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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都市言情镀金岁月

镀金岁月 苏浅浅喵 13783 2024-07-18 14:29:32

*Isabel*

伊莎贝拉决定将保罗·克鲁格, 德兰士瓦共和国的总统交由康斯薇露来谈判。

这不仅是因为她会说荷兰语,也是因为伊莎贝拉认为这么一来, 为了终止第二次布尔战争必须拿下的三巨头——塞西尔·罗德斯,德国, 以及德兰士瓦共和国就均匀地平分给了他们三个人对付。她希望康斯薇露也能参与到这件大事中, 尽管历史不会记下她的名字,但对伊莎贝拉及她而言,却会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

前一晚,他们在山上的帐篷中过了一夜。山脚下的比勒陀利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全副武装的警察穿行在城市中, 挨个挨个地打开那些难民的帐篷, 粗暴地将里面熟睡的人群拽出问话;每个旅馆的门都被重重敲开, 睡眼朦胧的旅客被赶到了大街上,瑟瑟发抖的老板裹着睡袍接受着盘问。直到快要天亮, 这出闹剧才落下了帷幕——塞西尔·罗德斯自食恶果,他将成千上万的难民赶入了比勒陀利亚, 如今他的这一举动却成了掩护伊莎贝拉等人行动的最好屏障。

但温斯顿仍然认为安全起见,他们不该在城中久待,最多不能超过2天, 而且每晚都得更换露营的地点。于是,伊莎贝拉与温斯顿决定分头行动,他前去与德国大使谈判,而她则去拜访保罗·克鲁格。伊莎贝拉将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戒指交给了温斯顿。德国大使不太可能知道乔治·斯宾塞-丘吉尔长什么模样,而这枚戒指该足够证明他的身份了。

塞西尔·罗德斯也明白, 以目前这座城市的拥挤混乱程度,想要在白天寻找到他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伊莎贝拉与温斯顿约定好了,无论行动结果如何,至少要在傍晚前脱离城市,并在事先踩好的地点碰面,安娜会留在那儿,守着他们大部分的行李与马匹。还在克隆斯塔德的时候,伊莎贝拉就已经给她的父亲发了一封电报,请他派来一艘游艇在马普托(斯威士兰重要港口城市)等着他们。一旦他们成功了——或失败了而不得不逃走——这就是他们脱离南非的路线。

在要如何与德兰士瓦共和国的总统碰面这一点上,伊莎贝拉更偏向于潜入,就像与塞西尔·罗德斯对峙的那一次一般。但是康斯薇露否决了这个提议——潜入对塞西尔·罗德斯那样的小人而言,是个不错的手段。她那时说道,但保罗·克鲁格是个正直且勇敢的布尔人,他值得我们光明正大的拜访。

伊莎贝拉知道保罗·克鲁格是个怎样的人,早在阿尔伯特亲王号上她就看了许多与他有关的记录,知道他出身良好,尽管没有接受除了圣经以外的任何教育,却不妨碍他对政治有着独到的远见,并在整个德兰士瓦共和国的崛起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第一次布尔战争结束后,保罗·克鲁格率领着代表团前往伦敦,确保德兰士瓦共和国在战后获得的独立权。不少英国大臣在这次会面中,都将保罗·克鲁格描绘为一个“热情隐藏在良好的举止下,坚毅则显露在他正直而富有尊严的举止中”的男士,认为他“对自己的祖国有着无与伦比的热爱”。也正因为如此,伊莎贝拉才选择了从他下手,而不是试图与南非政府的人民委员会直接和谈。然而,如果连他都无法看到终止这场战争,重新成为英国殖民地能带来的好处,同意与英国签署结束战争的公约,那么哪怕是上帝也无法阻止这场战争继续下去了。

于是,在这天的清晨,伊莎贝拉来到了总统府的铁门前。

*Albert*

这是一个如此美丽的早晨,它不该带来一场战事的开启。

这是阿尔伯特骑在马上,静静地等待在克隆斯塔德的谷地中时的想法。

可对即将要爆发的战事而言,这又是一个无比完美的清晨,日光不到6点就已升上头顶,驱散开了夜晚遗留在大地上的晨雾,使得阿尔伯特四散在克隆斯塔德附近的侦察队立即便发现了布尔人悄悄逼近的队伍。他们连夜行军,没有停下,给大炮的轮子还有马蹄上都包裹了碎步,遮掩住了行动的声音,却没法遮住敌方的双眼。

