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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投诚·噩梦之人

天地为臣 封灵三清 3576 2024-01-10 11:07:58

阴冷的地牢中,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被镣铐紧紧拴着,缩在墙角颤抖不停。

一阵开锁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这狭小逼仄的牢房里。那人眼睛一亮,猛地扑到了铁栏上,扯得锁链哐哐响:“大人,大人!我是冤枉的!放我出去,我什么都说……”

狱卒猛地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呵斥道:“老实点!这位可是御史大人,要是敢说谎,小心你的脑袋!”

御史……御史大人?

那人维持着仰翻的动作,僵在原地,不敢乱动了。

那狱卒转过脸去,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恭敬地陪笑道:“大人,听您的吩咐,一直看着这家伙,他也还算老实。”

在他面前,李晟淡淡嗯了一声。

“柳成荫。”他慢条斯理地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字条来,扫了一眼,随后松了手。

那纸条自空中轻飘飘地落下,落到了柳成荫面前,他猛地一个激灵。

李晟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这纸条,是你给范瞿的?”

柳成荫一个回神,立刻吓得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是……是我……”

“我听说,这是你冒死得到的情报,特意呈上来给我的?”李晟阴阴沉沉地笑了声,“船中饭菜有毒——那你知不知道,这毒是谁下的?”

柳成荫抖如筛糠。他当时鬼迷了心窍,觉得这么重要的信息 ,必然会引起上头那位大人的重视,于是心念一动,就想把这等功劳独吞了。

没成想就在他喜滋滋地等着上头的封赏时,一伙侍卫闯进家中,一言不发就把自己给绑了,三下五除二扔进了御史大夫这临时府邸的地牢里。

柳成荫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煎熬了整整一天一夜,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如今仍是心存了一丝侥幸。

“小人不知……”他跪在李晟脚边,不敢抬头,“小人只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又与诸位大人有关,所以才连夜禀报……在下忠心耿耿,绝对不敢欺瞒!”

“忠心耿耿……”

李晟低声念了一遍这四个字,下一刻,脸上笑容骤然消失。

“毒是燕陵残党下的。燕陵的事,你为何会知道?”

“莫非,你跟他们有联系?”

话音未落,柳成荫的面色已经惨白一片。

他终于知道李晟为什么会把他抓起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的贪心,竟然换来了一个通敌的滔天罪名。

事已至此,什么侥幸、什么富贵,统统都比不上命一条。在狱卒的刀架上脖子的一瞬间,柳成荫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几乎破音:“我说!我说!不是我!这纸条不是我拿到的!”

李晟摆了摆手,让狱卒把刀撤去,随后冷声道:“是谁,一五一十的说。”

“是……是一个白衣人。”柳成荫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他要我把这纸条给您,说是、说是……他想投诚。”

“他是什么人,你可还记得?”

“我……他……”

柳成荫语无伦次,在李晟居高临下又逐渐不耐烦的视线中,吓得冷汗簌簌直流。

他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回想过去,终于想起了一个细节。

“我想起来了!”柳成荫睁大眼睛,“在茶楼时,小二报他的赏钱时,称他为江公子!这个人姓江!”

“江……”

李晟眯起眼,若有所思。

身旁的狱卒却忽而面色一变,随即低声道:“大人,今日曾有一人来府上,自称是姓江。”

李晟轻轻拨着手上的玉扳指,神色难辨喜怒:“人呢?”

“听闻大人您不在府上,他便说,若您想要见他,只需派人到褐山书院传一句话即可。”那狱卒道。

李晟手一顿:“褐山书院?”

察觉他语气的变化,狱卒一时有些拿不准这御史大夫的心思,犹豫着点了点头。

李晟扫了瘫软在地的柳成荫一眼,须臾,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好,好,竟然又是这个地方。”

“那就让人去给那位江公子传一句话,”他道,“就说,老夫在府上等着他。既然要投诚,就带着他的诚意来。”

*

“知道了。”

沈孟枝神色平静,对李晟派来的侍者微微颔首:“麻烦去回复御史大人,江某这就动身。”

等到侍者离开后,齐钰才皱着眉,沉声道:“不行,李晟他要你一人只身前去他的府邸,岂不是另有居心?”

