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勤觉得,自己的这对耳朵不能要了。
他那日,只是去晴雪崖的途中路过萤室,便看见齐钰一脸见鬼地从里面冲了出来,招呼也没打,脚底发飘地走远了。
薛勤尴尬地收回了打招呼的手,有些好奇地往萤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齐钰走得急,门也没关,他站在门口,正好能听到里面一些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一道声线清润,应该是江师兄,另一道显得懒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更像是楚晋的声音。
楚兄也在里面?
薛勤吃了一惊,又看看齐钰远去的方向,冒出一个问号。
正脑补着,耳边声音忽然大了些,似乎说话的人走到了窗边。薛勤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躲到了角落,却听江师兄的声音传过来:“这是我的床。”
床?
薛勤下意识警觉起来。
楚晋似乎回了句什么,但他听不清,紧接着,江师兄又说:“谁能想到……与我……如今……在一张床上。”
薛勤:?
他瞪大了眼,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一定是误会。江师兄和楚兄此前针锋相对,前几日才刚刚和好,大伙同在书院,兄弟一场,一起翻过船的关系了,睡一张床也没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薛勤背又挺直了些。
然而下一秒:“怎么样?疼吗?”
薛勤脸上仁义礼智信的表情裂开了一角,呆滞在原地。他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脑海中江师兄那句话仿佛中了毒般挥之不去,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淡,甚至还带着几分忐忑和关切。
“不疼……”薛勤听见楚晋的嗓音刻意压着,时断时续,仿佛在忍耐什么,“……很舒服。”
!!!!!!!!!!
薛勤苦苦强撑的神色终于完全开裂了,掉在地上,碎了一地。他捂着嘴,以防自己不小心嗷出一嗓子,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如果被发现偷听,他绝对会死!!!
屋里的声音并没有因为他的崩溃而消停,一句接一句传入薛勤罢工的脑子里:“难免会疼,你忍一忍……可以咬我的手……”
事已至此,江师兄的嗓音还是温柔的,可此刻落到他耳朵里,就仿佛妖鬼的蛊惑一般。薛勤震惊!说不出话来!
一向淡漠温雅的师兄,竟然也有如此强势的一面,当真是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薛勤听见楚晋抽着冷气:“师兄……我一会儿疼哭了怎么办?”
疼哭了……
疼哭……
哭……
薛勤突然一个哆嗦,残余的理智支撑着身体,一脸空白地扶着墙踉跄跑出去老远,一直到听不见萤室的声音、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才心有余悸地停下来。
回头一看,齐钰也在:“……”
两个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
“我不知道!”
“我没听见!”
沉默。
二人神色沉重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钰率先开口:“你知道了?”
薛勤震惊:“齐兄,你早就知道了吗?”
“算是吧,不过刚刚才确定。”齐钰哼哼两声,“之前就感觉不对劲。”
“那……你这么快就接受了?”薛勤小心翼翼。
“什么接受不接受?”齐钰莫名其妙,“这又没什么奇怪的。”不就是在一起了么。
薛勤咳了一声:“我只是没想到,江师兄在这种事上会这么主导……”
齐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江枕他在某些事情上确实会强势固执一些,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那种……你们不知道罢了。”毕竟当年在沈府被沈恪上家法时,可是一声都没吭。
“原来如此。”薛勤恍然,难怪楚兄也被压一头。
齐钰摆了摆手,道:“不管怎样,这件事先保密……今天我也没见过你。”
薛勤连连点头,就是逼他说他也不敢说啊。
即便如此,他还是躲了好几天不敢出门,生怕撞上当事那两位,被一眼看出破绽来。
可惜天不随人愿,躲到第五天时,终于被逼到了萤室门口。
薛勤躲在草丛里,眼见楚晋进了屋,顿觉头大。他哀嚎半天,踌躇着从角落走出来,眼巴巴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门忽然从里面被人打开,把他抓了个措手不及。
他看见江师兄唇角还有笑意残余,猝不及防看见自己,神色猛地一僵:“薛勤?”
“师、师兄,我不是有意偷看……不是!我没有偷看!”
薛勤顿觉百口莫辩,语无伦次了大半天,总算摆脱了偷窥的嫌疑:“是先生让我来取字画。”
沈孟枝只在开门时吃惊了一瞬,此刻已然面色如常,闻言点了点头:“你进来等一下,我去拿来给你。”
“呃……不用了师兄!”薛勤想到楚晋还在里面,不由大惊失色,“我在外面等就好!”
沈孟枝见他这般表情,哑然片刻:“你这是什么表情?”
薛勤只得如实道:“我来前看见楚兄进去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直觉告诉自己不要轻易闯入。薛勤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楚晋他……”沈孟枝微妙地一顿,“他来帮我种花。”
“种花?”
在薛勤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他神色复杂地微微侧开些身来,露出院中的光景。
楚晋穿了身练剑时的劲装,长发干练地束成马尾,垂在身前,乌亮如绸。他将袖子挽到肘间,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玉般的十指轻搭在花锄上,站姿随意,听闻响动,逆着日光向这边看了过来。
薛勤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变成了古怪的咕唧声。
谁能想到旧秦堂堂世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九州明珠,如今在燕陵下地种花。
薛勤惊恐地看向沈孟枝:“师兄!这要传出去了,对两国关系不好吧!”
会不会让旧秦国君以为燕陵亏待了他的儿子啊!