先前阿尔伯特曾猜测过,布尔人或许会先派来一支先头部队,想要试探英国究竟在克隆斯塔德投入了多少兵力。但布尔人并没那么做,从侦察队回报的消息来看,他们已经集中了大部分从中线及西线撤回的军队,人数约莫在3万左右,看来是打算一鼓作气地打下克隆斯塔德——他们知道马尔堡公爵驻守在这儿,也知道倘若能击败他会意味着什么,因此不惜孤注一掷。他们想要打克隆斯塔德一个措手不及,阿尔伯特知道这一点。

情况比他估计得还要糟糕,但阿尔伯特别无选择。防御也是一种进攻,也需要把握时机,而他的时机就是现在,尽管对方的人数近乎是他的4倍。布尔人的军队才历经长途跋涉,士兵恐怕又累又饿,筋疲力尽;而且,他们进攻来的方向刚好便面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这会严重干扰枪手的视线;更重要的是,布尔人的兵力大部分由骑兵组成,一旦遭到袭击,他们本能地就会散开,自发地组成小队——这是上一次布尔战争中打游击战留下的经验,组成大型骑兵队作战一直都不是他们的强项,这需要长期且大量的军事训练,布尔人没有这个条件。

然而,在这种会战中,最忌讳地便是进攻势力松散。而阿尔伯特在等待布尔军对到来的期间一直在训练他的军队如何应对散开的骑兵——他们潜伏在附近的步兵会组成有力而且集中的战线,配合着据点中的榴散弹——它能有效地阻止骑兵冲击步兵组成的方阵——的掩护,逐步清扫战场,而阿尔伯特所带领的骑兵队则负责在外围将布尔人的骑兵逼入步兵的射击范围以内,这是一项极度危险的任务,他们将会没有任何掩护地直接与敌军对接。因此阿尔伯特只挑选了军队中最精英的几百名士兵们跟随自己,这其中就包括他从英国带来的突击队。他们一同经历了德班港之战,莱迪史密斯会战,彼得马里茨堡大捷等等战役,是他最值得信赖的弟兄们。

“他们来了。”阿尔伯特的杂务兵莱斯紧张地说道,他额头上汗津津的,枪管上也沾满了他掌心的汗液,在阳光下反射着斑驳的光芒。

“再等等。”阿尔伯特轻声说,举起了自己的拳头,示意自己的队伍稍安勿躁。他的马儿不安的喘着粗气,似乎就连它也意识到了即将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乌云与鲜血,阿尔伯特柔和地拍了拍它,表示安抚。

伊莎贝拉,伊莎贝拉,你如今在哪呢?

在这紧张不已的时刻,这却是唯一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完整思绪。

她的亲吻,她的拥抱,她的轻声呻|吟;她的眼眸,她的双唇,她在自己脊背上抓紧的双手;她的微笑,她的嗓音,她偎依在自己怀中的模样——所有一切清晰得历历在目,就连她肌肤的纹理也清晰可见。伊莎贝拉,我的小豹子,你正在做什么,你可曾有想到我?

我还能有再见到你的一天吗?

他感到了大地的微微震动,他听到了军装扫过树枝时的沙沙声,他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的尘土味。

是时候了。

“天佑女王,愿这一天成为永远被历史铭记的一日。”他紧握住了手中的枪支,轻声喃喃说着。

*suelo*

把守在总统府的卫兵们古怪地打量着伊莎贝拉。

倒不是因为她此刻外表的任何一部分,而是这些卫兵恐怕从未见过一个打扮得就像伊莎贝拉这般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却是自己走路前来总统府的。

没办法,如今比勒陀利亚城中根本买不到一辆像样的马车,更不要说租了。不过,退一万步说,就算能租到,这种会立刻暴露自己行踪的事,伊莎贝拉也不会去做,因此走路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早上好,先生们。”康斯薇露开口了,用的是荷兰语。她能把自己的声音提得无限高,自然也能压得无限低。伊莎贝拉配合着口型,有礼地向他们点了点头。门口的两个卫兵相互交换了一个纳闷的眼神,但是能穿得起这么一套昂贵西装的人往往也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因此便也向伊莎贝拉鞠了一躬,“早上好,先生,您有什么要事吗?”

