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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Isabella·

镀金岁月 苏浅浅喵 5116 2024-07-18 14:29:32

这天是1月16日。

两辆车门上绘饰着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纹章的马车一前一后地缓缓行驶在前往牛津郡市政厅的道路上。

前一辆坐着摩根与哈里斯——后者在此之前, 还有些耿耿于怀伊莎贝拉没有邀请他成为自己的代理人,而是委托了一个才21岁的, 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不过, 当伊莎贝拉将有关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案件交到他的手上去侦办——为了不打草惊蛇, 以便收集到更多人证物证,这个案子仍然没有被申诉——以后,哈里斯瞬间便遗忘了补选的不快,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个案件之中。今天他的到来, 就如同摩根一般, 只是表明自己对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支持,以及处理任何的突发情况,确保整个登记流程无误, 等等。温斯顿之所以没有在这辆马车上, 是因为他打算亲自骑着安娜斯塔西娅前往市政厅, 享受已经日思夜想许久的驰骋时光。

后一辆,则是已经作好男装打扮的伊莎贝拉与阿尔伯特。安娜重新修剪了她的头发,用某种刺鼻的——伊莎贝拉猜测这或许是最早被发明出的一种不稳定的漂发剂, 安娜声称她是从贝茜·巴恩斯那儿弄到的——化学药剂使得她的头发颜色变浅了许多(同时也让她的头皮红肿瘙痒了好几个小时), 还在她的鼻翼两侧点了一些雀斑, 胡子也换成了更为自然的, 需要一点一点粘在脸上的细密毛绒。

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将公爵夫人的长相与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分开来, 至于垫高靴子,加宽腰围,壮实体型, 就更不必说了。等一切准备停当以后,伊莎贝拉在镜子中又找到了似曾相识的,她刚来这个世界时所感到的那种滑稽的陌生感,因为她正看着一张与自己本来面目毫不相关的脸庞。

再这样下去,我都快要忘记自己真正的,原本的模样了。她那时在心中向康斯薇露抱怨着,不过,等她坐上马车以后,即将要前往登记成为补选候选人这一点便立刻冲淡了她的心中微微的不适。一路上,她都兴奋地来回扫视着道路的两旁,与出门散步郊游的村民挥手致意。今天是难得一见的,英国冬日下的晴朗天气,而伊莎贝拉则将它视为一个好兆头。

祈祷一切都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兆头,而非她能胜利当选。

因为她将会输掉这一场补选。

这是阿尔伯特,温斯顿,还有艾略特勋爵三个人共同想出的计策。

在过去的几天中,伊莎贝拉一直在温斯顿的指导下刻苦地学习着与补选,与议院,还有英国政治制度相关的知识,这其中实在有太多需要背诵记忆的部分,不仅内容晦涩难懂,还充斥着大量的专业术语。折磨得她苦不堪言,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母亲曾经描述过的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高考学生——要是她的弟弟不肯用功学习,她的母亲就会用将他送回中国经历高考这一点来恐吓他,这一招总是百试百灵。

但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而且阿尔伯特的确警告过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容易。因此伊莎贝拉仍然咬牙忍住了,甚至拒绝了康斯薇露的帮助。

直到这些恶补过后,伊莎贝拉才明白自己此前在英国政治方面的相关知识有多么匮乏。她此前十分自大地认为,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不仅历经过美国第一任黑人总统的令人热血振奋的选举,也历经过特朗普与希拉里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最为滑稽的选举,同时,她在整个拉票过程中都紧追时事新闻,每天各大媒体洋洋洒洒撰写的分析报道,同时也不忘观看一切与此有关的纪录片,电视剧,电影等等媒体,不管怎么说,她都觉得作为美国选举文化来源的英国选举,对自己而言不该是个陌生人,而应该是个有着熟悉面容的老绅士,用不了多久便能与自己熟络起来。

而她大错特错。

英国选举制度对她而言已经不能用陌生人的标准来衡定了,如果非要说的话,伊莎贝拉感觉它是一个外星人,还是非碳基,超出想象能够描绘的范围的那种。

当她向温斯顿叙说自己的补选计划时,所有除了补选以外的事物——包括她要如何为自己造势,她要如何应对身份泄露,该如何面对她的补选行为实际上违反了英国法律,等等,都获得了对方的认同,唯有等她说起补选的内容以后,温斯顿的神情顿时便紧绷了起来,有那么几分钟,伊莎贝拉差点以为那时的他正在努力地憋住一个屁,后来才知道他在努力憋住,不让自己犀利刻薄的评论一不小心就从舌头上溜走。

“我的堂兄能够同意你的这个计划,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事后,他如此评价道,“而人们还以为耶稣从十字架上复活这一点就足够令人惊讶了呢。”

伊莎贝拉的计划中没有考虑到的,最主要的一点在于,她并不知道英国补选只会持续一个星期,所有布伦海姆宫藏书中与补选有关的内容都没有提到这一点。兴许由于这是一个众所皆知的常识的缘故,因此没有哪个作者认为这样“无关紧要”的细节足以在他们的著作中占据宝贵的一行字。

而当温斯顿在之后位于长书房的秘密会议上尖锐地指出了这一点后,伊莎贝拉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每个了解了她的计划的人都在试图说服她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她根本没有办法在一周之内完成所有她计划中为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这个角色造势的项目,很有可能伍德斯托克的人民才刚刚开始眼熟这个人,补选便立刻落下了帷幕。

唯一没有对她说过“不可能”这个词的,就只有阿尔伯特。

“这不是不能办成的事情,”他立刻就这么对温斯顿说道,当后者指出补选只持续一个星期以后,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温和的责备,让感到有些羞愧的伊莎贝拉放松了不少,“我们在你到来的那天晚上谈过的,记得吗?”