“他有没有居心,”沈孟枝转身,目光沉在桌上一碗苦褐汤药中,“我都要去。”

指尖顺着陶瓷碗壁的纹路轻轻打着转,他想找点甜的饴糖,却想起来家里的糖罐早就空了。半晌,沈孟枝才端起碗,蹙着眉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气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苦得他眼前一黑,一阵恍惚,半天说不出话来。

齐钰坐得远,也能闻到这药味:“这药也太苦了。”

“你冬天就喝这个药?”他忍不住问,“我记得,腊月前后,你的旧伤都会反复。这药管用吗?你还是不要逞强了,李晟的事可以过些时日……”

“放心,我的身体还没到那么差的地步。”沈孟枝总算捱过了后劲,与此同时,药的效力也渐渐开始作用,令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希望这碗药能让我撑到春来,实在太苦了,我不想再喝一碗。”

“你不该答应楚晋的。”齐钰道,“他要你留在书院的时候,你就应该拒绝。也就不必为了一个下山的理由,走李晟的门路,折腾出这些波折来。”

沈孟枝缓缓道:“我没有拒绝他的理由。楚晋不会允许我插手这些事情。我只有借李晟的手,才能顺理成章地接近他,留在他身边。”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御史府的百日宴上有我们要的东西。只有通过李晟,我才能进入他的府邸。”

齐钰沉默片刻,道:“说的也是。”

“与你在这里耽搁太久了。”沈孟枝站起身来,伸手去取外袍,“我该走了。”

齐钰却跟着他一起站起来:“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沈孟枝一愣:“你?”

“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是你的随从。”齐钰道,“李晟是楚晋的死敌,你又跟楚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他神色满不在乎,只是“当随从”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怎么听怎么别扭。昔日金枝玉叶的齐小公子,到哪不是众星捧月,挥一挥手就有成群的人争先恐后地想要做他的随从——那时候,他估计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这一天。

齐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布料,随即笑了:“正好,我这身衣服做你的随从也很合适。”

沈孟枝看他的眼神微微复杂,半晌,道:“那便走吧。”

李晟的临时宅邸并不算远,二人下了山去,刚刚走到门口,便见街道上忽然一阵喧嚷,一辆声势浩大的马车自路尽头格外煊赫地冲了出来,把人群撞得四散。

车上马夫的叫嚷声大得很,远远传到了二人耳中。齐钰冷眼看着,道:“这又是大秦的哪位人物,这么招摇,威风大得很啊。”

沈孟枝瞥了一眼,因为人群遮挡,并没有看清马车的全貌。他收回视线,紧接着扣了扣李府的门,说明了来意,立刻便有小厮领着他往内院走去。

李晟这处临时购置的宅子是胥方的一位富商留下的,里面雕梁画栋、青瓦飞檐,都用了燕陵独特的工艺。被买下来后,这位御史大人就命工匠将其全部拆除,改成了如今毫无特色的样式。

“这李御史,当真是傲慢至极,他这宅邸可真是一点燕陵的痕迹也不留。”齐钰暗自打量着这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宅子,“不过他的审美也不如何,原先这里还算能看得入眼,如今,可谓是十分难看。”

沈孟枝笑笑,低声道:“……我也觉得。”

二人转进偏院,引路的小厮礼了礼,道:“御史大人吩咐,让江公子在这里稍等片刻。”

沈孟枝颔首,随即在他的指引下落座。这处偏房不算大,位置也偏僻,无论布置还是格局都很随便,可见李晟并未多么重视。

小厮道:“御史大人很快便来。”

他说话时,声音微微有些紧张,沈孟枝目光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向齐钰递了个眼神。

随后,他微微一笑:“好,有劳了。”

等那小厮退下,又有侍女端着茶水送了过来。她步履有些匆忙,将茶水摆下后,又暗觑了沈孟枝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又匆匆收回视线,转身出去了。

沈孟枝端起那盏茶,却并未饮下。他垂着眸,唇角却挂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御史大人要一直在暗处观察在下吗?”