“请将这封信交给保罗·克鲁格总统,”伊莎贝拉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了过去,那里面装着证实她是由英国派来的外交团成员的文件,还有一封简短的信件,说明她是代表英国前来,希望能与总统私下谈谈。“这来自于英国大使,库尔松勋爵,非常紧急。”

这种时候,伊莎贝拉当然不能使用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姓名,否则马上就会被塞西尔·罗德斯发现。

“请在这儿稍等一会,先生。”

其中一名卫兵半信半疑地接下了信封,转身向总统府内走去。康斯薇露飘上半空中,亲眼看见他悄悄地将信封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他该不会以为这封信里下了什么毒药吧,她好笑地想着,看着他穿过院子,将信封交给府邸木门后的管家,接着便等在了门后。

要是我们直接潜入进去,就没这么多事情了。伊莎贝拉的腹诽突然从心中传来。尽管她从来没学过要如何潜入一栋建筑,但是在康斯薇露的帮助下,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如果我们采取鼠辈的行径,就很难让对方认为我们的目的是光明磊落的。康斯薇露反驳道。好了,那个管家又出来了,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保罗·克鲁格是否想要与我们会面了。

那名管家给出是肯定的答复。于是,在卫兵的带领下,伊莎贝拉被带入了总统府邸中。但那卫兵并未带着她来到正门,而是绕到了仆从出入使用的侧门。在木门后站着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仆,他沉默寡言地通过仆从专用的走道与楼梯,将伊莎贝拉领到了布置得十分私人化的书房中——之所以说私人化,是因为这里没有总统办公室中会有的巨大书桌,昂贵的象牙雕饰,以及猩红的地毯。相反,这儿有陈列着旧书的巨大书柜,架子上摆设着精美的黄金相框,里面镶嵌着各色人物油画,还有一张似乎已经使用了许多年的书桌,木头透着磨损的旧色,沉甸甸地承载着多年的记忆,以及无数摊开在桌面上的笔记,书本,地图。

几乎是男仆关上仆从打扫房间专用小门的瞬间,书房的正门就打开了,还穿着晨衣的保罗·克鲁格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就伊莎贝拉读到的记录而言,他今年该有70岁了。在这个年纪,他的鬓发胡须不可避免地转成了灰白色,稀疏地覆盖在他的脑袋上,但那双眼睛却丝毫不显老态。就像称霸了草原多年的雄狮,在平静中,仍然蕴含着不可小觑的战力。

“你不是库尔松勋爵,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先生。”

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不太熟练的英文。

“是的,我的确不是。”康斯薇露开口说道,她就站在伊莎贝拉后面,从她的肩膀注视着保罗·克鲁格,“请原谅我使用了库尔松勋爵的名讳,我昨晚与塞西尔·罗德斯有着一场不甚愉快的会面,此时他正在城中大肆搜寻着我的踪迹——诚实地说,我的确没有进入您的国家的许可,也会因此而被抓捕。”

“然而,你还是站在了我的面前。”保罗·克鲁格道,他换成了南非荷兰语,气势十足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伊莎贝拉的双眼。

“是的,克鲁格先生,在这点上,我的确得到了您的允许。”康斯薇露不卑不亢地说道,如果换成伊莎贝拉,此刻她的回应或许会更加激进些,但康斯薇露有自己的风格,这是她的谈判。

“请原谅我在这儿接待你,而非是在一个更正式的场合。”保罗·克鲁格示意伊莎贝拉在书桌前的扶手椅上坐下,自己也在书桌后落座了。一边说话,他一边整理着书桌上杂乱无章堆着的纸张。康斯薇露瞥了几眼,发觉那都是与这一次战争有关的分析,“持久战”“补给”“失败”这几个字在被扫落地下前映入了她的眼帘。看来就连总统自己也不怎么看好这场战争,她思忖着。

“当我收到你派人送进来的信件时,我就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库尔松勋爵的意思,也知道这不会是一场能被人民委员会得知的会面,因此便嘱咐我的管家将你带来了这儿。总统办公室里人多耳杂,但在这儿却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到我们。我的确听说罗德斯在城中追捕一个入侵了他家的小偷,但我怎么也想不到那竟然会是大不列颠派来的外交团的负责人。”

“你们给予了原本该是敌人的人太多在这个国家的特权。”康斯薇露说道,这既是她的想法,也是伊莎贝拉的肺腑之言。

“如果由我来决定的话,塞西尔·罗德斯绝不会被容许踏上任何一寸属于布尔人的土地。很可惜的是,半个第一议院(人民委员会中真正掌握有实权的议院,相当于英国的上议院)中的议员都通过他的生意赚钱——就我所知,塞西尔·罗德斯甚至利用他的影响力操纵了几个选区的选举结果,就为了能让那些与他关系亲密的‘朋友’当选。”

“然而,我们接下来要谈论的事情,克鲁格先生,”康斯薇露意味深长地说着,伊莎贝拉配合着舒展了身子,十指相扣着放在膝盖上,“却需要您真正地做出决定。”

她的意思很明显——您有这个能力为共和国独自做出决定吗?