温斯顿在鼻腔里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那时左右看了看各坐在桌子一头的两个男人,好奇地问道。

“我想等到温斯顿同意了成为你的竞选代理人以后再告诉你的。”阿尔伯特向她看来,微微一笑,像是要用他柔和的语气安抚自己的计划并非什么不切实际的巴比伦塔设计蓝图一般,“既然现在温斯顿已经答应了——”

“我可没有说我答应了,我只是说,倘若没有其他更有趣的事情发生的话——”温斯顿立刻抗议道,但是阿尔伯特没有理会他,提高了一些自己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我认为你该输掉这一场补选。”

“什么?”伊莎贝拉险些以为自己是因为温斯顿的大叫大嚷才听错了阿尔伯特的话。

“你会输掉这场补选,公爵夫人。当然,我们也不会让普威尔市长成功赢得席位——要拉低他的得票率,远比让你当选要简单多了。我向你保证,哪怕让伍德斯托克区落在自由党的手里,我也不会让他进入下议院的。”

“我不明白,让我输掉?这——怎么——可我——”

“这场选举只是为了要为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这个角色造势,亲爱的,”温斯顿补充道,“只要你在选举中处处针对普威尔市长,再让那个记者小姐添油加醋地在她的报道中渲染一番,人人都会知道斯宾塞-丘吉尔家族是库尔松家族在政治上的对手,而你们谁也没有赢得选举,便刚好能让这种敌对的气氛继续维持下去。”

“是的,我原本的想法是,在这一次补选过后,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这个角色便可以以一个活跃的政治家,慈善家,权益促进家,以及年轻有为的律师,等等这些对拉近中产阶级好感十分有帮助的身份在英国社会活动,塑造起自己的形象——这个过程可以长达1到3年不止,毕竟名义上,这个角色才18岁,恐怕会让一些上了年纪的选民认为是一个靠不住的年龄。”

“1到3年?”伊莎贝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尔伯特。倒不是因为她反对这个计划,而是她从未意识到要塑造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形象,竟然要花那么久的时间。

“不过,当我前往伦敦会见艾略特勋爵时,他向我透露一个十分有用的消息,”阿尔伯特话锋一转,“据他的父亲说,西牛津选区的议员将财产全花在了赌马与伦敦的芭蕾舞娘上,如今已经到了连自己的房子都抵押给银行的地步。银行给出的最低还款期限是今年6月,而那位议员无论如何也没法凑够那么一大笔钱,宣布破产只是时间的问题。一旦他破产了,就会触发另一场补选。”

“而我就能参加那场选举。”伊莎贝拉喃喃地说道。

“而你就能参加那场选举,是的,而且你会赢下那个席位,因为到那时,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这个角色就准备好了。”阿尔伯特笑了起来,尽管他的肩膀上仍然缠着绷带,却不妨碍那一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某个伟岸骄傲,诞生在最天才的雕刻师手下的大理石象。下一秒,他浅蓝色的目光从对视中滑开,转到了温斯顿的身上,“我早就告诉你了,堂弟,”他低声说着,“我不会答应一件毫无成功率的事情。”

老天。同样坐在一旁聆听着会议的康斯薇露在她心里说话了。他一定非常爱你,才会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是这件事还有成功的概率,而他与你在这件事上唯一的分歧就只有观念不同而已。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伊莎贝拉的心中,直到现在。

“公爵大人。”

看着正依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的阿尔伯特,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怎么了?”

那双浅蓝色的双眼倏地睁开,向她看来。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同意这个计划?”

她干脆地问道。

真直接。飘在马车外的康斯薇露啧啧有声地说道。如果他回答说,一切都是因为他深爱着你,你打算怎么回答?你们可在一辆马车上,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让你逃跑,亦或者是躲起来,要求马车夫替你们传纸信。

那我就会如实告诉他我现在的想法。伊莎贝拉坚定地说道,她还没来得及对康斯薇露说下一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会告诉他我爱他,只是我认为我们不合适做彼此的恋人,更适合做彼此的同伴”,就听见阿尔伯特开口了。

“因为那是一个好计划。”

“好计划?”伊莎贝拉皱着眉头反问着,阿尔伯特的神情看上去平静又悠闲,不像是在撒谎。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成功——而且它的确有成功的概率,尽管你对大部分补选的规则一无所知,但你制定的内容几乎都绕过了大部分的限制——你想要通过这个计划达到的目的都能达到,而且的确也能解决我们目前面临的好几个问题。最重要的是,你还向我保证了,这个计划将会对斯宾塞-丘吉尔家族未来的存活非常有益。我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可是无论是艾略特勋爵还是温斯顿都说——”

“他们的意见并不重要。一个能够轻轻松松就完成的计划从来都称不上是一个好计划,公爵夫人,你见过哪个富翁的财产是轻轻松松便积累而来的?你见过哪个伟大的艺术品无需历经苦难便能塑成?什么时候,凭定一件事物的好坏得用容易与否来做标准?”

