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周五的第二次会议, 阿尔伯特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会议才刚结束, 他就追上了几名勋爵——他们似乎都是共济会的成员,并邀约了他们共同在俱乐部里享受午餐。伊莎贝拉不便参加这样的场合, 于是便选择了与玛德碰面。前三天里,她一直忙着以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身份四处参加宴会,几乎都抽不出任何时间与她坐下来谈谈。
温斯顿没有前来这场会议。一方面是由于他对这种政治把戏仍然不屑一顾,阿尔伯特对此则戏称他的堂弟还未长大,心思还沉溺在大男孩的玩具里——马匹,枪支,还有运动。要等到他更成熟一些,才有可能懂得这种勾心斗角里的乐趣。
另一方面, 则是因为温斯顿与《晨邮报》的编辑约好了今日上午的会谈。如同伊莎贝拉一样,温斯顿的时间表在前三天也被无休止的午宴,晚会, 舞会,下午茶,拜访填满了。不过温斯顿对此倒没有任何怨言——被一群可爱的妙龄少女团团围住, 叽叽喳喳地询问着他在南非的英雄事迹,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花团锦簇中温斯顿那美滋滋的心情。
不想谈话的内容被偷听, 伊莎贝拉选择了回到伦道夫·丘吉尔夫人的府上与玛德一同用餐。等她的马车好不容易从繁忙的午时伦敦脱围而出, 将她送到目的地时,玛德已经在那儿等待着她了。
玛德看上去与几个月前并无太大的区别,仍然是那么的明媚动人,如同一朵带刺的蔷薇花。她走下台阶时自然地款款扭动的腰肢, 让几个路过的男仆都不禁停住了脚步;冲着伊莎贝拉露出的那嫣然一笑,又险些让男仆打翻了手上的托盘。
伊莎贝拉也回以欣喜的笑意,心中想的却是她在好几场不同的晚宴上听到的同一条流言——似乎玛德已经成为了艾略特勋爵心爱的情妇。
证据是,她经常出入后者长期居住的贝尔摩德卡尔根酒店,有时甚至是几天后才会离开。自从有了她以后,艾略特勋爵再也没有找过任何的老情人,也不曾拥有任何新欢。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种对情人的专一似乎还激起了不少贵族女孩的妒忌,像是希望自己的情人以后也能对自己如此忠诚一般。当康斯薇露把她听到的这些八卦向伊莎贝拉转述时,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看待这种风气。
要是这个时代也能有单口相声这种职业,她那时心想着,光是在伦敦的小酒馆里对贵族种种不可思议的行为口诛笔伐,我就能赚上一笔巨款。
“会议进行得怎么样?”来到她面前的玛德笑盈盈地问道。
“糟糕透了。”伊莎贝拉摇着头,看到站在餐厅门口的管家向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午餐已经备好,便带着她向左边走去,“索尔兹伯里勋爵完全否定了我签订的公约,他很显然不想让丘吉尔家族包揽所有的功劳,如果我不小心一点,他甚至可能会对外宣称我签订的公约尽管终止了战争,然而却极大地损坏了英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随后再让外交部重新起草一份,这样他便能成为最大的功臣。”
“你的确要小心一些,在前来这儿以前,我收到了一个意料以外的线人的爆料——玛丽·库尔松贿赂了几家媒体,要开始将舆论往不利于你的方向转了。我通过自己内部的关系确认了一下这个消息的真假。上帝啊,玛丽·库尔松真不是吃素的。等着看吧,明天的报纸恐怕会非常精彩。”
她大笑了起来,露出一颗颗洁白得像小贝壳一般整齐的牙齿。这说明虽然情势急转直下,但她仍然有应对的方式。伊莎贝拉安下心来,问出了康斯薇露适才在她心中提出的疑问:“那个意想不到的线人是谁?”