保罗·克鲁格坦然地注视着她们,与塞西尔·罗德斯不同,他没有提出为她们提供任何饮料茶水,甚至是吃食,似乎是明白这场谈话并不需要那些假惺惺的客套。“那取决于你将要与我谈论的是什么事情,丘吉尔先生。”他说道,“你代表的是维多利亚女王陛下,而非库尔松勋爵所代表的索尔兹伯里勋爵,是吗?”

“是的。”康斯薇露承认道,“而我将要与您谈论的,克鲁格先生,将会事关德兰士瓦共和国的未来存亡。”

“那么,我就能做出决定。”保罗·克鲁格坐直了身子,保养得当的双手交握着放在书桌上,目光如炬,“塞西尔·罗德斯也许拉拢了半个第一议院,但剩下的那一半与我一同经历了半个世纪的起伏,他们不会质疑任何我做出的决定。”

康斯薇露明白了,塞西尔·罗德斯的去留只是政治博弈,而国家存亡对眼前这个老人来说,却是值得用性命去捍卫的攸关之事。

“英国愿意与德兰士瓦共和国和解,”于是,她开口了,“前提是,德兰士瓦共和国愿意放弃独立权,彻底成为英国的殖民地。”

*Albert*

这场仗开始了多久,5分钟?10分钟?一年?整个世纪?阿尔伯特已经说不清了。

为了应对布尔人,他命自己的士兵在克隆斯塔德附近挖出了一圈圈锯齿状的堑壕。时间很有限,要挖得多,挖得长,要得将整个克隆斯塔德的前方平地都囊括进去,要能容纳得下六千多名士兵,就没法挖得深,那些堑壕只能让一个成年男性蹲着躲藏在里面,目的除了为步兵提供掩护,也是为了要让骑兵无法对克隆斯塔德发起冲击。

然而,布尔人也是有备而来的。

在第一颗榴霰弹在布尔人的军队前方炸开的同时,阿尔伯特也带领着他的骑兵队冲了出去。如同他料想的那般,布尔人的军队从原本整齐的列队,立刻便散开成了无数的小队——但他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应对袭击,而是为了给夹在骑兵队中间的炮兵让路。那些侦查兵以为是补给的车队,实际上是藏在深绿帆布下的野战炮——阿尔伯特从未见过这个样式的野战炮,它的炮筒更短,有利于马匹在前方拉着运输,也能有更强的火力输出,尽管牺牲了打击距离,却非常适合在这样的会战中使用。那很显然是德国在之前供给德兰士瓦共和国的武器,由于是从德属西南非洲运输过来,因此一直在西线战场上使用,阿尔伯特直到此刻才亲眼见识到了它的存在。

跟在他身边的杂务兵莱斯身兼着信号兵的职务,阿尔伯特迅速向他下达了命令——在这种会战中,不可能使用信号炮那样笨重的工具来与军队的后方通讯,那只可能用于引导军舰袭击城市。在战场上,英**队使用的还是美国在内战时期发明出的那一套旗语,它们简单易懂,又不容易被破译。“停止进攻!”“停止进攻!”这就是阿尔伯特下达的命令。

可还是太迟了。

第一批从堑壕中冲出的士兵,简直就像是主动撞上□□的野鸭一般,直接暴露在了野战炮的面前。没有言语能够形容阿尔伯特那一刻看到的,令人目眦尽裂的景象——巨大的火光在堑壕边缘爆炸,撕裂了上百名士兵的血肉,破裂着燃烧的布块,焦黑的碎肢断骨,如同冰雹般随着爆破力向后甩去。即便没有阿尔伯特的命令,跟在后头的士兵也不敢再冒头了。

视线一瞥间,阿尔伯特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断手软绵绵地垂挂在干裂的堑壕边上,指尖仍然扣着一把□□,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最后想要完成的使命。

他是少将,他本可以安然地待在克隆斯塔德中指挥。但他仍然选择了与士兵一同冲在前线——英国贵族从不在战争中退却,这是他的祖父教导给他的理念,又是由祖父的祖父教导给祖父。而这就是站在前线的代价,阿尔伯特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你必须直接承受士兵的死亡,如同现在,数秒之间,他就失去了上百个奋战的同伴。

