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再次开始了。
哈利·罗宾森一脸不悦地走进了房间。他已经尽力收敛自己的怒气, 但半抿的嘴角,紧绷的面部肌肉, 还有轻微抖动的双手,都说明了他此刻的烦躁不安。经过南非的淬炼以后, 敏锐地从这些细小的举止中猜出对方的情绪, 对伊莎贝拉而言就像看出对方发色一般轻而易举。
更重要的是, 她很清楚他的神色为何会如此难看。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与他所在的房间,距离伊莎贝拉等人的房间并不远。一休庭,康斯薇露就立刻飘了过去,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准确来说, 那应该算是一场单方面的沟通,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几乎没有回应过哈利·罗宾森。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空无一物的眼珠盯着面前的空无一物, 恍惚得如同在白日做梦。
在休庭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 他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突然向哈利·罗宾森提出要求——不要再在玛丽安娜的案件上纠缠,罔顾他的律师才花了10分钟向他解释自己会如何在玛丽安娜这个案件上辩护。
哈利·罗宾森想要继续说服他,一个能杀人的罪犯自然也能犯下强女干这样的罪行, 这是人们惯常会有的想法。然而警察已经敲响了木门,提醒他们应该动身前往庭审室, 在那儿, 长廊上围观的群众都已经等急了,他们不敢离开喝水,不敢离开吃饭, 不敢离开如厕,害怕自己一只脚踏出,就会失去好不容易抢占到的观赏位置,他们比法官更在意准时这件事。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面无表情地跟在哈利·罗宾森后面,前后各有一个警察押着他。他的步履稳健,平静,双手自然下垂,这证明他一点也不紧张,至少也比他的律师放松得多。
如果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也有一个鬼魂,而且偷听到了她与玛德之间的谈话。伊莎贝拉禁不住思忖着这一点。倘若他能知道她与玛德在30分钟内发现了什么真相,或许他就不可能表现得如此淡然。
他不承认自己强女干了那些女孩,伊莎贝拉。从他的神色判断,我不认为他在撒谎。
伊莎贝拉才在房间里坐下的时候,康斯薇露就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与哈利·罗宾森之间的对话复述给了她听。
伊莎贝拉相信康斯薇露的判断,况且她能凑得极近地观察对方,只要有一丝撒谎的痕迹都逃不过她的双眼。
但我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无论路易莎小姐对他做了些什么,至少那直接地影响到了他的精神状态。
康斯薇露随即又补充道。
还有玛丽安娜的死亡。伊莎贝拉在心里提醒着她,据玛德找来的那个厨子说,玛丽安娜是个有着一头金发的漂亮姑娘,而所有被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伤害的女孩都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包括玛德,这很能说明点什么。
“玛丽安娜的死亡有蹊跷。”玛德也刚好在此时开口了。她就像把面粉袋子丢到沙发上一样重重地坐下,立刻从手包里掏出了一根烟。她才找了个借口将检察官打发走,因此房间里此时就剩下她们两个人。法官给予的30分钟休庭时间很宝贵,伊莎贝拉刚好可以用来与玛德商讨出一份针对最新情况的辩护策略,就像哈利·罗宾森正在做的那样。
“蹊跷?我以为我们把所有能弄清楚的细节都弄清楚了。”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一点。”玛德徐徐地吐出烟雾,说道,“我认为,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杀掉玛丽安娜的可能性很高。”
伊莎贝拉有些不解。
“但这不会对结果有什么影响,玛德。我们早就推测出路易莎小姐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为此她肯定会指认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为犯人,至于诺亚先生,不管真正的凶手是谁,他自己心里早就把恩内斯特·菲茨赫伯认定为犯人了。”
“我一直在观察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当诺亚先生上前作证的时候,他立刻就变了一个人,从原来的懒散漠然登时变为全神贯注。诺亚先生还没说几句话,他就立刻承认了这桩罪行。我认为,他这么做是因为不想让诺亚先生说出更多的细节——那些只有他与诺亚先生才有可能知道的细节。这就排除了其他人是凶手的可能性。”
“但有什么细节是他宁愿上绞刑架,也不愿让路易莎小姐知道的?”在上庭以前,伊莎贝拉原本以为她与玛德已经清除了所有环绕在这几桩案件周围的谜题,但如今她又感到自己走入了迷雾之中。她记起康斯薇露适才告诉自己的情报,赶忙又补充了一句,“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犯下了强女干罪,也不认为自己留下了那些纹身,你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关系吗?”
