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唐肆嚣张地指住,沈孟枝立刻成了人群中万众瞩目的一个。
人潮见势不妙,已经悄悄离焦点远了些,很快围成了一个圈,生怕被喜怒无常的唐小少爷给波及到了。
他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蹙眉盯着唐肆指向自己的手指。还没有开口,视野便被熟悉的背影填满,他被挡在了身后。
楚晋的声音很冷,简单的两个字翻涌着慑人的杀机:“不行。”
他其实很少有面无表情的时候,习以为常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深黑瞳孔不带一丝感情看人时,会让人浑身发冷。这些天来,他给沈孟枝的感觉都很随意,像敛着脾气收着爪子的巨狼,愿意露出柔软的腹部,懒洋洋地被他安抚、让他顺毛。
这样相处太久了,以至于沈孟枝险些忘了狼的脾性与危险。
对上这道冷幽幽的视线,唐肆脊背忽然蹿上一股寒意,下意识挪开了手。反应过来后,落人一等的耻辱令怒火再次暴涨,他倨傲道:“你们来这术平城,不就是来打擂的吗?怎么,怕了?我就要跟他比,除非你当众承认你们输了。”
听夏险些把牙咬碎,冷笑几声:“跟一个不会武的人打,你觉得很光荣吗?”
唐肆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早就看出那白衣人一身病气,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不像是能打的样子,反倒是他身边戴面具的男子,有些探不出虚实。
但没关系,他选这个白衣人,就是要刁难对方。
不是他真的想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他要对方知难而退。
唐肆哼了一声,蛮横道:“不会武,那就趁早认输!承认你方才是偷袭,你技不如人,我才是胜者!”
楚晋静静听他喊完,上挑的眼尾轻轻一扬,勾起一道冽然的弧度,笑了。
调查区区一个唐家,也不是非要走打擂这一道表面功夫不可。他对唐墨白的以礼相待只是顺手而为,不代表他真的有耐心容忍对方的行为。
现在他不想循序渐进了。
大可以直截了当地抓了唐墨白,逼问他地牢的事情,省了中间的步骤,即便会麻烦一些,但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听夏。”他开口。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开了口。
两道声音响起,沈孟枝搭在身前人臂上的手一顿,看了楚晋一眼。
他好像从对方的眼神中看懂了他想做什么,但那只是一瞥,便匆匆收回,转而对准了台上的两人。
“听夏,”他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补全了,“你回来。”
唐肆道:“怎么?不打了?认输了?我说了,输了的人,要跪在这里……”
“我跟你比。”
唐肆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古怪地看了沈孟枝一眼,诧异反问:“你?!”
听夏下意识听话往下走的动作一停,也诧异道:“师兄?!”
“但我不跟你打。”沈孟枝神色未动,目光在场上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几个箭靶上,“就比——箭术吧。”
唐肆还是狐疑地看着他:“不是,你会吗?我看你的样子,连弓都拉不开。”
沈孟枝道:“能拉开。”
“……”唐肆黑着脸,“重点是这个吗?”
“只是很久没试过了。”沈孟枝笑意淡淡,“唐公子推三阻四,是不敢比吗?”
唐肆最忌讳别人说他不敢,当即冷了脸色:“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转身去取自己随身的角弓,沈孟枝松开了拦住楚晋的手,准备往擂台上走去。
楚晋却一把攥住了他手腕。
他似乎已经打消了方才的念头,又似乎没有打消,只是暂时压在了心底。至少神色平静了下来,道:“我教你。”
沈孟枝没拒绝。
他看着对方和自己一起走上擂台,挑好了弓,递给自己:“你拿着。”
沈孟枝拿好,举起弓,摆好了姿势。
他的动作间有些生疏,的确是很久没拿弓的样子,唐肆不屑地笑了一下。
沈孟枝置若罔闻,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弓箭,慢慢熟悉着上面的每一道纹路。下一秒他的手忽然被另一个人的掌心包裹,热量从紧贴的肌肤传递过来,随即在对方的力道下控着瞄准了靶心。
说话时气息喷洒在颈侧,像风轻拂过,带来清浅的檀香:“用一点力。”
弓箭不同于刀剑,手把手地教时,他便不可避免地被圈在了身后人的怀里,紧绷的背脊甚至能感受到紧贴的心跳。
楚晋娴熟地搭箭上弓,弓弦被拉到了最大,像一弧锋利的弯月。
箭身离弦的时候,沈孟枝看着他冷静又熟练的动作,忽然想,对方是不是也这样教过别人?