但这也不过占据了思维的一霎。在炮兵的压制下,步兵无法迎击,而城中的榴霰弹也无法对炮兵造成太大的伤害,他们可以躲在大炮背后躲避射击,而这就使阿尔伯特带领着的骑兵队伍陷入了孤立当中,他当机立断,扭转了马头,领着队伍向反方向奔去。他们人数太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先跑出野战炮的射击范围,再绕回克隆斯塔德的后方。布尔骑兵不敢太过接近城市,半途便会不得不撤回。

然而,在那之后该怎么办,阿尔伯特毫无头绪。侦察队从未发现这支布尔人军队中还藏着两千人的炮兵队,因此他也没有提前做好计划——像这样炮兵团,以骑兵从侧方冲击是最好的选择,野战炮十分笨重,无法及时转变方向。可这正是如今克隆斯塔德中最缺乏的,兵力。要是让布尔人发觉了这个真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强攻下这个据点,那么一切就完了。

可即便是逃脱,也没有那么容易。

尽管阿尔伯特手下的士兵训练有素,即便在这种情形下仍然保持着交错的整齐队列,轮流射击着后方追来的布尔人军队,阻止了他们追上的步伐,却难敌布尔军队人数众多,而且枪法准确。阿尔伯特只听得马匹的嘶鸣声与士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每一声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逝去,而他不敢去分辨那究竟是己方的牺牲,还是敌方的击落。

他们绕过了一片低矮的树林,克隆斯塔德就近在眼前。阿尔伯特想要莱斯向城中打信号,他留了两千士兵在城中,还有一些马匹。如今他别无选择,必须将他们倾巢带出。克隆斯塔德城中也有几座野战炮,但是它们不好携带,角度也不够低,能起的作用还不如榴霰弹。

但是莱斯已经不在了,那个从南安普顿就跟着他的小伙子消失了,跟在阿尔伯特身边的只有他的马匹,茫然无措地随着群体奔跑着。阿尔伯特向身后看去,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到,莱斯什么时候中了弹,什么时候跌了马,他一无所知。

他甚至分不出一秒为他为默哀,阿尔伯特只能继续向前冲去。继续,继续,继续,哪怕身后已无一人。

*suelo*

面对她说出的这句话,保罗·克鲁格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

他只是缓缓地从椅子后站了起来,似乎他的身躯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撑起他沉重的思绪。这间书房被八扇尖肋拱顶的玻璃窗环绕着,保罗·克鲁格拉开了离他最近的窗户的窗帘,比勒陀利亚宁静的清晨一下子便随着日光撒入了这间书房之中。

“你可知道,丘吉尔先生,金伯利与斯托姆伯格大败的事?”

他背过手,询问道。

在前来的路上,她与伊莎贝拉听到沿途的难民提起过这件事,但是每个人提供的版本都不尽相同,有些说英国人在这场战役中死去了好几千人,有人说德阿尔与金伯利已经失守了,有人说布尔军队已经退兵了,有人说英国只是故意输给德兰士瓦共和国的。由于在克隆斯塔德时,马尔堡公爵从未向伊莎贝拉提过这两场战役,因此他们四个都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事。直到来到了比勒陀利亚,他们才从当地的报纸上得知,那的确是两场输得彻彻底底的战役。

“知道。”康斯薇露平淡地回答着。

“那么,告诉我,丘吉尔先生,在英国节节败退的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为何要向英国投降呢——噢,不好意思,我的错,你们想要的不仅仅是投降,你们想要的是我们匍匐在地,心甘为奴。”

由一个可以合法拥有奴隶的布尔人口中说出“奴隶”这个词,在康斯薇露看来有些可笑,但她选择忽略这一点。不过,要是这会谈判的是伊莎贝拉,她肯定会揪着讥讽一番。

“英国输掉的是战役,你们会输掉的是战争(Britain lost the battles, you will lose the war.)。”她道。

“我们赢得了上一场!”保罗·克鲁格旋风般转过身来,脸上青筋暴突。看来,尽管他理智上并不看好这场战争,但在情感上却并不承认这一点,更不愿在与英国谈判时袒露自己的想法,“我们也能赢得这一场。”

“没有德国的支援和同盟,你们拿什么来与这个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对抗?”

“上一次的战争中,我们也没有任何盟友,却仍然取得了胜利!”

“上一次的战争中,你们还没有发现兰德金矿,英国还没有在德兰士瓦共和国中发现那么大的榨取价值;上一次的战争中,你们的国土上还没有集中30多万的难民需要你们去养活,去供给土地和工作;上一次的战争中,塞西尔·罗德斯还没有开始插手南非事务;上一次的战争中,你们是依靠着游击战让英国吃了苦头,但没人会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您凭什么以为这一次战争也会与上一次同样?”