“很有可能。”玛德轻声说,“还记得菲茨赫伯家的厨子是怎么说的吗?‘玛丽安娜死后,恩内斯特少爷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有时阴沉得令人害怕’。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公爵夫人,当我接近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想要让他把自己当成下一个猎物的时候,他表现得就像那个厨子描述得一样,彬彬有礼又温和,让人找不出一点伪装的影子——也许那就是玛丽安娜死前的恩内斯特残留的一部分,而之后——”
伊莎贝拉听玛德详细叙述过这个故事,她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从第一个受害者,到路易莎·克拉克,再到玛德,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一直遵循着同一套流程。
他会花上一段时间与女孩相处,或长或短,取决于女孩要花费多久爱上他,一旦发觉女孩对自己动了感情,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就会要求对方与自己一同私奔,理由是他的家族不会同意这么一门婚事,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要迎娶对方。
这么一个浪漫的请求,没有哪个深陷爱河的女孩能够拒绝。
于是,在这之后,他会将女孩约在旅馆见面,等女孩出现在房间的刹那。按照玛德的描述,就如同“恶魔突然撕破了绵羊的伪装,露出了真正邪恶的双角,你难以想象那张冷酷的脸曾经露出过那么温和的笑容,你也很难想象那样俊秀的五官会有那么残忍的神色”。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会将毫无防备的女孩拖到床上,绑起她的四肢,堵住她的嘴。发泄兽|欲过后,他就会用锋利的钢笔刺下那一行刺青。往往到这时,女孩就已经因为过程中的挣扎,反抗,哭喊,被骗受辱的痛苦和绝望,还有身体上受到的伤害而奄奄一息,即便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在此时去掉了所有束缚,她们也没有办法再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大摇大摆地离开。
这样的描述,在第一次听到时就让伊莎贝拉有了双重人格分裂症的既视感。这个大量在现代影视与中渲染的心理疾病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至少《犯罪心理》就用了好几集来展现它的症状。但是伊莎贝拉已经从过往学到了教训,不能轻易就把在现代媒体中学到的东西随便应用在一百多年前——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这个时代是否已经发现了这种心理疾病,贸然提出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但康斯薇露观察到的情形,还有玛德提出的新猜测,让这个想法再次浮出水面。
“这么一来,我只能认为,是玛丽安娜的死亡,激发出了恩内斯特黑暗的这一面,他残留的善良则认为自己是无罪的。为什么玛丽安娜的死会造成这一点,正是蹊跷所在,也是后者不愿意让路易莎小姐发觉的部分。”
伊莎贝拉还没想好是否要将自己超前的心理学知识与玛德分享,她就已经说完了自己的分析,得出了一个差不多的结论。
“但这么一来,”伊莎贝拉立刻指出了这个理论的一个巨大缺陷,“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之后的罪行,都会因此而被怪罪在玛丽安娜的身上。你知道哈利·罗宾森的德行,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通过诋毁女性而达到目的的机会。他一定会将玛丽安娜的死亡归咎于她对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某种背叛,把他塑造成某种心灰意冷的心碎之人,从而证明他不可能与任何容貌类似玛丽安娜的女性展开恋情,最终说服陪审团认为那些受害者只是想要联合起来敲诈勒索罢了——而且,如果玛丽安娜才是主要原因,那么在克拉克小姐的案件上,我们就会处于劣势。”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玛德手上的那根烟已经抽完了,她又拿出了一根,擦亮的火柴印在她眼里,像在瞳孔上撞碎的火花,“如果它是真的,就有可能把庭审推向一个我们之前没有想到过的方向——
“我们之前的计划是当庭交叉对比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与路易莎小姐的证词,在证实前者罪行的同时,将后者是前者的犯罪动机的部分一并提出。不仅可以辩驳哈利·罗宾森,还能在法庭文书里留下记录,成为用来起诉路易莎小姐证词不实的凭据。至少巴登斯先生在这场庭审结束后一定会立刻起诉谢泼德警官的玩忽职守,我可是看到了他脸上那不赞同的神色——当然,这又是另一个案件了。”