“你永远也不可能猜到的——卢卡斯夫人。”玛德在男仆拉开的椅子上坐下,挑着半边眉毛说着,伊莎贝拉的视线捕捉到那男孩的目光渴望地在她裸露的脊背上下滑动着,禁不住好笑地摇了摇头。
“你不信?”玛德误会了伊莎贝拉的肢体语言,又接忙说道,“这是真的——艾德娜背叛了玛丽·库尔松,亲自来找我,透露出了玛丽·库尔松的这一步——为了躲避记者的围追堵截,她现在不得不躲在市郊的宅邸里半步不出,只有她的丈夫还活跃在伦敦市中心,忙着为了自己的案子四处说动人情。因此贿赂报社这种事情,玛丽·库尔松就只能交给艾德娜去做,恐怕她万万想不到忠心耿耿的小狗也会有背叛自己的一天。”
“可是,她为什么——”
“你还记得,在她与卢卡斯勋爵结婚以前,你曾经写给她一封信,告诫她不要与对方结婚吗?”玛德倾过身去,小声问道,她形状饱满优美的乳|房在礼服的边缘若隐若现,弯出了一道诱人的弧线。
伊莎贝拉几乎记不清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倒是康斯薇露还记得清清楚楚,肯定了这一点。
“她的婚后生活十分悲惨——事实上,用悲惨来形容过犹不及。卢卡斯勋爵在他的情妇那儿感染上了法国病,又传染给了她。”玛德从自己的手包里摸出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喷出的烟雾就如叹息。
“可怜的女孩,这事闹得几乎整个上流社会都知道了。要不是我动用了我的关系,她的父亲又给了一大笔钱,这件事恐怕就得登上报纸了。她很后悔当初没有听信你的劝告,而是接受了玛丽·库尔松的蛊惑,轻率地嫁人。这也许是她一种表达自己谢意的方式,谁知道呢。”
第一道菜端了上来,给予了伊莎贝拉与康斯薇露足够的缓冲来消化这个不幸女孩的遭遇。后者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在心中自责着当初仅仅只是写了一封信件,而没有做出更多的努力。伊莎贝拉尽力安慰着她,一道菜就这么相顾无言地吃完了,直到男仆将盘子撤去,伊莎贝拉才不抱希望地开口问了一句。
“离婚呢?”
“离婚绝不是一个选项。”玛德立刻回答,“艾德娜的父亲绝对不会同意的。不过,说到离婚——”她得意地压低了嗓音,“我想你还没听说吧,杰弗森·菲尔德与路易莎小姐之间的婚约已经取消了。”
在南非度过了好几个月以后,这两个名字在耳朵里听起来已经有些陌生了。
这时男仆端上了主菜,午宴不及晚宴那般正式,饮食也更为清淡一些。盛在盘子里的是盐煎黄油海鲈鱼,配着柠檬奶油汁。但对于连着几个月都在颠沛流离的伊莎贝拉而言,这样的饮食仍然有些过于油腻,因此摆摆手拒绝了。南非之行摧残的不仅有她的容貌,也有她的健康。
她避开了玛德关切的目光。“说到这件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
“——将路易莎小姐这头恶龙拿下的?”玛德闻言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注意力果真便被转移开了,“在短短的一顿午饭间,这个故事是决计讲不完的。但我可以先向你透露一部分——当然不是最精彩的几个部分,不过至少能让你知道故事的大概。”
在管家的示意下,男仆转身又为她端来了一碗法式清炖汤,伊莎贝拉接受了。
“就在你离开英国不久以后,菲尔德家族因为做出了一个错误的投资决定,不得不宣告破产,他们贱卖了许多名下的地产,其中就包括在伍德斯托克买下的那一块。”
玛德一边享受着美味的鲈鱼,一边说着。
“在那个时候,路易莎小姐就已经打算与菲尔德家族取消婚约了,然而,一篇揭露了她的堂兄罪行的报道却彻底扭转了这个局势——你当时不在英国,没能亲眼目睹当时的一幕幕,着实可惜。”
“鉴于路易莎小姐与公爵阁下昔日的牵连,她实际上该由丘吉尔家族来应付,才是。”伊莎贝拉语气里带着愧疚,她见识过路易莎小姐的手段,玛德在与她周旋的过程中,少不了要面对一些性命攸关的时刻。
“胡说。”玛德轻笑了一声,侧着头微微眨着双眼,覆盖着黑丝的脚踝在桌布下若隐若现,“路易莎小姐平生所能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惹恼了我——在她这么做以前,她的确只是丘吉尔家族的麻烦,但在那之后,她就成了我的猎物。”
