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后,天色渐长,暮野草长。城郊人烟稀少,路过的几个村子稀稀落落,不是农忙时节,屋里也空空荡荡。
酉时一刻,城外几里处的荒地上便停了一辆马车。
没过多久,对面摇摇晃晃迎面驶来了一辆装点得格外不起眼的马车,在几米外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杜昶夫谨慎地看了眼四周的环境,目光在触及守在车外的徐允时,略松了口气,缓缓走下车来。
“徐公子。”他看了眼身后随之从车上走下来的人,介绍道,“这位是何掌柜。”
徐允看见他后,警惕之色淡了些,对何掌柜点头致意,道:“麻烦您了杜大人,毕竟是救命用的龙血竭,我家公子说,不得有丝毫闪失。”
杜昶夫道:“我已查看过,药材没有问题。”
何掌柜手里捧着一方药盒,闻言道:“敢问这位公子,病人在哪里?”
徐允道:“就在车中。”
何掌柜点了点头,抬脚就要往车上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愣了下,随即面色不虞道:“公子这是何意?你我分明说好,这盒龙血竭,只有我见到病人后才会交给你们。”
“何掌柜见谅。”徐允不为所动,“在下要先检查一下掌柜的随身物品。”
说完,他打开药盒,仔细检查了一番。何掌柜被他上下搜身了个遍,颇为不满地冷哼一声,道:“可有检查出什么可疑之物?”
徐允面色不变,侧身让开了一条路:“何掌柜请。”
对方一拂衣袖,冷着脸上了车。
他掀开车帘,却见车厢中坐着两个人,气氛沉默。他闯入后,两人平静的视线便齐齐看了过来。
何掌柜被这两道视线看得心里发毛:“……”
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左边那位容貌异常俊美的男子便淡淡道:“何掌柜么?”
“是我。”何掌柜斟酌道,“阁下便是这龙血竭的买家罢?”
见对方颔首,何掌柜又道:“五百两的定金,在下已经收到。这龙血竭稀有无比,千金难求,我本不欲出手,奈何阁下出手阔绰,给出的数字……实在闻所未闻,所以我才想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人,又是否能配得上这块龙血竭。”
楚晋笑了笑,却不怎么真诚:“合不合适,我都要了。”
“你……”何掌柜一呛,深吸了几口气,压下了火气,视线转向从刚才开始就始终一言不发的第三人。
与身边笑意吟吟却带着十足威胁性的同伴不同,他并未让何掌柜感受到什么危险,空洞而精致的面容上,神色几乎淡得没什么人气儿,像幅勾勒出挑完美却存在感微弱的挂画。
何掌柜了然,道:“这位就是病人吧?可否让在下探查一番脉象?”
这里没有被子可以躲,于是沈孟枝无动于衷。除了楚晋,别人说的话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自动忽略。
被直白拒绝,何掌柜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试图挽回:“若从面上来看,这位公子神思不属,自我封闭,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丢了神。大病或重伤后,都可能会造成他现在的样子。而龙血竭,确实有治疗这方面的功效。”
楚晋的笑意淡了许多,显然是这个话题让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问:“所以掌柜的意思是?”
何掌柜拧起眉,有些迟疑地叹了口气:“这样,我可以给二位先看一下这龙血竭。”
他伸手摸向箱体,灵活地按下几个开关:“之后的事……”
箱盖弹开,露出的却不是龙血竭,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何掌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起匕首,冷笑着向沈孟枝狠狠刺下:“你们黄泉下商议吧!”
刀刃直逼心脏,完整倒映在沈孟枝收缩的瞳孔中。
下一秒,锋利的刀尖被楚晋用手攥住,生生停在咫尺的距离。
沈孟枝空荡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像是梦中忽然惊醒的人,眼底多出了一分神采。
马车外也传来打斗声,何掌柜一手被制,另一手竟然从皮肤下摸出了几根埋藏的银针,毫不犹豫地改换了目标,向楚晋刺去。
楚晋冷声道:“徐允!”
“没用的!”何掌柜道,“他现在已经被我们的人缠住,脱不开身来救你身边的这位公子了!”
他手腕陡翻,动作狠辣,直刺面门。楚晋迅速撤身,银针贴着面颊擦过,下一瞬他出手如电,抓住对方的小臂,狠狠一用力。
咔嚓一声,脱臼的手臂软绵绵垂下来,何掌柜痛得喊了一声,跌跌撞撞退至车厢壁侧,一咬牙,挣扎着拿起了那方盛着龙血竭的药盒,翻身从车窗跳了出去。
身后传来破空声,他堪堪躲过楚晋劈来的掌风。埋伏的刺客立刻拥了上来,被徐允提剑拦下:“大人快走!”
楚晋恍若未闻,反手拔出他腰间的另一把短柄佩剑,漠然向何掌柜的方向一掷!
剑刃在空中折出斑驳冷光,回旋着,以不可阻挡之势杀了过去,瞬间割断几名刺客的喉咙,转瞬到了何掌柜身前。他反应奇快,拖过身边一人挡在自己身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
楚晋的声音失去了耐性,在旷野上冷冷地响起来:“杀了这些人,只要龙血竭。”
徐允一凛,道:“是!”