“我的军队如今正在前往克隆斯塔德——不,也许这会他们已经到了那儿了。你的表兄,马尔堡公爵就驻扎在那儿,不是吗?”保罗·克鲁格露出了一个冷酷的笑容,他的确被康斯薇露的提议激怒了,那恐怕完全不是他想要得到的和解,只是一直克制着怒气,“等我的士兵将他的尸体送还给英国人时,也许你们就会想要重新思考一下给出的这份提议了。一旦你们战无不胜的公爵阁下也失败了,英国就再也没有任何将领能抵挡住我们的攻势了,就连你们的布勒上将,也因为那两场战役的接连失败,不得不自行辞职下台。”

伊莎贝拉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尽管康斯薇露能感受到她心如绞割,但她的确有话想要康斯薇露替她说出口。

“等你们将马尔堡公爵的尸体送还英国的时候,那么女王陛下将不会再向您提出任何提议,”伊莎贝拉也冰冷地微笑了起来,“因为等到那时,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有任何布尔人活着接受她慷慨的条件——这就是您让战争持续下去将会得到的结果,布尔人这个民族将会彻底被从地球上抹去。如果您不相信的话,我有证据。”

她从怀中拿出了那用软布包着的唱片圆筒,放在了保罗·克鲁格的书桌上。

“这是我昨晚与塞西尔·罗德斯的那场不甚愉快的谈话的录音,克鲁格先生,相信您是能辨认出他的声音的。”康斯薇露说道,“您真该听听他为您的国家准备了怎样的命运。想必,他能在这个时间点安然无虞地出现在德兰士瓦共和国,除了他与大半的议员勾结以外,也有他承诺会给予德国一定的好处让德国加入战场,不是吗?很可惜,他的确想要德国加入没错,但那只是为了让这场实则是种族屠杀的战争升级,而不是为了保住你们的国土。”

保罗·克鲁格脸色铁青地看着那唱片圆筒,接着大踏步地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拉响了铃。

“先生?”片刻后,屋外便响起了男仆的应答声。

“把夫人的待客厅里的那台留声机搬来!”他高声命令道。

*Albert*

他回到了克隆斯塔德中,跟着他一同生还的,不超过2百人。建立在追击在身后的布尔人军队有十倍于他们的数量这个前提下,这已经算是个不错的成果,若不是迎着日光干扰了不少他们的视线,死去的骑手会更多。

阿尔伯特匆匆清点了一番剩余的士兵与马匹,听着赶来的士兵向他报告战场如今的现况,同时还思索着接下来的战术,趁着布尔人的大部队还尚未赶回炮兵团身旁时冲击他们是个不错的选择,堑壕里的每个士兵手中都发放了一块木板,只要接到信号,士兵便会立刻将木板叠放在堑壕上,让据点中的军队得以直接冲出。

不,不行,这样太冒险了,窗口时间太短,一旦第一波冲击未能成功,不仅布尔军队的大部队已经赶回,炮兵也会有时间调整炮口的方向,到时他付出的伤亡会更大。

“现在布尔人的军队在哪?”他询问道。

“一部分退回了后方与步兵汇合,一部分正护送着炮兵团后退,想要撤出榴霰弹的射击范围内,他们有不少人都受伤了。堑壕里的士兵正在缓慢地撤到后方,脱离了炮火范围的士兵,还有据点中的士兵一直在伺机射击,但是作用不大。”

他们必须再次进攻,据守不前是个好主意——如果布尔人没有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将克隆斯塔德夺下,为了向英国人证明没人能战无不胜的话。不过,只要拿下了炮兵团,就有击退布尔人的希望,只要在这儿将他们击退了一次,短时间内布尔人都不会再贸然发起任何进攻,而印度及斯里兰卡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炮兵团的弱点是什么?他们行动迟缓,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必须要依靠其他兵团的掩护。布尔骑兵的高速机动性一直都是他们的强项,但是一旦要保护炮兵团,骑兵便是瘸了腿的老马,如果他能切断炮兵团与后方部队的联系——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的话……

“Everyone,on horseback!”他高声喊道,“我们要再次进攻,进攻!——每个骑手带上一个枪团士兵,跟我来!”

一个背着红白旗子的信号兵奔了过来,“公爵大人!公爵大人!”他呼喊道,“您的信号兵呢?莱斯呢?”