于是,楚晋松手后,他的第二支箭射歪了。
没人觉得意外,他自己也不觉得意外。
沈孟枝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指,唐肆把玩着手里的箭,侧了侧身,露出身后正中靶心的一箭,哼笑道:“你还是趁早认输吧。”
沈孟枝望着那支偏离靶心几分的箭,神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唐肆只当他是知难而退了,十拿九稳地拉满了弓,射发,再次正中靶心。
他余光看见沈孟枝也举起了弓,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的动作似乎比方才又要熟练了许多。还没来得及细思,离弦一箭化作亮白流光,向箭靶飞去——
正中靶心!
唐肆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箭的尾羽还在震颤,箭矢射入靶身三分,连带着弓弦都嗡嗡作响。
他又看了看对方纤细的手腕,还有五根搭在弓上、他怀疑稍微用力都能掰折的手指,几乎要发疯:“你……”
沈孟枝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抽出了第三根箭。
唐肆震惊过后又冷静下来,他如今已经赢了一局,平了一局,按照他百发百中的箭术,这一局即便对方还能碰巧射中靶心,也是自己获胜,不需要计较过多。
那只是运气好的一箭。
他这么想着,射出了第三箭。
箭发的同时,他又忍不住往身边看了一眼。
沈孟枝的手很稳,可能注意到了他,也可能没有。他盯着远处靶心的瞳孔微微收缩,肩颈拉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如果忽略被弓弦割穿血肉的手指,这一幕可以说是格外养眼。
血液浸透弦身,又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手中的弓被拉开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发出危险的铮鸣声,唐肆甚至不知道一把弓可以承受这么大的力气。
他看呆了,反应过来想要制止对方的时候,沈孟枝微眯了眯眼睛,视线定在朱红靶心,骤然松手。
箭矢划破虚空,将空气掀起一丝波纹,涟漪般荡了出去。
尖锐的刺响裹挟着破竹之势,从当中生生劈开了靶心的第二箭,穿透了坚硬箭靶,仍去势未减,直直射向了后排的一排盾甲。
金石般坚固的盾甲,被轻易射穿,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
场上场下,鸦雀无声。
沈孟枝垂下手,被染红的弓弦还在振动不止,铮响不绝。
箭术比准,更比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一场是唐家少爷输了。
本来稳操胜券却被意外打破的唐肆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你故意的!”
沈孟枝与他对视片刻,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眉眼透着冷,加上指尖滴落的血,唐肆无端有些发怵。
但如今一胜一负一平,还需要一局定生死,他忍了忍,冷笑着道:“那好,不过最后一局的规矩,要我来定。”
远处传来几声鸟鸣,唐肆耳朵轻轻动了动,来了兴致。
“就射——”他扬长了调,手指随着起伏不定的语气,四周转了转,最终,在某个方向一停。
唐肆望着眼前的人,看好戏般笑了起来。
“他。”
沈孟枝回头望去,玄青蟠螭面具落入眼中,他心跳一滞。
唐肆的声音飘飘悠悠在耳边响起:“谁最先射落他的面具,谁就是胜者。他要是敢动,就是破坏规矩,还是你输!”
疾风卷过,沈孟枝甚至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搭箭上弦,将射向楚晋的箭矢从中击落。
唐肆看着他受制的样子就格外痛快,大笑出声:“你敢放箭吗?!你敢吗!”