双方再度进入混战,楚晋无心插手,飞快退到车厢边,掀开车帘一看,怔住。
马车内空空荡荡,原本坐在车里等他的人消失不见。
“……”
楚晋心跳漏了一拍。
远处拄着刀喘息的何掌柜忽然露出一个讽刺无比的笑容,用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身前的箱子。
“就算你侥幸逃过一劫又如何?”察觉到楚晋神色的变化,他快意地大笑起来,“这东西,你别想拿到了!”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他的表情猛地转为狰狞,就要抓起箱中放着的龙血竭,张口咽下。
一只手忽然比他更快地伸向了药盒中,比他快一步抢到了龙血竭,让他抓了个空。
何掌柜脸上的狞笑崩开了一角:“……”
他看向不知何时绕道他身后的人。龙血竭通体赤红,半拳大小,在对方手里像一颗凝固的心脏。
在何掌柜目眦尽裂的视线下,沈孟枝微微仰头,毫不犹豫地把它吞了下去。
“!!!”
何掌柜怒火攻心:“还给我——”
他还没来得及挥刀,背后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即眼前一晃,他被人狠狠踩在脚下。
楚晋碾着他的头,眼底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怒意:“徐允,把其他人,都杀了。”
徐允得令,再没了顾忌,率近侍将剩下的人一一斩杀。
楚晋脚下一用力,何掌柜嘴角吐出血沫,晕了过去。
他收腿,快速向沈孟枝走去,急声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事?哪里难受?”
沈孟枝捂着咽喉,静止许久,才缓慢地抬起头来。
楚晋离他只有两步之遥,脚步却是一顿。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气质却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柔软脆弱的神色一扫而空,鲜明的情绪收敛后,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只在入池时掀起水花四溅,随后便永无止境地沉静下去。
他的心情起起伏伏,像是失而复得,恍惚道:“你……醒了?”
沈孟枝轻轻道:“嗯。”
龙血竭入口即化,又如炭火一般炽热,从咽喉一直烧到了胃里。如果是寻常人,只怕会感受到被烧成灰烬的痛楚,可他身有寒疾,浑身冷意被龙血竭驱散,也算是以毒攻毒了。
徐允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人,赶了过来,见他们无恙,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摄政王,这些人都清理干净了。”
沈孟枝忽地拉起楚晋的手,表情变了变,声线陡然转急:“拿药!”
徐允这才看见楚晋手上的刀伤,血肉翻飞,深可见骨,不由悚然一惊,匆忙翻出随身的金创药。还没递出,沈孟枝伸手一把抢了过来,给伤口均匀地敷上,又条件反射地要撕扯衣料给他包扎。
“哎哎——”徐允忙道,“这里有绷带。”
沈孟枝这才惊醒,僵了一下,接过徐允递来的绷带,给楚晋细致地缠好了。
摄政王的这只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包扎的时候他注意到对方手背几道深深的齿痕还未消,有些内疚,下意识摸了摸。
“疼不疼?”他突然问。
如果不说,没人知道他问的是这道刀伤,还是手背处的咬伤。
楚晋却好像知道他全部的心思,道:“曾经很疼,现在不疼了。”
“……”沈孟枝又摸了摸。
徐允在一旁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努力绷着脸:“摄政王,今天的事需要属下去查吗?”
楚晋甩了甩手上的血,看了眼徐允身后面如土色的杜昶夫,没什么表情。
“不用查了。”他说,“李晟已经猜到我没死,今日这一出,一是为了逼我现身,二是为了拔除眼线,三是想借机杀我。不管今天的结果如何,前两个目的,他都已经达到了。”
杜昶夫冷汗直下,颤声道:“下官无能……”
“不是你的问题。李晟多疑,那日宫中我陪你演了一出戏,才让他放下戒心信任你。”楚晋道,“你能在他身边留那么久已经格外难得,今天这一番是迟早的事。”
他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道:“是我这次轻敌了。”
杜昶夫心情难以言喻,神色糟糕到了极点:“那下官之后该如何做?”
李晟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眼线,必然不会放过他,他是断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去了。
楚晋垂下眸沉思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扯了下唇,眼底却冰冷一片,毫无笑意。
“很简单。”他说,“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杀了他,永绝后患。”
作者有话说:
枝枝苏醒后
枝(掀被子):睡觉。
楚(理所当然条件反射地躺到他身边):睡吧。
枝(看看腰上的手):……你要和我一起睡?
楚(困倦):这几天不都是这样的吗?你说了,要我陪你。
枝(心里确实这么想但以前从来没说出口过):?
楚(摸摸老婆头发):不让我走,我走的时候还哭。
枝(怀疑人生):……哭?
楚(关灯,搂着人埋进被子里):嘘,不想我帮你回忆的话,就睡觉。
枝(想坚持底线又舍不得推开,遂放弃):唔。
楚楚:计划通√
【宝汁们我需要海星支援!下周榜单字数超多所以暂定六更周三休息!呜呜呜看在清这么努力的份上可不可以赐我一点(*?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