“莱斯已经不在了,你就是我的莱斯。”阿尔伯特抓起他的手臂,帮助他骑上莱斯的马匹。伴随着炮火的轰轰声鸣,他们又冲向了战场。

*Isabel*

保罗·克鲁格听完了录音。

这时候的留声机的录音质量无法跟后世相比,大量的沙沙声充斥在话语间,模糊了许多字句,但却不难猜出谈话双方想要表达的意思。结束之后,保罗·克鲁格沉默了好一会,他的神色很难看。不过,当然了,没人能在听完那段录音后,还能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所以,这就是留给我的人民的命运吗?”他轻声说道,“不是站着死去,就得跪着活着。”

“活着总有站起来的一天,”康斯薇露说道,但这也是伊莎贝拉自己想说的话,“可是死了就再也没有继续走下去的一天了。”

“我的人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如果我真的与英国签署了这样的公约。”保罗·克鲁格将脸埋入他的双手中。此前,那双手曾经红润,有力,向世界宣告着这男人不老的意志。如今,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发皱的橘子皮,陷入了花白的须发中,“我的同僚们不会原谅我,我的孩子们不会原谅我——”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先生,请问您有空吗?”保罗·克鲁格的管家声音在门外响起,“德国领事办公室出事了,他们希望您——”

“不!我现在没空!交给皮耶特(德兰士瓦共和国副总统)处理!”他抬起头怒吼了一句,又接着将脑袋埋入了手掌中。

德国领事办公室?伊莎贝拉不安地在心中向康斯薇露重复了一遍。该不会——该不会是温斯顿出了什么事?

不管他是否出了事,我们现在都无暇顾及了。康斯薇露说道。我们前来是为了完成我们的任务,而我们现在也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完成上。

“您不是第一个将南非共和国——”出于对保罗·克鲁格的尊重,康斯薇露改口了她的称呼,没有继续使用“德兰士瓦共和国”这个对布尔人来说有些刺耳的词,“——的独立权出让给英国,致使自己的国家成为殖民地的人。而这一次,就如同第一次南非共和国加入英国的时候一样,不列颠政府仍然会容许你们以女王陛下的名义,建立完全自治的政府,人民委员会不必解散,你们仍然能够以布尔人的方式治理这片土地。”

“然而,就如同我们第一次相信了英国人的谎言一般,这一次,历史也有可能再次重演一遍。”保罗·克鲁格抬起了头来,这头老狮子没有那么轻易就能被说服,“塞西尔·罗德斯的计划只是未来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并不一定会发生。德国的加入的确会使这场战争升级,但也有可能让我们得以摆脱英国的钳制,将那些红衫军交由德国人对付。”

尽管英**队如今已经不再使用红色军服,但那些经历过红色军服时期的人们仍然喜爱用这个称呼来唤英**队。

“是的,假设你们赢得了胜利,而英国也因为陷入了与德国的战争而自顾不暇。您认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南非共和国就能一直这么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了吗?”康斯薇露说道,但她的话语来自于伊莎贝拉的思考,她和莫莱尔先生探讨过无数的可能性,无论保罗·克鲁格是怎么想的,她都有说辞应对,“别忘了,您仍然要处理猛然增多的人口,要如何安置他们;要如何提供给他们足够的工作机会;要如何保障这些难民们的教育,医疗,福利;那些没有能力工作的老幼病残又该何去何从,您要如何保障他们的安全?只要一步走错,克鲁格先生,南非共和国就有可能再度陷入困顿之中。我知道兰德金矿为共和国带来的收入十分可观,但这其中有多少能被用在那几十万名难民的身上呢?”

“我们能挺过来,”保罗·克鲁格的声音尽管听上去有些不安,却仍旧固执,“我们能照顾好自己的人民。”

“我相信您这句话,克鲁格先生。但您不能否认的是,这几十万难民会使得南非共和国陷入一段动荡的时期,不是吗?即便英国那时陷入了与德国的战争而动弹不得,您凭什么认为其他国家在这种时候会袖手旁观?只是因为他们现在向您伸出了援手,不代表他们不会在适当的时机入侵您的国家。即便那些国家忌惮于与英国的关系没有出手,那么塞西尔·罗德斯呢?他能策划一起詹森袭击,就能策划第二起,第三起,第四起——他挑起了第二次布尔战争就是为了将南非共和国彻底从地图上抹去,您认为他会那么轻易便撒手不干吗?您也许能照顾好那些难民,但是您能同时应付这些国内外的动乱吗?

