
“世尊告曰:汝真善士,于一切电子通信端口见无碍。”
他轻轻转动经轮,坠石旋转一圈,带起高声梵唱。
随着中轴与经筒的旋转,一份针对基底系统漏洞的木马文件朝苍阳子飞窜过去:
这能绕过授权,直接访问苍阳子的系统。
木马化成的佛光在硕大的山羊头旁绕转——
苍阳子嘴一张,一口把木马吞进肚子里。
呼!他鼻孔吹出两道长长的白气,随即化成细密的经文流散得无影无踪。
苍阳子伸出一根指甲尖利且狭长的手指,朝转经轮一点:
啪!啪啪!转经轮急速颤动着,随后崩裂成一地的碎片。
“……直接被强制删除了?”
慈悲刀顿时只觉得模拟出的心脏在紧紧收缩:
这……可是上师亲手赐予的法器啊!
苍阳子曲起双腿,双手在膝盖上一撑,站了起来。
那射灯随着他的站起扩散光圈,照亮了整个记忆体的空间——
这是一片浩瀚无边的沙漠,像是固体组成的海洋。
天顶中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慈悲刀一开始便从那里进来。
沙漠中有几块巨大的石碑,上头刻满细密的文字:这就是黄五爷记忆体里所储存的信息。
直立起的苍阳子看起来分外怪异:
他人型的身体骨瘦如柴,却又高大异常。两只手臂畸形的细长,就算站立是也能摸到地面。除了腰间缠的一块破布与犄角上的混元巾外再无衣物,根根暴突的肋骨看起来格外骇人。
“修道有成,出神变化,无方不知。”苍阳子用浑浊喑哑的声音开口,“身有八万四千毛羽,根根变化,应物随心;皆身外身之法也。”
慈悲刀的牙齿上下碰撞,得得作响:恐惧使他现实中的身体分泌了大量皮质醇,影响也传导到了他的电子身躯。
“非汝也。非汝也!”苍阳子嘴唇咧起,幽暗的竖瞳映着无边黄沙。
“你说……你说什么不是我?”
慈悲刀想重新寻找可跳跃的节点,却一个踉跄倒在沙粒中。
所有可跳跃的节点都被关闭了。
他抬头一看:那四方形的洞口整在快速且坚定地缩小——记忆体的出入口就要被关闭。
“方叔!让我涅槃!让我涅槃……”
慈悲刀大声喊叫,试图把信息传出即将被封闭的端口中。落在这个苍阳子手中,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忽地,他的喉咙一紧,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苍阳子指甲尖利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慈悲刀只感觉无数木马、病毒正从那指甲中传输过来,转瞬间已经破坏了第一层虚拟机,继续向底层蔓延。
一层又一层的防护协议被击穿,苍阳子马上就要得到他电子身躯的控制权限了。
“方叔……”接受了绝望事实的慈悲刀,忽地感到一丝担忧:如果连自己都对付不了这个苍阳子,方叔应该不会傻到还想继续破解吧?
……
呲呲呲——
忽然响起像是保鲜膜被撕开的声音。
那本已经合拢的记忆体入口正一点点地扩大,似乎正被什么东西撑开。
他又一次摔进了沙堆中:苍阳子把手松开,仰起硕大的山羊头,呆呆望着天顶上的入口。
慈悲刀他觉得似乎有“风”刮起:可数字空间里哪来的空气流动?
某些东西,正试图挤进来。
那是一只“手”,黏稠光滑、混杂着超出视觉光谱的颜色,将入口撕裂到整个天穹的大小。
但慈悲刀并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在“手”出现在视野里的刹那,他看见那只“手”的左眼就已粉碎成沙。
这代表慈悲刀视处理器中的一个,已经因为过载而烧毁。
他只能通过那一瞬间留下的残像,进行隐约的猜测。
苍阳子那硕大的山羊头颅依旧望向洞口,好似已经痴了。
他浑身颤抖,忽然高声吟诵:
“异哉!异哉!嘻嗟兮,吾哀世愚人,不识冥中神!”
苍阳子的鼻孔、眼角、嘴巴、耳穴接连爆散出股股数据乱流。
他恍若不觉,继续发出大段的呓语,形似癫狂:
“今夕得缘见天人!今夕得缘见……”
0与1像喷泉一般从他双眼射出。
他挣扎着,嘶吼无意义的文字:
“牌发线在官荷感性京葡新门澳——”
啪!
一声轻响,苍阳子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炸碎成无数的尘埃。
他的电子身躯承受不住可怖的信息量,已然崩坏。
“不能看祂!不能看祂!不能看祂……”
慈悲刀匍匐在地,用臂膀遮住自己的面孔。
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场景——电子身躯没有泪腺,不然他早已泪流满面。
“方叔……方叔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