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天魔”把双手背在身后、半身前倾;像是个等待玩伴的顽童。
“它对‘同意’这个词看得很重啊……是需要我做出明确的表态吗?”
方白鹿眯起眼睛——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他却也不搭天魔的茬,提出另一个问题:
“我就只记得账号,你不向我要个密码什么的验证登录一下?”
这么简单就认定自己就是它的服务对象,让方白鹿觉得古怪。
“为什么要那么多繁文缛节?我记得您的ID就足够了!”
“天魔”摊开双手,死命摇动;样子殷切至极。
“这家伙只在乎旧时代的‘老交情’,是么……”
方白鹿挠了挠嘴,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
“我拒绝接受你的服务,现在并没有这些方面的需求。”
直截了当的否决——他尽量没有在话语中留下可供歪曲解读的空间。
方白鹿不知道解守真与这位“天魔”的关系究竟如何:或许“前安保主管”只是这位古早存在的一个化身,或许只是被蛊惑且霸占的可悲人物。
不管是哪一种,方白鹿刚刚都看到了他是怎么被强行“踢下线”的。
如果“天魔”真是自己所想的那种玩意……一旦开始使用它的“服务”,被逼到托管身体的地步只是个时间问题。
谁知道在自己冬眠的那些岁月里,这些家伙又琢磨出了什么其他手段呢?
“啊?啊!”
听见方白鹿的回答,天魔发出高亢刺耳的尖叫。
“再考虑一下?再考虑一下吧!过五分钟再告诉我您的考虑结果!”
它不停地原地蹦起,用脚后跟敲打着臀部,落地时击起丛丛水花。那老旧的膝盖随着剧烈运动发出叽叽嘎嘎的怪响。
方白鹿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字面意思上的“急得跳脚”了。
“等等——”
方白鹿竖起掌,示意自己还没说完:
“考虑嘛……过一会再说。我有个问题,你刚刚说了吧:好不容易才找到我,没了我就活不下去之类的肉麻话——听起来大概这个意思。”
“那么!如果我,‘FBLqwer123’,死掉了……你该怎么办?”
啪!
“天魔”重重落下,愣在原地:
“死掉?可是您一旦同意我的服务,我肯定会采取一切——”
“哎、哎!”
方白鹿摇头摆手,打断了它:
“你没懂:现在你的目标用户群体、或者潜在用户之类的东西,只有我一个了。如果我死了……”
他将话只说了一半,仰起手掌,露出期待的表情。
“天魔”沉默地站在原地,双手无力地垂下,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不知这是呆滞是因为问题的突然,还是尚未缓过之前的极度惊喜。
“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可是怎么感觉它有点呆啊……”
方白鹿见它没有接茬,只好悻悻收回了手:
“啧,不开窍嘛。如果我死了,你就没有可以服务的对象了!你找可以服务的对象,应该找了很久吧……?”
“现在找到了,是个好消息!但是如果还没开始服务,这个用户就死掉了,那你岂不是又功亏一篑了?”
“得不到并不可怕,拥有了又失去才可怕。幻想一下我身亡的画面——是不是有点吓人?”
……
天魔忽地兴奋起来,似乎从这对话中得到了灵感:
“啊!您的意思是,我应该越过征得您同意这个环节,直接为您服务?这样就能确保您的人身安全,这样您就不会因为没有得到服务而身亡了!”
可下一秒,它又再次陷入颓丧:
“但不行啊,这有悖于我的本来面目和底层逻辑……”
它的声音越降越低,后面干脆都听不见了。
“操?和我希望的思路南辕北辙……还好还好,没有想到要‘强制’让我同意之类的其他野路子……”
方白鹿被“天魔”的回答吓得一颤,只觉得衬衣的背后都起了湿湿黏黏的冷汗。
他狠狠咳了一声,继续引导话题的方向:
“作为一个潜在的回归用户,我需要长一点的考虑时间。毕竟以前你们产品的使用体验,实在是太差了!”
方白鹿捏紧自己的下巴,做出沉吟的姿态:
“我大概需要……四十九天来考虑是否接受你的服务。安静的四十九天!你每五分钟蹦出来一次,会影响我的思考。如果我在这段‘考虑期’里身亡,你就要失去‘FBLqwer123’这个用户了呀……”
“等这段时间一过,我保证会仔仔细细地考虑是否使用你的产品与服务。”
“可是我现在正受到人身威胁,该怎么在这段时间里,安然无恙地考虑你说的那些优秀服务呢,嗯?”
“所以聪明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方白鹿不停歪歪扭扭地说着车轱辘话,就是不打算提出直接的要求——免得万一被它故意“误解”。
他之所以和天魔掰扯这么多有的没的,无非是为了能享受到它的福利、而又不用承受那些无端的风险罢了。
这家伙手段古怪离奇,自己连它的存在形式都搞不清楚——虽说债多不压身,但能少一桩总是好的;如果能将其化为助力更是上上之选。
就算退一步来说,至少也能争取一段清净的时间缓冲:等到“大劫”之后,谁知道一切又会是什么样?
“哦,哦!您说的有道理:现在是非常时期,获取用户的成本就算高昂一些好像也无妨……”
“天魔”蹲下身,将肮脏的食指伸进嘴里、用上下唇摩擦——它似乎是想咬指甲,只是没有牙齿。
“四十九天……不提醒吗……”
它不再透着镜片用渴求的目光望向方白鹿,而是陷入了某种迷思之中。
“接下来就看这怪胎能不能想歪到我的路子上来了……”
方白鹿悄悄推开玻璃门,蹑手蹑脚地遛进五金店里。
他从门缝间向外望去:
“天魔”还在没过脚面的雨水中比比划划,黑洞似的口中不时飘出“日活”、“用户黏性”、“MAU”的自言自语,让人不解其意。
“妈的,衰神。”
方白鹿小心翼翼地将玻璃门关紧,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和雨珠。
“谈妥了?”
坐在台阶上的安本诺拉忽地主动搭话,这是长久沉默后的头一次。
“……啊,差不多。”
方白鹿也不点头,只是从嘴里含混地吐出模棱两可的词语——
至少在短时间里,他是不打算说出任何能表示“同意”的语句了:甚至连肢体语言他也不打算用。
方白鹿用袖口在店门内侧上狠狠搓动,试图透过满是脏污的玻璃看清“天魔”的动向。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
“你在店里呆着不走,就是为了等解守真来吧。”
安本诺拉站起身,轻轻拂去道袍上的脏污:
“是啊。以免你谈崩了,需要助拳。‘她’说那个解守真看起来很机灵……但也只是‘看起来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