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起来了。”沈云言喃喃道。
他脸上原本随和闲散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防备和警惕,站起身将沈孟枝挡在了身后。
沈孟枝一愣:“兄长?”
沈云言抬手,把他探出来的脑袋按了回去,严严实实挡在自己身后,警告道:“不许出来。”
随即,他蹙眉盯向摄政王,用严肃挑剔的眼光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遍。
“你……”沈大公子变脸比翻书还快,深吸一口气,“可曾混迹烟花之地?”
“不曾。”
“可有难缠情史?”
“并无。”
沈云言拧着眉,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相信的样子。但也难怪,楚晋还是世子时的风流之名实在是人尽皆知,让人难以放心。
他忽然开口,问得猝不及防:“百翠阁的蔻丹笑,一壶几两?”
楚晋神色如常:“未曾听闻百翠阁有此物。”
百翠阁是旧秦酒楼,各类佳酿应有皆有,只是背地里还做着秦楼楚馆的勾当,以一壶“蔻丹笑”为暗号,能知道这个的人,并非为喝酒,而都是照顾那私下生意的顾客。
反应还挺快,沈云言挑眉。
“大秦第一美人薛凝薛姑娘奏的《乌夜啼》,”他又问,“这首琵琶曲如何?”
“若我没记错,《乌夜啼》是瑶筝所奏,”楚晋道,“何时变成琵琶曲了?”
他的语气神态都无任何纰漏,沈云言观察了片刻,神色舒展了些,道:“哦,是我记错了。”
沈孟枝被这一来一往搞得一头雾水,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看了眼仍未松懈的兄长,又看看摄政王,张了张口,问:“究竟怎么了?”
沈云言回过头,正色看着他,严肃道:“哥哥不放心。”
“孟枝,你向来少与人接触,不清楚人心险恶。”他是少有的不苟言笑,仿佛担心自家养大的大白菜被人一夕偷走,对着“白菜”一阵苦口婆心,“你头脑一热成了亲,万一发现他其实私下里妻妾成群,儿子都那么大了,怎么办?!”
沈孟枝:“…………”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听夏的脸,哑然无言。
沈云言又道:“万一他对你不好,动辄打骂,又怎么办?”
沈孟枝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夜那只扼住自己脖颈的手,还有一些夜里无法说出口的场景,如同被戳中一般,仓促地移开了眼。
他摇了摇头,把乱糟糟的思绪都摇了出去,无可奈何道:“兄长,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你想象的那些事情。”
其实摄政王无论身份地位、容貌才略,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但毕竟是王室贵胄,难免位于权力的风暴中心,沈云言清楚其中利害,稍不留神,便可能跌得粉身碎骨。
他本能地不想让沈孟枝被搅进暗潮涌动之中,无奈道:“你想好了?孟枝,这条路会很危险,哥哥知道,勾心斗角的事情,你不适合,也不喜欢。”
“想好了。”
“我清楚我的决定,也清楚为什么想和他在一起。”沈孟枝轻声又认真道,“我跟他成亲,就不会后悔。”
沈云言将要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转过身,看见牢狱中的人站起身,同样望过来。
楚晋脸上笑意平淡,目不转睛地望着沈孟枝,半晌,低笑了一声。
“我也是,绝不后悔。”他说,“若有违,不得好死,不入轮回。”
两人发的誓一个比一个决绝,沈云言面色复杂,最终,叹了口气。
他屈起食指,刮了下沈孟枝的鼻尖,不满道:“亲都成了,先斩后奏,你小子这招是跟我糊弄咱爹时学的?怎么不学点好。”
好不容易做足姿态教训完弟弟,沈大公子又扫了眼桌上那一包点心,问:“说实话,这是给谁买的?”
“……”沈孟枝道,“兄长想吃,就带走吧。”
沈云言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毫不客气地拿走了一大袋点心,道:“哥哥的晚饭有着落了,你以后忙,就不用来书院找我了。”
沈孟枝一怔:“兄长……”
沈云言摆摆手,刚想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了摄政王一眼。
“沈家已经没有人了,我只有这个弟弟。”他淡淡道,“他不能有事。”
沈大公子温柔随和的一面只给了自家弟弟,对旁人也向来随性,从不以身份压人。只是此刻却锋芒毕露,如一柄轻易不出鞘的名剑,独属于将领的压迫气场便显露出来,针锋相对。
与他少有的强势相比,摄政王则罕见地收起了棱角。
“我不会让他有事。”楚晋低声承诺道,“我保证。”
沈云言收回视线,对一旁的沈孟枝笑了下,扬了扬手里的点心,道:“走了!”
