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被跑起时带动的风卷了起来,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回响在廊道中。
“兄长!”
沈孟枝猛地推开萤室的门,与正在浇花的沈云言撞了个正着。
后者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沈孟枝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跑得太急,出了一身薄汗,在看到对方安然无恙时稍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提了起来。
“不对,”他喃喃道,“也不是这里……”
苏愁逃狱的消息一传出来,他担心楚晋的安危,心急如焚,立刻赶到了地牢,却扑了个空。
沈孟枝瞬间反应过来,就往书院赶去,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沈云言这边也是风平浪静。
他蹙起眉,胸口随过快的呼吸而起伏不定,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我要再回一趟地牢。”沈孟枝道,“苏愁逃出来了,兄长,你要小心。”
沈云言一愣,很快道:“我跟你一起。”
“可……”
“放心,”沈云言熟练地把自己包了个严实,“不会被认出来的。”
沈孟枝一卡。不过这样倒也可以防备苏愁趁虚而入,思及此,他便点了点头。
从书院到地牢仍有一段距离,到了地方,牢门外已经有人严加看守。
沈孟枝飞快翻身下马,正要往里走,却被等候在门口的守卫头领给拦了下来。
“沈公子,”对方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如今我们的人里面混入了奸细,罗大人命令过,地牢这边需要加派人手,现在就由我们看守了。”
沈孟枝停下脚步,神色冷淡地看着他:“地牢向来是我负责,如今连进都不能进了吗?”
头领微微一笑:“在下自然知道里面那位被擒有沈公子的功劳,只是上次出了那样的事情,罗大人实在是不放心再把摄政王交到您手上了呀。”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众守卫便将手搭上了剑柄,无声地围住了两人。
沈孟枝面上未有丝毫波澜,忽地沉默了下来,垂着眸,没有任何愤怒或焦躁的情绪,只是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对方。
就当那人以为他终于要知难而退时,剑出鞘的尖锐声响骤然撕裂了短暂的平静。守卫头领只觉得眼前一花,疾风扫过他的脸,紧接着,一截冰冷刺骨的剑刃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对方的动作太快,几乎是眨眼间,剑刃就刺破了他的脖子。守卫头领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气息不稳道:“你……你要做什么?”
沈孟枝无视了身前一众拔出剑来、满脸防备的守卫,心底不好的预感持续压迫着紧绷的神经,他难得没了耐心,命令道:“让我们进去。”
“你敢违令?!”头领怒道,“你要反——”
一个反字尚未出口,他的脸被突如其来的拳头重重击中,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连带着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沈孟枝拿着剑愣在原地,一扭头看见了自家一言不合突然动手的兄长。
沈大公子表情不太好看,带着浓浓的怒意,一字字道:“还有谁敢诬陷他一个反字?”
众人皆是被这变故震了一下,直到狼狈倒地的头领咆哮道:“拿下!给我拿下他们!!!”
“快进去。”眼见沈孟枝还怔着,沈云言把他往前推了一把,“这些小菜交给哥哥。”
沈孟枝握紧了剑,没等他再催促,破开防守的一角,冲进了地牢。
他用力推开了牢门,又重重关上。身形没入黑暗中时,心跳也快了几分。
沈孟枝迅速走到了尽头的牢房,这一路并没有任何阻拦,顺利得出奇。
没有人闯进来过的痕迹。
即便如此,他的太阳穴还是在突突跳个不停。他匆匆打开了门锁,一脚踏进黑暗中,四处张望道:“楚晋?”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人攥住,熟悉到令人心安的声音响了起来,还带着几分似乎没休息好的倦意:“怎么了?这么急着找我。”
沈孟枝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
“苏愁逃出去了。”他沉声道,“我担心他故技重施,又来找你。”
楚晋强迫自己从困意中清醒了些,凝眉道:“他竟然跑了。”
被废筋脉,外加身负重伤,苏愁一个人想要逃出去,难比登天。
沈孟枝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是背后帮他的那个人动手了。可是苏愁逃出去后,既没有找你,也没有找我兄长,难道他就这么走了?”