话音落后,房中静了一秒,紧接着,从厚重的帷帘后走出一个人来。

李晟对于自己被识破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之色,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坐下,语气随意:“你是江枕?”

“是。”沈孟枝道。

“你是怎么知道老夫在这里的?”李晟问。

“御史大人府上的家仆,一进这间屋子,似乎就变得有些拘谨。”沈孟枝不疾不徐,“江某一介布衣,自认没什么威势,能让他们畏惧的,必然只有御史大人。”

李晟不冷不热地哼笑一声。他的确有意关注沈孟枝的行为,只是对方显然并不上钩,并未露出什么马脚。

他扫了眼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齐钰:“这是?”

“这是在下的侍从,文玉。”沈孟枝道,“在下身体不适,有些话需要文玉代劳,望御史大人海涵。”

说完,他咳了几声,动作十分自然。兴许是他这副样子比较有说服力,李晟没有怀疑,移开了视线。

“特意选在祭祀前送来密信,告知我船上有人会在酒菜中下毒的人,是你?”他冷声问。

沈孟枝道:“正是。”

李晟问:“你又是如何得知?”

“江某不才,略懂些药理。”沈孟枝缓缓道,“祭祀前的几日,胥方城中大大小小的药店,均缺了两味药材,人参和藜芦。而这两味药,合起来就是剧毒。”

“有人赶在祭祀前大量购进了这些药,是何居心?在下觉得蹊跷,不敢不禀报御史大人。”

“如此说来,你确实有功。”李晟笑了声,紧接着却话锋一转,“只是,我如何确定你不是楚晋的人?”

他的语气陡转直下,冷冰冰道:“你是褐山书院的人,必然与楚晋相识,为何选择来帮老夫?”

兜兜转转这么多,这才是最让李晟心怀芥蒂的一件事。

沈孟枝笑意如常,指尖微拢,轻轻敲着青瓷茶盏。他不假思索道:“在褐山时,我与摄政王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况且,他曾以质子的身份欺骗我与书院同窗多年,又借假死之由引发了燕秦之战。”

“若算起来,他应该是我的宿仇。”

李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后者不躲不闪,不见丝毫心虚之色。

他眯起眼:“你是燕陵亡民,怎么不伙同那群刺客一起复国,反而背叛他们,跑来帮我大秦?”

“燕陵亡民,难道不是当今大秦的子民?”沈孟枝牵了牵唇角,“……御史大人可知,亡君萧琢,还没死?”

此言一出,李晟瞳孔遽缩,厉声道:“消息属实?!”

沈孟枝却像是说累了,低声道:“文玉。”

面对着大秦的御史大夫,齐钰面色平静,淡淡道:“千真万确。那日湘京城破,萧琢从宫道出逃,随后在民间漂泊,一直隐匿至今。他意欲复位,手下有燕陵王室百年培养出的奇兵龙血骑,对君主忠心耿耿。有萧琢在,从今往后,大秦境内燕陵亡民的暴动只会不减反增。”

李晟面色一变,阴沉如水:“他竟然还活着……”

“他活着,而我,不想让萧琢复位。”沈孟枝掩唇轻咳一声,神色从容,“这就是我的诚心。不知道御史大人是否满意?”

李晟蹙眉:“你与萧琢有过节?”

沈孟枝道:“是。”

聪明人间的对话只需点到为止。就在二人暗自揣摩时,却忽然听见门外有人疾步而来,飓风一般,转瞬即至。随即房门嘭地一声巨响,竟被人猛然踹开了。

“听说御史大人抓了个楚晋的旧相识,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这道声音狂妄之极,带着近乎深入骨髓的暴戾,横冲直撞地闯入二人耳中。听见这个声音的一瞬,沈孟枝瞳孔微微一缩,身体有片刻的僵直,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一道傲慢狠厉、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轻轻屏住呼吸,放松了肢体,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

来人忽而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道:“真是不巧,偏生你给我的感觉,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一个……我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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