“这个计划已经不可能继续进行下去了,”伊莎贝拉道,“你也看到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在庭审上的表现,他不会提供任何对路易莎小姐不利的证词,他甚至不到逼不得已不会说任何话。”
“所以我才会提出这个假设,希望它能扭转如今的劣势——我猜,玛丽安娜是由路易莎小姐指示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去杀的,而这个过程中出了一点差错,也许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没有按照路易莎小姐的嘱咐去做,因此他才不希望对方从诺亚先生的证词中发现。”
我不认为路易莎小姐当时就对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康斯薇露立刻发话了。当她向伊莎贝拉复述恩内斯特与他的律师的对话时,伊莎贝拉也会把她与玛德对话复述给康斯薇露听。
你是怎么想的?伊莎贝拉问,事实上,她觉得这个假设很合理。
还记得弗兰西斯对路易莎小姐的评价吗?康斯薇露问道,而伊莎贝拉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老奶奶当初的话语。
她说阿尔伯特喜欢路易莎小姐的唯一理由,就是因为对方与他的母亲很相似。
我认为这个评价不是巧合,伊莎贝拉,因为我们都知道路易莎小姐实际上是一条变色龙,会根据不同人的不同需求变换自己的性格。我也不认为她在那么多贵族当中选择了公爵是一个巧合。我想,她恐怕是已经尝到了某种甜头——知道某一类人更容易沦为她的玩偶,才会将公爵列为自己的目标。
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路易莎是在玛丽安娜死后,才对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有了更大的影响力,以至于他哪怕为她去死,也毫无所谓吗?伊莎贝拉问道。
是的,我认为在那之前,更受她影响的是玛丽安娜,而非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玛丽安娜与她相处的时间更长,不可能不受到她的影响。
“公爵夫人,你有什么看法吗?”见伊莎贝拉似乎一直在发呆,一言不发,玛德便催促了一句。
伊莎贝拉把康斯薇露的想法告诉了她。
“如果玛丽安娜意识到了自己一直被路易莎小姐掌控着,从而想要逃离呢?”玛德立刻给出了自己的反驳,“如果路易莎意识到她所创造的玩偶想要逃离自己的控制,也许她就会立刻想要毁掉它——还记得那场雪山事故吗?路易莎小姐想要谋杀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公爵阁下。”
“但玛丽安娜已经逃离了,不是吗?”伊莎贝拉皱起了眉头,“她已经被辞退了,她随时可以隐名埋姓,躲到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要到差不多十年后,路易莎小姐才会有能力雇人搜寻她的下落。”
“她已经逃离了,没错,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一封信件可能就会将她召唤回来,她爱着他,因此毫无防备,路易莎小姐很有可能向她的哥哥灌输了那一套人死了就永远属于自己的理论——”玛德仍然坚持着自己的假设。
“那么,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之后所犯下的就不该仅仅只是强女干与刻字,而应该是谋杀。他尝到了血腥的滋味,他明白了永远拥有一个人的感受,不可能只满足于夺取贞|操,留下印记。”
玛德顿住了,似乎也认为她说得有道理。她双眼深深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伸进手包里的手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在烟雾缭绕中苦思冥想,寻找着下一个突破口。
这段往事只属于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与玛丽安娜,她们想要从尘埃中扫出一点线索又何谈容易。伊莎贝拉只觉得她们一直不停地在原地打转,她从怀里掏出怀表,时间显示已经过去15分钟了,也许她就该在法庭上随机应变,不断地根据路易莎与恩内斯特的反应调整自己的策略——
“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做?”伊莎贝拉问道,她意识到玛德还没有告诉她这个假设可能带来的新方向是什么。
