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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念头也转瞬即逝。因为树冠和树干绽放出的朱红光芒,正朝着周围洒下。
新摊开手,尽力伸展着自己的身子:巨树照耀着他;虽然没有温度的变化、可新却感到了暖和的热意——那是如母体羊水似的温暖,没有一丝烦恼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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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在这美妙的感觉中、悄然多出了一点不适——而这不适,来自于新依旧清醒的意识、与他的理性。
以这些微的不适为引子,那舒适且欢愉的感觉消褪了:在那之下,才是新身体之中更真实的感受——
他恍然惊觉:
来自四周的引力正在拉扯着新的皮肤——像是有无形的鱼钩嵌进他的体表,而连于其后的细线被攥紧、拉满。他只觉得自己的脸孔成了一张破布,随时就要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碎片接着要被拖上树冠之中。
但这只是幻觉……没有看不见的双手正在拉拽他——
只是身体的每一点细碎,都咆哮着想要归还母体。
这点,则再真实不过了。
……
忽然——
新感觉到了自己周身漫出的潮潮湿漉,像是之前被毛孔锁闭住的汗液、在这一瞬之间齐齐从身体内喷涌而出——
他伸出手,想要拭去浑身大汗……
可新摸到的,却只有依旧干燥的皮肤;以及:细细密密、令人毛骨悚然的无数凸起;来自于身上,和手掌。
新把手掌放在面前,接着红树投出的——类似于冲印照片的暗室投出的昏暗光线,分辨着其中的变化:
如高烧或药物所激发的幻觉走入了现实:他能看见角质层在活化——那些细小蜿蜒的掌纹与指纹于手间蠕动,似乎从体表间生出了无数微小的爬虫。
些微的鼓包——并非普通的红肿,而是像倒悬水滴似的脓肿;在淡红中夹着浓黄色的脓点——忽地颗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起、甚至格外纤长,犹如菌类。
现在,新的手掌已满布蘑菇丛似的脓肿群;它们沿着手腕一路延上,长进他衣物内的其他部位——由于衣物的摩擦,有些脓疱已经破开、内里的脓液将他的卫衣浸湿。
本该令人作呕,但新却没能从心底生出些许的恐怖与恶心……仿佛这仿若柯南伯格肉体恐怖片中的景象,是个再也自然不过的日常。
……
这是与之前,被信息素召唤时所显现的相同现象——只是或许由于距离的缘故,而被千百倍地增强、化作了骇人的场面。
这“生长”还在继续。
好像新的身体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某种黏稠液体所构成似的;现在这些液体,也要向着上方浮起、被树冠释放出的“引力”拖拽进身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就算这些水泡再过肿胀,也不可能脱离身体而悬浮、飘上树端的叶群;毕竟新又不是用焦油或蜡油捏造出的人形。
……
啪!
若有似无的脆响里,新手掌中的一粒水泡悄然破裂——接着是另一颗。内里脓水的鼓胀,已然超过了皮肤表层所能容纳的极限:泛黄的组织液从中涌出,滴落在地。
这该只是个开始:
新并不觉得,这种异象会因几个水泡的破裂而结束——之前被压抑住的滚烫和火热,正从他身体的四肢百骸中升腾而起。
像是催促,也像是召唤和牵引……
……
“怎么做?我该怎么办?”
新抬起头,朝着树干中央的轮廓叫喊——虽然在那剔透的红光中,没有任何个体的痕迹:
“老板,老板!方白鹿!你在那里吗?你能听得到吗!”
他呼喊地很认真,仿佛方白鹿就在面前。但如意料之中的:新没有从巨树那获得些许的回应;甚至连光芒的闪烁都没有。
是了——
变化已经抵达到如此的地步,又岂是几声呼唤、便能更改得了的?
手掌由麻痹、转为针刺似的疼痛:肉体在给新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要么马上转身离开,放弃为阿铜许下的心愿——那么或许,他还有机会再见到她一次。
要么以自身的存在为赌注放手一搏……在未知的前路中,谁又知道是否还存有生机?
……
犹豫和踌躇并没有存在很久:就算如今的他、逐渐变化成了一个能够在社会中生存的人类,但内里深处依旧保有刀兵般的冷冽。
新仍旧会选择那些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如若有需要的话。
最后,他轻轻地摇头,随后向前迈上一步——新要尝试所有的方法;已经无瑕再去在意风险与恐惧。
如果只是在这样毫不作为地等待下去,迎接新的只有一种结局:消弭。连心愿也无法完成地,就此消湮于无;被血肉之树所同化吞噬。
就算是错误的行动,也好过不做任何行动:这是由眼前已形态不再的“人”,曾经教给自己的道理。
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尽管有万千的思绪于他的大脑之中流泻,他依旧伸出左手,贴上红树的表面。
……
……
新首先感受到的,并不是手掌处传来的触觉:而是黑暗突兀地笼罩在他的眼前。
对于时间流转的感知,在此刻被拉至漫长——他等待着,等待被融合与吞吃之前的那个节点。
……
啪:似乎有玻璃橱窗碎裂、绽开;如若现世和虚幻间脆弱模糊的隔断,也仿佛是宇宙诞生之时的无声炸响。
……
随之,幻境撞进新的脑海:
他能窥见梦境的些许——这些幻梦的残片顺着新与其相连的手臂传来,带着画面、气息与声音;而它们比现实中捕捉的讯息密度更高、更加真实。
血色的河流,天穹的薄雾;两岸间灰黑中带着淡粉的沟壑,如脑皮层似地在大地上划出起伏。空气中有着湿漉漉的潮意,与生肉般的腥味——
明显不是任何世间存在之地,可仍旧出乎新的意料之外:这并非是完全疯狂的、颠倒的迷梦,而是带着遵循着某种能够自洽的机制。也就代表着,这更加偏向于……
现实的残像与梦境间的折叠——
他的窥探还在继续。
新能看见猩红河流上的男人,漂浮在温暖的水中:他的双眼紧闭,四肢浸下水面、却不曾沉没,仿若漂浮于水面上的一大团垃圾。他地面孔,让新感到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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