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鹿将头发向后梳起,以免沾上黏稠体液而变得坚硬顽固的发丝戳在脸上。
听了他的回答,对讲机另一头的声音里油腻气息愈发浓重:
“爽快!爽快!和方先生您这种聪明人做生意,就是方便。下次本部门进行安保装备的投标时,一定会找贵店加入。”
“好,我们闲话不多说——”那声音稍稍停顿,“本公司现在提供的条件十分丰厚。”
方白鹿站起身来,一边听着,一边打量对讲机的接口。这种老式对讲机的输出码率无法与他内耳处的听力增强模块相连——不然可以通过它来收集另一端的讯息。
“明明是正常规格的安保部队,却配备了老式对讲机……看来对我植入与改造历史有一定的了解。”
方白鹿扫了扫四周:但从这些散碎一地的人体部件来看,他们对自己的“杀手锏”究竟为何倒缺失了不少信息。
“人力财产……如果被我宰掉的安保队长和那主管不对付,就更是一石二鸟了。”他立马脑补了想更进一步的下属,被狡诈的顶头上司借刀杀人除掉的剧情。
相似的事每天都在吉隆坡发生。
但他不觉得这是针对自己活死人的身份:那样完全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现在这繁复迂回的手段,明显是想回避研究会间关于内斗的规章制度。
“我一向也是以没多少战斗力、只靠店内防卫对付敌手的形象示人,没想到这家公司的对待这么隆重……”
方白鹿将手掌撑住下巴思索,对讲机传出的话语继续传入他耳中:
“本公司将不对您今日的违法行为进行追诉,并放弃我们所拥有的无限自卫权!”
“对面这个安保主管……恐怕还是想完全获得我手中的资源与人脉。”
不然难以解释他们为何不第一时间采取雷霆手段,将方白鹿杀之而后快——按照《新马来西亚企业财产保护条例》,他们对已造成大量职员(五人及以上)伤亡的方白鹿,确实可以行使“无限自卫权”与“财产损失追索权”。
也就是说这“庆云观”求真有限公司完全有法律上的权力,在将方白鹿击毙后再接手他的“方氏五金店”。但没有了方白鹿这个“中间人”,那数十平米堆满垃圾废料的破落店铺又值几个钱?
前任店主方向东多年间积累起的渠道与资源,才是方白鹿能在阿罗街安心当个小小地头蛇的立身之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光是为了方白鹿的那么些东西,就要冒着触怒一个练气士的风险么?这家“庆云观”求真公司作为研究会的子公司,必然知晓方白鹿现在已登记为安本诺拉的道童了。
“到底想要什么?是因为最近的街头战争,要来抢地盘么……”
就算安本诺拉只是挂单在研究会,但方氏五金店经过登记后也是正儿八经的道产。放在平时,无论植入了几个人造胆囊,这种不知道几级子公司的主管也不该敢对现在的五金店动手才是。
“吉隆坡现在的情势,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紧绷混乱。”
对讲机的另一头,安保主管还在自顾自地念叨:
“也就是说:您可以活着从那间警卫室中走出来,甚至可以继续经营您那家店铺——只是要签上几份协议,答应几个要求。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咱们都是研究会手下的道产,何不携手并进,共创美好未来……”
方白鹿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握拳在警卫室四周的墙壁上敲击:他在寻找这“牢笼”里相对较为薄弱的一处,完全没有回避对方的意思——
“方白鹿先生,请不要抱有逃避这桩纠纷的念头。”对讲机那头发出“嗬嗬”的低笑,该是听到了方白鹿敲击试探墙壁强度发出的咚咚声。“三面墙外我们都架设了火力点,请勿破坏现在的和谐状态。”
“唔……也就是说,他们觉得我没办法从地铁隧道这走。”
警卫室背靠着地铁隧道经过切割后加固的承重墙,里头是延伸不知多少米的钢筋混凝土——以常人的手段,必须要经过多次的定点爆破才能开出一个往隧道的通路来。
但现在的方白鹿,也算不上“常人”了。
方白鹿喜欢谈判:相对于打打杀杀,这要方便得多——但那是在双方对等,或至少互有把柄的情况下。
对方目前有多少人力进行包围、又架设了多少个火力点、有没有配备重度改造的突击人选?没带目镜出门的方白鹿一概不知,两眼一抹黑。
现在打这种信息不对称的仗,基本就是将自己的命放在骰盅里赌博。在狭小的警卫室里,方白鹿对“手机”粗糙的控制力还是能被它本身的可怖速度与无坚不摧的锐利所掩盖——但放在稍微开阔些的环境,方白鹿本身肉体的脆弱将会被放大到极致。一旦不能精确扑灭对方的狙击火力点,瞬间就会被解除战斗能力——而对方现在不用催泪弹、闪光弹或是其他非致命性武器进行强攻,恐怕只是因为情报差而无法估算方白鹿可能造成的损失。
“不能在这里耗下去,走为上策。”
如果用“手机”打穿这面墙,转移到地铁行进的隧道里,起码可以多出几种选择——现在这盘不对称的游戏,方白鹿没兴致陪对方继续玩下去了。
方白鹿将桌上属于自己的道具重新装回身上。他的怒意像开水上的蒸汽般升起,连受到抑制的激素都压不下来:
“这年头还真是不流行先礼后兵啊?都是一股脑想先把你捉到手里胁迫。”
从布施者到眼前的安保主管,都是先将自己的“肌肉”细细展示一番再说。
他不禁反思起“方氏五金店”的企业形象来:似乎阿罗街的住民多半只把自己这家小店当作其他组织的附庸——从“福义胜”到现在的“研究会”。
方白鹿想了想,将手按在耳边——他要用听力增强模块记录下这安保主管的声纹。就算这次不能切掉他的人头,以后也好上门拜访给这“安保主管”“拍张照片”。
这次不把对方打到肉痛,后续的骚扰恐怕是没完没了。
“手机”像是用利刃切入肥皂般,在混凝土墙壁中穿梭——他要在这面墙上割出一个弯绕的通路,好直接进入地铁车厢通行的隧道中。
方白鹿望见手机在墙体上切割出整整齐齐的横纹,拿起对讲机:
“喂?你这是损害微机道学研究会的权益啊。知道律师函寄到你那里之后要赔多少损失费吗?到时候找我,帮你弄一条把全家卖去菲律宾人类养殖场的门路,好能还上钱。”
啪啪啪啪啪——
那人鼓起掌来,发出嗬嗬的笑声:
“真不错!精气神非常旺盛!看来您是不愿意合作咯……本来想能从方白鹿先生您手上多接收一些资源做做业绩——但是现在想想,固定工资也不错。只可惜,您嘛……”
不用他说,方白鹿也明白:这件事双方都没有善了的打算。
呜呜呜!
警卫室里响起嘈杂的啸叫——那是地铁将要进站时,机械刹车减速所发出的噪音。
“就是现在。”
方白鹿双掌支地,右腿微微屈起,牢牢支撑住自己——光是通过“手机”切割让墙体碎裂可不够,还需要强而有力的动能。
剥剥剥!
他的裤腿被撑开、撕裂,露出皮肤上血管如蛛网般密布,股四头肌有如砖块般贲起的左腿。方白鹿深深吸气,直到双颊和前胸一同鼓起——他要控制力度,以免腿骨受不住反冲而折断——接着,向那被切出寸寸裂纹的混凝土墙壁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