想要射落面具又不伤到对方,简直是天方夜谭。最终的结果,只可能是沈孟枝放弃比试自愿认输,或是楚晋不得不闪躲, 破坏规矩,最终还是输。
为了达成目的,唐肆的箭根本是冲着楚晋的要害而去。对方压根不在乎楚晋的死活,可他在乎。
射出的箭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刁钻。沈孟枝挡得愈发吃力,一边麻木地搭箭,一边思绪飞快运转。
唐肆说中了。他不敢。
好几次他都险些没拦住唐肆的箭,心跳加速的感觉,像是一瞬间淌干了血液,又在下一秒骤然回流。可不管怎样,哪怕那支箭都近到了眼前,冰冷的箭矢都触到了皮肤,楚晋还是没动。
似乎箭插在他身上他也不会松动丝毫一般,像一个合格的箭靶,这与唐肆的预想大相径庭。
他看着这两个人,一个面对箭雨站着不躲,一个满手是血还在搭箭,没一个肯张口认输,头一次觉得难缠:“你有本事就一直拦!我倒要看看是我先射中,还是你的箭先用完!”
手边的箭在迅速地减少,沈孟枝搭箭的手一顿,思绪忽地乱了。
他在不停地寻找角度,可是每一种风险都太大,他不敢冒险,只能不停地寻求稳妥的办法。
还有最后五支箭——
角度太偏,不行。
逆风,不行。
太远了,不行。
……
不行……都不行。
到最后他的手都在轻微发抖,闭了闭眼睛。
耳畔却传来了一声:“师兄。”
沈孟枝睁开眼,视线顺着锋利箭矢对准的方向,对上了楚晋的眼睛。
即使被他的箭指着,楚晋的神色还是异常平静,只是在对他说话时,声音放缓了许多:“相信你的判断。”
沈孟枝缓慢地翕动了下眼睫。
下一秒,他骤然偏转了手中箭矢对准的方向,松开了弦。
长箭冲着对方而去。
从侧面击歪了唐肆射向楚晋肩部的一支箭,又在撞上远处铁板后,倏地反弹!
银芒在半空中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眨眼间射断绑在楚晋脑后的绳结,面具失去束缚,不受控地从对方脸上滑落——
然后被一只手捧住了。
沈孟枝气息不稳,一手托着将要落下的面具,一手撑在楚晋肩上,低着头控制不住地喘气。
他是冲过来的,没有收速,直接撞到了楚晋身上,撞得有些头晕。剧烈的心跳艰难地平缓下来,他抬手,摸索着把面具重新给对方戴好了。
肩角的衣服被蹭上了血迹,楚晋抓住沈孟枝流血不止的右手,神情从平静的表象一寸寸裂开,露出压抑已久的汹涌杀意。
他看向唐肆的目光像是深埋尸骨的寒潭深渊,泛不起一丝波澜,又冰冷到令人不寒而栗。
“知道吗?”他说,“你输了。”
唐肆脸上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张了张口,没等发出声音,对方指尖忽然跃出一道亮光,遽然擦过他的眼角,撞击到障碍又折返方向,在眼底划出数道光滑的线,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阵网!
血液迸发,喷洒在台上,连同清脆的落地声,地上躺着的赫然是一枚铜钱。
唐肆心有余悸地退了几步,浑身却已经被豁开了数道口子,未伤及要害,却令他狼狈无比。
他僵在原地,终于收敛了傲慢的表情,再也不敢妄动。
声音居高临下地划过他头顶,刺痛了耳膜。
“按照规矩,跪下,磕三个头。”楚晋眼底笑意冰冷,“……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腿。”
作者有话说:
熬夜到凌晨两点,刚阖上眼准备睡,被地震晃醒了_(:з」∠)_
朋友都说没感觉到睡得很死,只有我感受到了楼在晃动还以为是错觉……可能因为昨晚在地板上打地铺睡了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