“哈利·罗宾森肯定不会因为恩内斯特·菲茨赫伯认罪了就善罢甘休,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证明委托人主动承认罪行是另有隐情,我们先暂时不将真相放出,也不再要求其他证人上场,让哈利·罗宾森的花言巧语说服陪审团相信这个案件另有隐情,让他指出路易莎小姐的证词矛盾之处。如果我们运气好,时间拖延得够长,这个案件就无法赶在法官下班以前审理完毕,得延续到明天,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晚上的时间,去寻找能够证实真相的证人——实在不行,就创造一个出来。”
房间的壁炉里突然传出一声异响,像是煤渣在砖头上刮擦的声音,玛德狐疑地打量了它几秒,才继续说了下去。
“等到第二天,我们可以向法官要求先审理强女干案——毕竟与谋杀相比,这是更轻的罪行,也更符合法庭流程。等到哈利·罗宾森与你在动机上争执不下的时候——这就是我们最为缺乏的证据,也是为什么要把路易莎带上法庭的原因——我们就能摆出玛丽安娜案件的真相,并说明这就是后来一系列强女干案的真正源头。但既然我的假设不成立……”
房间又趋于沉默,伊莎贝拉再次看了看时间,只剩下10分钟了。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说什么了吗?她向康斯薇露打听。
没有。他还是一声不吭。康斯薇露极为无奈地说道。也许你们该从诺亚先生的证词入手。她随即提议。弄清楚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不想让路易莎小姐知道什么,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玛德似乎也有了同样的想法,她从手包里掏出了一本笔记本,上面记录了所有与菲茨赫伯案件有关的信息。“你看,这是诺亚先生向我提供的证词。”她将翻开的一页递到伊莎贝拉面前,一边说道,“你认为这其中有什么是不能被路易莎小姐知道的吗?”
“也许是这些割痕。”伊莎贝拉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时间不多了,而她们在接下来的辩护计划中还毫无进展,“也许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不想让路易莎小姐知道他在玛丽安娜死后对她的尸体做了这些事情。”
“有可能……”玛德看的速度就慢多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着,香烟静静地在她手指间燃烧,烟雾就如同谜团一样包裹着她们,“但我总觉得这理由会更加私人一些——诺亚先生说这些割痕很有可能是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企图将尸体带走时留下的,毕竟玛丽安娜是个高挑的女子,很难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从旅店带走。这是杀人后为了掩埋踪迹常见的做法,算不上私密,也没有太多隐瞒的必要。”
“但他们为什么要在那间旅店中碰面呢?”另一个疑问从伊莎贝拉的心中冒出,在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时候,这些问题都能找到符合逻辑的答案,一旦确定了凶手,反而所有与之关联的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那间旅店的老板也是我们的证人之一,我早就向他打听过了。房间没有预约,玛丽安娜当时直接走进来询问是否有空房,并支付了房费。随后再也没有访客前来,直到有客人向老板抱怨走廊上浓烈的血腥味。他的确注意到为自己打杂的仆从出去了,但他以为对方只是为哪个房客跑腿,买包香烟或啤酒。不管之后谁来见她,都不是从正门进入的,要么就是用了仆从的出入口,要么就直接从窗户爬了进来。”
“也许这是为了掩人耳目。”伊莎贝拉沉吟道,“如果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约玛丽安娜在那见面,是为了请求她与自己私奔的话,那么他的谨慎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斯塔福德男爵在当地还有一点地位,旅店老板很有可能会认出他来,随即向男爵禀报这对爱侣的去向。他后来一直在强女干案中重复这个邀请私奔的模式,可能就是为了重温与玛丽安娜的恋情过程。”
玛德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她喃喃地说道,伊莎贝拉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这也是从《犯罪心理》里现学现卖的知识,只是讪笑了一下。
“但当年的警察没有对玛丽安娜做任何尸检,谢泼德第二天请了几个人前来旅店,直接带走了尸体。”玛德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不可能知道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是否强女干了她,或者是否对她做了其他的事情。”
“诺亚先生知道谢泼德将尸体带去了哪里吗?”