闻言,楚晋眯眼笑了,也附和道:“师兄,看啊,你这样使唤我,旁人都看不下去了。”
事实却是,两人下棋输了,沈孟枝这才安排给他这个任务。
沈孟枝对他倒打一耙的行为无言以对,回头又对上薛勤暗暗谴责的目光:“……”
他顿觉无比闹心,无奈叹了口气,对薛勤道:“你跟我进屋。”
薛勤一凛,直觉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顿时不言语了。他记起自己来这里的本心,安安分分地进屋取了字画,又目不斜视地穿过院子,直至推门出去后,才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忙不迭地跑了。
不速之客走了,该出来的人却待在屋里不出来了。楚晋在太阳底下等了半天,见沈孟枝仍没有要出来找他的意思,微挑了挑眉,扔了花锄,便进屋寻人去了。
屋里兰香袭人,幽幽淡淡,铜炉中青烟缕缕,沈孟枝便坐在窗边安静调香。
楚晋轻轻走了过去,语带促狭之意:“师兄,怎么把我晾在外面,自己藏到这来了?”
沈孟枝头也不抬:“在你把那片花田种完前,我准备先当个哑巴,省得你不安分。”
楚晋自知理亏,到他对面坐下,支颊看他拨弄碟中香料。
他一手撑着下颌骨,一手揉着肩膀:“这可不行,你不跟我说话,我就没力气干活了。”
沈孟枝瞥他一眼,没理。
“说好的一起赔齐钰一坛酒,结果只有我在种栀子花,”楚晋又尝试晓之以理,“你这可是说话不算数。”
对方充耳不闻,岿然不动,装得跟真的似的。
“真不说话啦?”楚晋笑了,“那我是不是现在问什么,你都不会说‘不’?”
沈孟枝一顿,打算听听他要说什么。
就听世子好整以暇地问:“我可以亲你吗?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
楚晋立刻喜笑颜开,迅速又精准地在对方脸上亲了一口。
见对方捂着脸,还是不说话,他揶揄的心思顿时起了,又问:“我可以咬你吗?”
“?”
沈孟枝瞪着他,眼里明晃晃写着“你是狗吗”。
然而下一秒,耳朵一痛,似乎被人惩罚性地咬了咬。紧接着,有温热湿滑的舌掠过耳垂,激起一股痒意,他手一抖,香料洒出来大半。
沈孟枝:“……”
果然,不安分的人,怎样也是不安分。
眼见楚晋又要问,他早有预谋地从桌上抢起一块梨花酥,塞进了对方口中,把后面的话堵没了。
楚晋含着梨花酥,呆了一秒,然后缓缓弯起眼睛,慢慢把糕点嚼细咽下了。
等他吃完一块,沈孟枝就再喂一块,哄小孩似的。楚晋也不恼,一副很好哄的样子,一直到沈孟枝喂完最后一块梨花酥,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道:“真甜。”
难得清净一会,沈孟枝反应过来时,盘子里已经空空如也。他一愣,这梨花酥吃多了会腻,没想到楚晋竟然来之不拒全部吃掉了,也不知道撑不撑。
楚晋看着他,忽而心念一动,低声道:“师兄。”
沈孟枝还记得自己现在装哑,低着头没理。
楚晋又懒声:“师兄。”
“……”
拖长了调:“师——兄。”
“……”
沈孟枝蹙起眉来,终于抬眼。
却见眼前有东西飞快一闪,紧接着鬓上一重,楚晋已经收回手去,笑意吟吟地望着他。
半晌,他认真夸道:“好看。”
眼前人发间一枚栀子花洁白如雪,香冷玉无瑕,落于乌黑发上,似墨玉垂珠。
他这样一番,沈孟枝也再撑不下去样子,无言凝了他片刻,纾尊降贵开了金口,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我的床单洗好了吗?”
终于让人开了口,楚晋心情很好:“当然,要查收吗?”
堂堂旧秦世子亲手洗的床单,怕是旧秦君主也没这待遇。沈孟枝感觉有些微妙:“你改天带来就好。”
楚晋笑了下,正要说话,忽然听闻咔哒一声轻响,窗边落下一只翠羽鸟儿来,歪头打量着他俩。
沈孟枝也被吸引了注意:“言官?”
言官凑上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下一秒却被楚晋拎着后颈提了起来。
鹦鹉嘎嘎叫了几声,倏然瞪圆的鸟眼对上了主人微微眯起的眼睛。后者被打断,神色明显不太好看:“做什么?”
言官立时不挣扎了,尖尖的鸟嘴吐出一句诗来:“月上树梢头——”
楚晋眸光微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如初。
“是月上柳梢头。”他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鸟头,“背也能背错,还要显摆。”
言官委屈地低下头。
沈孟枝摸摸它的羽毛,忍俊不禁:“为难它做什么?”
虽说书院不许养宠物,但众人皆是格外喜欢这只出口成章的鸟儿,所以沈孟枝也就难得破了一次例,让它留了下来。
他伸手,从盒子里拿出仅剩的最后一枚梨花酥,放到言官跟前:“给。”
言官两眼一亮,立刻低下头啄去——
啄了个空。
一只手从容地夺去了那块精致糕点,在它眼睁睁地注视下,把梨花酥放入了口中。
面对一人一鸟的注视,楚晋微微一笑:“这块也是我的。”
“……”
言官:“小人难养也!!!”
作者有话说:
跟鸟抢食的屑世子)
以及可怜孩子薛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