“所以,你之所以会支持我的计划,仅仅是因为你认为这是一份不错的蓝图?”

阿尔伯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偏着头看着她,嘴唇微张着,似乎想要笑,却又没有笑,被掩盖在一片浅浅阴影下的眼里闪动着奇特的神色,像在薄纱窗帘后若隐若现的一丝光芒,吸引着明知道背后空无一物的人们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不完全是。”他说,声音很轻,康斯薇露不得不挤进半边身子到马车里,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我之所以会支持你的计划,公爵夫人,还因为,在与你结婚的几个月中,你让我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It’s very important……to stay who you are.

“在我遇见你以前,出于某些原因,我完全变了一个人。我曾经以为那样冷酷,无情,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的自己,远比从前的自己要更好,我以为那样就能够避免我的父亲犯下的错误,因此我做了许多如今的我绝不会选择去做的事情,而其中有些深深地伤害了你。”

就仿佛是薄纱轻柔地裹住了伸出的双手,微光被呵护在十指之前,阿尔伯特完好的右手握住了伊莎贝拉交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这是一个如此自然的举动,与阿尔伯特对视着的伊莎贝拉甚至没有在一开始注意到这一点。

“而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我所在乎的,所想要的,所渴望成为的人——像一辆脱轨的火车为自己建造了一条回家的铁路,如果用一个不甚恰当的例子形容,并且,也许还比以前更好,倘若你不介意我如此不谦虚地形容自己。”

他因为最后一句话而露出了一丝难为情的笑意,延伸进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语中。

“而这个计划,它是如此的‘你’,公爵夫人,每一丝细节都体现着你的为人——这就是你对抗一切困难的方式,你是一个战士,会永远不知疲倦地为自己的信念与正确的事情而奋斗。否定了这个计划以后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计划,都不会与这个计划有什么差别,因为这就是你。

“所以我答应了,因为我不希望你做出任何改变,我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样的自我,你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因此我能做的只有支持你,陪伴你——”

他突然沉默了,薄纱后的光芒刹那间黯淡了下去,而伊莎贝拉急慌地在他的双眸中寻找着。他想说“爱着我”吗?她的心砰砰乱跳,简直可以创下一个每分钟最快心率的吉尼斯世界纪录。如果他说出来了,那么我也会——我也会——

“——无论你是谁。”

这句从阿尔伯特口中低声说出的,猝不及防,始料未及的话就像有意大利那么大的闪电突然降临般击中了她。伊莎贝拉木木地僵立在座位上,被阿尔伯特温暖的手指包裹的双手刹那间冰冷不已,她能感觉到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而这颤栗马上就会传遍全身——

他是什么意思,康斯薇露?

她挣扎地用仅存的一丝理智询问着对方,而后者的沉默则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你这是……我不明白,阿尔伯特。”

要说出这句话所花的能量,恐怕可以让十枚火箭升空。这与艾略特勋爵与她对质时完全不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恐惧,会这样紧张,会这样不知所措——

“当我告诉艾略特勋爵你的计划的时候,”她听见阿尔伯特的柔和的声音从世界的另一端传来,“他显然认为,让我在对你的身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同意你参加补选,对你我都没有任何益处,不仅会给你自身带来风险,也会为斯宾塞-丘吉尔家族带来风险。因此他最终——”

句子停顿后的一切自然便不必说了,伊莎贝拉都能想象的到,她只是骇然地,迷茫地看着对方——与艾略特勋爵交谈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甚至快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事情了,为什么他可以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中一直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冷静,为什么他在知道了自己并非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以后,还能再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我没有什么别的要问的,伊莎贝拉。”

那个名字就像掺杂着利刃的羽毛刷子一般刹那间刮遍了她的全身,酥麻间又夹杂着些微尖锐的疼痛。

“除非……你有什么,是想要告诉我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写了艾略特发现伊莎贝拉身份时的那一个TLO章节来让大家看看她那时的反应,就是为了和此时做一个对比。

重感冒太难受了,今天这章本来想多写一点然后拆章发,但是最终还是想要按照这个节奏来。我比较少说这句话,不过真的很希望大家能多留点评论啥的,今天之所以能超常发挥打了5000多字,就是因为早上起床收到了一篇私下发给我的,harriet potter的长评,非常高兴非常欣慰才忍着头痛写了这么多(不要问我为什么收到长评还没更新那一篇QAQ)

大家的评论就是我的动力噢(づ ̄ 3 ̄)づ爱每一个坚持留评的小天使!(还有那些追着订阅的也是,虽然你们没说话,但我知道你们在的,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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