她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不再进食了。手指熟练地爬进了手包,又摸出了一根烟。
“一开始,菲尔德家族还是愿意与路易莎小姐共进退的。”在袅袅的烟雾围绕中,她接着说了下去,“他们可能以为那篇新闻上揭露的一切就是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所有的罪行,因此还特意专程告诉蜂拥而至的记者:菲尔德家族不会因此就终结与路易莎小姐之间的婚约,杰弗森·菲尔德深爱着路易莎小姐,他们也相信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为人,是无损路易莎小姐完美的品德的。”
“但那篇报道仅仅只是开始。”她的口红染在了烟蒂上,远远看像苍白的烟卷上开出了一朵小巧的梅花。
“我可没有那么傻,一下子就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所作所为全部揭露。好事自然要一件一件慢慢来,于是,一周周地,我慢慢放出了我手上掌握的内容。有些真假难辨的,我就会卖给那些不入流的报刊,任他们天花乱坠地去写。”
这一招实在过于狠厉。康斯薇露也禁不住评论道。
“杰弗森·菲尔德的确是对路易莎小姐真心一片,他的极力抗争使得这段婚约又持续了一段时间。然而,菲尔德家族早就对此感到极端不耐。希望杰弗森·菲尔德——作为家族里目前唯一的单身汉——能够迎娶某个愚蠢而又富有的美国女继承人,好拯救如今面临的危机,而不是一个家族声名狼藉,名下没有半分财产,只有一张漂亮脸蛋的英国女人。一个月以后,菲尔德家族直截了当地在报纸上发了一条通告,就这么结束了这段婚约。”
餐盘被撤了下去,男仆端来了咖啡与茶,午宴是不会饮酒的。玛德将烟卷倚靠在小碟上,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才说了下去。
“在那时,我就给你发了那封电报。玛丽·库尔松早就已经抛弃了她,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已经被逮捕,菲尔德家族又取消了婚约。至少在我看来,这的确称得上是‘屠龙成功’。我原本以为你至多再过一个月就能回到英国,这案子便可交给你来辩护。维护一群无辜不幸的少女,为她们争取应得的正义,向来是你的强项。”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伊莎贝拉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路易莎小姐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咽下这份屈辱,谁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一个星期以后,杰弗森·菲尔德就自杀了,留下的遗书上写着,要是他不能与路易莎小姐在一块,他还不如死了。”
伊莎贝拉吃了一惊,那时她应该正处暴雨中的开普敦,什么外界的信息都收不到,等她终于与外界恢复联系以后,恐怕这件事的热度早就过去了,因此她从未得知此事。
“菲尔德家族认定此事是路易莎的所为,尽管杰弗森·菲尔德并不是直系的继承人,但马歇尔·菲尔德十分疼爱这个侄子。于是他找到了自己早年的商业合作伙伴,利维·莱特,指望通过他的女儿,也就是玛丽·库尔松的影响力,让路易莎小姐吃点苦头。
“玛丽·库尔松顿时便觉得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便想要将雪山的那场事故推到了路易莎小姐的身上,好为自己的丈夫脱罪。这虽说是个不错的计划,但最终没有成功,一方面是由于她不得不启程前去南非,另一方面是因为路易莎小姐将自己踪迹遮掩得太好。不过,她的所作所为成功让这件案子的审理延后了许多,因为她一直在提交新的证据,希望能将路易莎小姐与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一起,列为被告。”
“那么如今呢?”