“大约是哪个乱坟岗吧。”玛德摇了摇头,“我查询了周遭所有教堂的记录,在玛丽安娜死后的三个月内,没有任何教堂收留了来源不明的尸骨并埋葬在自己的墓地里。时隔多年,旅店老板早就不记得当年谢泼德找来的人长什么样了,再说,谢泼德如此狡猾,他找来的肯定也是一些大字不识的农民,打着帮助警察的旗号。这样,即便多年后这个案件浮出水面,那些人不看报纸,因此就不太可能从报纸上获知关键细节,并与自己当年的行为联系起来。”
“玛丽安娜当时一定拒绝了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私奔请求,但如果他因此而想要杀掉她的话,她身上一定会出现扭打的痕迹的,可玛丽安娜身上什么也没有。”伊莎贝拉苦苦思索着,她的一只手攥着怀表,几乎都能感到秒针是怎么一格一格地走动,她感到自己距离事实是如此的接近,仿佛近在眼前的山峰,伸手就能触到。偏生却要在漫长的道路上跋涉,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留给她前往终点线。
“也许她答应了,也许她既没说不,也没说好,她给了他另一种答案。”玛德用手撑着额头,“这些猜测解释不了为什么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会决定杀了玛丽安娜,又向路易莎隐瞒这个过程中的某个关键。”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才告诉他的律师,他与路易莎小姐的关系很淡漠。康斯薇露的声音忽然在她心里响起。他会这么说,我并不意外,但这提醒了我一点,以路易莎小姐的性格,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放弃玛丽安娜?以她与玛丽安娜之间亲密的关系来说,她更痛恨的,应该是她的哥哥抢走了她心爱的保姆,而不是她心爱的保姆抢走了她的哥哥。
伊莎贝拉刹那间感到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却又并不真切。
你是说——
我是说,如果玛丽安娜是路易莎第一个制造的玩偶,对女仆有着无与伦比的控制力,她为什么无法拆散玛丽安娜与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反而将事情闹到了玛丽安娜要被辞退的地步?她一旦被辞退,就像你说的,她就可以彻底脱离路易莎小姐的掌控,这是路易莎小姐所不能容忍的结果,不是吗?那她为什么要促成这个结局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伊莎贝拉没有意识到她在讶然之下,开口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那就意味着路易莎让玛丽安娜被辞退,仅仅是为了让她能够远离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她手上仍然握有某种把柄,或者某种事物,能让玛丽安娜仍然待在她的身边——如果是这样的话,当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向玛丽安娜提出想要私奔的请求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也许她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对方,也许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是为了让她能从这把柄中解放,才……”
她突然一下醒转过来,抬起头与同样愕然的玛德对视着,后者听到了她刚才说出的每一个字,看样子她已经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讲出这一番话。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强女干了那些女孩,”玛德说道,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大量的香烟,她的嗓音干涩无比,“他夺走了她们的贞|操,还在她们的身上留下了‘荡|妇’的印记。如果这就是玛丽安娜说出的真相呢?厨子说玛丽安娜与恩内斯特·菲茨赫伯有私情,但如果与她有私情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个路易莎安排的人呢?她不能与他私奔,因为她**给了另一个男人,恩内斯特·菲茨赫伯也许从来没有为此而原谅过她——”
“但即便她**于他人,她仍然可以逃离。如果路易莎笃定了她即便被辞退也无法离开的话那只能说明——”
“她怀孕了。”玛德说完了伊莎贝拉的话。
“即便如此,假设孩子的父亲只是某个男仆,她仍然能逃离斯温纳德厅,到伦敦来生下这个孩子。如果她根本走不了,只能意味着她怀的孩子是——”