……
*
议事堂内未点灯,窗外浓云压迫天际,一室气氛凝重。
“梁王的第一支兵已经到了听松城,与萧琢大战三日,暂时未分胜负。”罗湛道,“而梁王几日前已经亲自率兵出京,如今已过了苍荆山,日夜兼程,往江临方向去。”
沈孟枝蹙起眉:“为什么是江临?”
罗湛抬起头,似乎对他的质疑有些不满,敷衍道:“江临位于萧琢后方,防守薄弱,自然是梁王的第一选择。”
“虽然如此,但江临城路远偏僻,绕道会消耗大量粮草。”沈孟枝对他的敌意恍若未觉,淡声道,“况且,江临对萧琢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一座小城,梁王犯不上为此冒险。”
“那照沈公子的意思,”罗湛嗤笑一声,“梁王的目标,不在江临,而是胥方?”
“……”
沈孟枝凝视桌上的地图良久,随即抬眸,道:“没错。”
有人反驳道:“胥方地势最险,燕陵十二峰宛如天堑,梁王难道有登天的本事,能从崇山峻岭中杀过来?”
“燕秦之战时,旧秦是怎么杀过来的,你们这就忘了吗?”沈孟枝冷冷盯住开口的那个人,“你们当真以为,几座山就能让自己高枕无忧,安然无患?”
对方卡了壳,转而又嘴硬起来:“你凭什么确定梁王就会攻打胥方?”
沈孟枝收回视线,似乎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漠然道:“胥方是梁王通往腹地的一道入口,拿下胥方,从内部突破,再与听松的兵马里应外合,想要攻下玉膏,不日便可成功。”
“你……”
那人还要辩驳,却被薛义理打断:“好了!”
他目光沉沉扫过在座的几人,须臾,开口问:“那照沈公子的说法,我们该怎么做?”
“提前布防,遣散暗桩众人,到别处暂避。”沈孟枝言简意赅道,“同时,通知城中百姓,疏散人群,将伤亡减到最低。”
话音刚落,便又有人不满道:“胥方如今明面上仍是萧琢的地盘,我们要是出面,岂不与把自己送到光天化日之下无异?”
“沈公子,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罗湛语气不善,“连萧琢都没什么动作,我们何必冒着这样的风险,万一暴露,不就是前功尽弃了吗?”
沈孟枝扭过头,神色冰冷地盯住他,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梁王暴虐无道,一旦胥方被夺,必定会搅得民不聊生。你们口中说着要复兴燕陵,却要置一城子民于不顾吗?”
“够了!”
拍桌的巨响顿时压过了人声,等到桌子震动的幅度慢慢停了下来,薛义理才松开手,神色沉沉道:“梁王要想攻来,尚需些时日,沈公子说的,老夫会考虑。”
沈孟枝眸光难辨喜怒,冷淡地注视了他片刻,随即起身,一言不发地推门走了出去。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众人好似才反应过来,当即便有人忿忿道:“这姓沈的还当他是当年说一不二的将军?沈家都死的不剩几个人了,若不是薛大人接纳了他,哪还有他说话的份?”
对方冷漠离去的行为可谓是丝毫没有顾及薛义理的面子,他面色变换了一阵,对说话的那人阴沉斥道:“闭嘴。”
罗湛低声问:“那我们要按照他说的做吗?”
薛义理面无表情地望着身前的地图,思索良久,冷笑一声。
“不急。”他道,“若是沈公子催得紧了,就做做样子。他要操心城里的人,就让他去操心吧。就算梁王最后真的打过来,只需保证我们的人能全身而退即可。”
“明白。”罗湛笑了起来。
其余几人也陆陆续续地点头称是,薛义理脸色好转些许,正要开口,紧掩的门却被人猛地撞开,来人急声道:“大人不好了!大秦丞相派来的那名奸细跑了!”
薛义理皱起眉:“什么?”
先前闯入地牢试图对摄政王动手的人被沈孟枝抓住后就一直扣押在城西的狱中,本以为挑断了手筋脚筋能够困住对方,没想到竟然还能逃脱。
他只觉得匪夷所思,问:“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不知……今日去送饭时,人已经不在了。”那人咽了咽口水,“沈公子已经闻讯赶过去了!”
“派人去找!”薛义理黑着脸怒道,“找到人后,格杀勿论!”
“是!”
作者有话说:
哥哥(语重心长):枝枝啊,你是一颗白菜,不能随便叫什么人就把你偷了,知道吗?你看那个姓楚的,一看就不怀好心,他是在骗你!哥哥绝对不会让你跟他走!
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