“你会很高兴的得知,这件案子的审理已经排到了玛丽·库尔松的案件之后,”尽管话是这么说,玛德却还是不甚高兴地撇了撇嘴,如同一个衣服买到手却不能穿出门的女人,“这是恩内斯特·菲茨赫伯那个在警察局的亲戚干的好事。要是玛丽·库尔松在她自己的案件里被定了罪,那么她就不能作为证人出现在后一场案件中了。”
能得知自己可以先专心于解决南非残余的事务,再接着处理与路易莎小姐有关的案件,伊莎贝拉的确感到轻松了一些。她的视线向餐厅角落的挂钟投去了一秒——阿尔伯特与她约定了下午三点在市中心见面。
玛德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你还有别的安排吗?”她问道。
“是的,”伊莎贝拉承认道,“公爵阁下一会要带着我前去德文郡公爵的伦敦府上,与公爵及公爵夫人享受下午茶。内阁大臣们在后天还会再聚一次,商谈公约的具体条例。公爵阁下希望能在那之前取得尽可能多的支持。晚上,我们还要与伦道夫·丘吉尔夫人一同前去参加一场晚宴,据说哈里斯伯里勋爵及戈斯金先生都会出席。”
“他们难道不都是索尔兹伯里勋爵那边的人吗?”玛德立刻反问道,看来成为艾略特勋爵的情妇,连同着她的政治知识也提高了许多。
“表面上看来,的确是这样。”伊莎贝拉说,“只是,由于库尔松勋爵的案件使得政府有可能遭受不信任动议,许多内阁大臣都产生了危机感。亚瑟·贝尔福先生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首相的,然而他是主和派的一方,为了能确保自己在政府重组后仍然能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甚至更进一步,有许多大臣都会考虑置换立场,或者选择一个更加中立的态度。现在舆论对我们有力,许多英国人民都将我与温斯顿视为民族英雄,这也是一个能够说服他们支持我们的论点。”
“你听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政客,远比你几个月前参加补选的时候成熟多了。”玛德啧啧惊叹着,妩媚的双眼里映射出了欣赏的目光,伊莎贝拉尽管是个女人,也不禁为之心中一荡。“既然我们谈起了舆论——你可曾想过要如何应对玛丽·库尔松?这会是一场同时在墙内与墙外进行的战争,你得两边都取得胜利才行。”
她俏皮的一眨眼,显得心有成竹。伊莎贝拉刚想让她直说心中的主意,玛德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先揭露了,看来她从知道这件事以后就一直在思考对策,如今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伊莎贝拉。”
乍然之下听见自己的名字,伊莎贝拉愣了一秒,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在从南非回到英国的路上,威廉已经提及了康斯薇露的文章所造成的轰动,他极力遮掩着自己的情绪,想装出一副这根本算不了什么的模样,却还是没能藏住他为此而感到的骄傲。
“我为你争取来了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要约邀请。”玛德兴奋地低声说道,“我原本打算为你争取来《泰晤士报》上的位置,然而他们的编辑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女性的来稿,认为人们只要看到这个名字就会被冒犯,哪怕我暗示‘伊莎贝拉’这个笔名后面与丘吉尔家族有着密切的联系,能够发表一些尖锐而又独特的看法,也没能说服他。
“不过,《每日电讯报》的编辑就友善得多了。他认可你的文字,最重要的是认可你将会带来的巨大的戏剧效应——
“‘如果我们宣传有个女人正在对政治评头论足,那么满街小巷的男人都会蜂拥而至,将用放大镜仔细地研究文章里的每一句话,力图找出佐证,来证实这是一篇无稽之谈,女人天生就不配谈论政事。而其他的各家报社都会对我们的大胆行为进行严苛无情的批判——然而那只会让人们更加迫不及待地购买我们的报纸,想要知道被批判的文章究竟都写了些什么’。这是那编辑的原话,有些刻薄,有些残酷,但是非常真实。”
“我怎么也不可能有安宁的一日,是不是?”伊莎贝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两点半,“永远是一场战争接着另一场战争,永远有解决不完的难题,永远有更艰难的明天将要面对。”
“话虽如此,要是少了这些,人生又有什么滋味呢?”玛德轻笑了起来,狠狠地吸完了手中的烟支,将它掐灭在雪白的瓷碟上。
作者有话要说:艾德娜的伏笔隐藏在108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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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依旧在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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