“不可能。”楚晋道,“这不是他的作风。”
苏愁是那种自己活不了也要拉着人一起下地狱的疯子,他恨意未消,怎么可能甘心这么逃走。
如今两头都是风平浪静,那种心口悬刀的危机感却丝毫未减,甚至越来越盛,沈孟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
“他究竟想做什么?”他低声道,“我感觉很不好。”
话音刚落,地牢的门被人再度推开,发出一声沉闷钝重的响声。
沈孟枝猝然回头,看见了逆着日光走进来的沈云言。他身后的守卫倒成了一片,应该是被打晕过去了,一个叠一个,堆成了小山。
他慢慢顺着石阶走了下来,一直走到牢门前,沈孟枝才借着灯火,看清了他额头上的一点血迹。
“兄长,”他瞳孔一缩,飞快走过去查看,“你受伤了?”
未等他看清,沈云言却抓住了他的手,熟稔地按上了脉搏。
沈孟枝面色变了变,下意识要收回手,但沈云言已经开口,问:“孟枝,你没有内力了吗?”
他的声音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愤怒而微微颤抖,沈孟枝原本不想他担心,便瞒着没说,此刻被戳穿,只得承认道:“是……”
“是真的。”沈云言却忽地打断了他。他的视线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焦点,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某个看不见的人交谈,“你说的是真的。”
沈孟枝微微睁大眼睛:“兄长……你在跟谁说话?”
沈云言顿了顿,抬起头来。他的眼底爬满血丝,在沈孟枝脸上巡视片刻后,定在了楚晋身上。
“是旧秦的人害了你。”他喃喃道,“是他害了你。”
沈孟枝心跳微微停滞,缩紧的瞳孔里,遽然映出了雪亮的剑光——
“不要!”
黑暗中骤然闪烁出两道刺目的白光,乍现如爆裂的闪电,随即掀起一阵疾风,吹翻了一片烛火。
即使沈云言情急之下收了力,沈孟枝还是被剑气逼退了数步,被楚晋拦腰揽住,才堪堪停了下来。
“孟枝,”沈云言寒声道,“你让开。”
沈孟枝咬紧了牙,并不回答,固执地挡在楚晋身前。
“是蛊。”楚晋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没有内力,对付不了,交给我吧。”
他抓着沈孟枝的手腕,指尖用力,按住了他的穴位,沈孟枝顿时手上失力,长剑被对方夺走。他脑中一片混乱,哑声道:“楚晋!”
回答他的是剑锋相决的尖锐声音。
两人几息间已经过了十数招,迅疾狠决,招招险要,皆是毫无保留。过快的动作让人只能窥见剑身残影,两个人的身形更是无法捕捉,破风声不绝于耳。
沈孟枝屏息凝神,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发汗。
他不清楚在剑术上沈云言与楚晋谁更胜一筹,但后者的伤势尚未好全,终归会反受牵制,而沈云言被种了蛊,他要杀楚晋,就绝对不会留手。
这个念头方一闪过,他便听见楚晋闷咳两声,动作有片刻的迟滞。
这一处纰漏已经足够致命,沈云言面沉如水,提剑向楚晋刺去。
然而这一截剑锋却没能刺下去。
一只手死死攥住了剑身,生生止住了它,使之再也不能有一丝一毫地向前。
沈云言愣了愣,眼底的血色有片刻的消减,似乎没想到沈孟枝会突然挡在前面。
他看着剑上慢慢洇出来的血,手指颤了颤,不敢置信道:“孟枝?”
楚晋也怔了怔,随即一把抓过沈孟枝的手,后者却摇头,道:“没事。”
摄政王脸色很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咬牙压了下去,蹙眉不语。
沈云言面色发白,仿佛伤到了至亲之人的刺激让他短暂地从蛊虫的控制中恢复了过来。他往前走了一步,好像也想看看沈孟枝的状况,但很快反应过来,又连连后退了数下,只敢远远站着。
“孟枝,哥哥不是故意的……”他费力解释起来,只是被控制的思绪却乱得很,“我……”
沈云言声音一顿,脑中传来刺痛,似乎有什么正在强制他回到掌控之中。他拿剑的手颤抖起来,又被左手狠狠压下,随即,颇为痛苦地抬起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声在满室静寂中格外突兀刺耳,又是如此出乎意料,沈孟枝呼吸一滞,睁大了眼睛。
沈云言被自己打得清醒了些,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兄长!”沈孟枝伸手想要抓他,“我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错,你别这样……”
沈云言却又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神色挣扎道:“孟枝,别过来了,我出去……我去冷静下来。”
趁着这一丝的清醒,他抓起剑,骤然转过身,决绝地走了出去,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枝:你们不要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