“斯塔福德男爵的。”
她们骇然注视着彼此,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伊莎贝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怀表,她们还有五分钟,就必须回到庭审室了,敲门声随时都可能响起,催促她们离开。
她能在耳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但不知怎么地,那似乎如同磨刀石一般锋利了她的思维,像是正在进行空间跃进的飞船,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在正确的方向上疾驰。
“玛丽安娜会说这一切都是路易莎的安排,是斯塔福德男爵强女干了她,”她急得语无伦次,连名字都没时间叫出全称,“但恩内斯特说不定并不会相信这一点,他也许会觉得是玛丽安娜主动勾引了男爵,这就能解释他后来的行为——”
“那为什么他不想要路易莎知道?”玛德语速比她还要更快。
“那时候玛丽安娜应该已经脱离了路易莎的控制有一段时间了,很有可能从与恩内斯特在一起开始就脱离了,否则路易莎不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她的大脑简直就不像她自己的,而是像一台有着自己思想的机器一般高速运转着,“玛丽安娜与恩内斯特见面的时候,很有可能已经被路易莎的手段吓得魂不附体,不知道对方为了将自己留在身边会做出什么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因此要求恩内斯特把自己杀死——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也是为了能够从路易莎的手上解脱。”
“为什么玛丽安娜不干脆直接自杀呢?”玛德似乎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考速度。
“我们不知道她被辞退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她被斯塔福德男爵软禁了起来,也许路易莎安排了仆从盯着她以免她自杀。对路易莎这种掌控欲极强的人来说,她怎么会允许自己的玩具做出自杀这种具有高度自我意识的行为?也许与恩内斯特见面的那一次,是玛丽安娜唯一一次找到机会逃出去,如果那时不死,便再也没有机会。恩内斯特也许想要让路易莎以为玛丽安娜的死另有隐情,而不是毫无反抗的死去——”
“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玛丽安娜,那么路易莎·克拉克为什么又是特别的?我们该怎么解释她身上的印记与别人不同?”
“如果他真的因为——因为玛丽安娜的死产生了某种黑暗面,就像杰基尔医生与海德先生那样。”伊莎贝拉险些就说出了“产生另外一种人格”这样不适宜的用词,“很有可能是因为玛丽安娜说出的事实,与路易莎在他身上——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布下的牵线相矛盾,他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对玛丽安娜的行为产生了怨恨;另一方面,玛丽安娜的自杀又让他清楚她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他的另一个人——我是说,黑暗面,很有可能就代表着路易莎在他身上种下的控制。所以面对另一个叫路易莎的女孩,恩内斯特没有写下‘荡|妇’二字,因为路易莎在他心里并不是荡|妇,而是一个需要他疼爱,保护,甚至不惜为之去死的娃娃。”
几乎是一口气说完最后几句话,伊莎贝拉大口喘着气,太阳穴都因为缺氧而突突地跳动着,大脑不满地因为过度使用而释放出了尖锐的疼痛,但她几乎感觉不到。她只感到自己如同一个呼哧呼哧的热气球,在咚咚跳动的心脏鼓动下不断地向高空升去,沿途历经无数荆棘,但没有一个能刺破她的屏障——
“所以,这不是假设。”
玛德喃喃地说道。
“是的,这就是真相。”
伊莎贝拉在眩晕中说出了这句话,她没有任何证据,然而有某种直觉让她笃定自己发觉的——不,是她,康斯薇露,还有玛德三个人联手发现的,就是幕后的真正秘密。
敲门声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是《化身博士》(又名《变身怪医》)中的人物,该出版于1886年英国,杰基尔医生与海德先生是同一个人的两种人格,一个是善良的代表,另一个是邪恶的化身。
大家还记得康斯薇露如何用了一晚上时间推理出玛丽·库尔松就是当时一系列事情的幕后黑手吗?她的推理能力也是很强悍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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