“不,别急着回答我,克鲁格先生,别急着对那些您未必能做到的事情说‘是’。我只要求您好好想一想,您还能带领着南非共和国走多远,你们有多少士兵性命可以牺牲,您真的认为这是一场能取得最终胜利的战争吗?如果英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战争进行到底,那么死了一个马尔堡公爵又算得了什么呢?英国可以从海外调来一批又一批的士兵,一批又一批的武器,一个又一个的将领,南非共和国的背后又有什么呢?如果英国下定了决心要让德国退出这场战斗,南非共和国有什么筹码能拿来与英国出让的利益相比?等到一切都不可挽回,英国彻底占领了南非共和国,您认为到那时他们还会给出一个像如今这般慷慨的提议吗?更不要说,如果战争持续下去,塞西尔·罗德斯会屠杀多少布尔人?”

“我们可以谈谈和平,但我不会放弃南非共和国的独立权。”

“如果您不放弃独立权,那么就没有任何和平可言。让你们拥有自治的政府已是英国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而且,即便有着自治的政府,南非共和国也必须像开普殖民地一般,遵从大英帝国的法律,包括选举权,税收,公民权,等等。你们能够继续保留人民委员会,作为自治权力的代表,但英国人必须拥有第一议会中一半的席位。”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保留自治政府,”保罗·克鲁格讥讽地说道,“反正英国人都会获得决定我们事务的权力。”

“因为这么一来,至少人们会记得南非共和国曾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有着自己的政治系统,而不是被彻底抹灭在历史中,不为下一代人所铭记。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丘吉尔先生?”

“因为这是我为南非共和国向不列颠政府争取而来的条件。这么一来,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南非共和国就能更轻易地获得独立,不必再大费周章地更改英国人留下的政治制度,也不容易让英国人埋下矛盾。”至少英国人在香港就是这么做的,直到今天那片土地也不安生。

“你真是个奇特的人,丘吉尔先生。”保罗·克鲁格偏着头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前来我的总统府邸与我商谈,想要将一件南非共和国已经握在手中的事物夺走,却又告诉我,这是为了将来南非共和国能够重新获得它。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丘吉尔先生,我愿闻其详。”

“如果您希望听实话的话,克鲁格先生,那是因为南非共和国的独立,只会持续地为这片大陆带来争端,布尔人与英国人永远也不会将彼此视为一个整体,在开普殖民地上,英国人欺压布尔人,不愿给予那些侨居前来的布尔人——甚至是从开普殖民地尚未建立以前就居住在这儿的布尔人英国公民身份,因为潜意识里,英国人仍然认为布尔人是另外一个国家的人。而在南非共和国,同样的事情也是如此发生着,英国人在这儿得不到与布尔人同样的权利。甚至在不同地区的法庭上,英国人与布尔人得到的审判也截然不同,有时英国人能轻易逃脱惩罚,有时布尔人会得到特殊照顾。

“在这种差别待遇下,您会发现英国人与布尔人始终缺乏沟通,始终对彼此存在着深深的误解;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却又不得不在这片埋藏着金矿的土地上共同生存。可一旦涉及到利益,哪怕是微小的不公,也会被无限地放大。更不要说,在英国人与布尔人的矛盾之间,还掺杂着当地土著的生存利益。如此下去,历史只会一再地重复,英国人要把布尔人完全地踩在脚下,确保自身的利益最大化,而布尔人会一直反抗,直到掀翻英国人的机会到来。唯一的方式,就是确保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得到了平等的对待。然而,整个开普殖民地若不统一,这一点就无法做到。而即便是您,也必须承认,英国人与布尔人友好相处,才能持续地促进这块大陆的发展,促进南非共和国的发展,否则,就只会陷入永恒的“毁灭”-“重建”-“毁灭”-“重建”的循环之中。

“只有交出独立权,英国政府才会同意让那些被塞西尔·罗德斯从开普殖民地上赶走的布尔人们获得英国的公民权,与英国人在这片土地上享有同等权利,并且拿回属于自己的土地——当然,这条约定也同样适用于其他生活南非大陆上的有色人种。同时,由于南非共和国是主动放弃了独立权而成为英国的殖民地,不列颠政府也愿意在其他的权利上做出让步,比如矿产税收的利益,比如对殖民地军队的管理,等等。我们可以起草一份公约草稿,来敲定具体的条例。但核心的要点在于,克鲁格先生,您必须交出独立权。”

“如果我交出了,会发生什么?”

“如果您交出了,克鲁格先生,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Albert*

带上多一个全副武装的都柏林燧发枪团士兵,对马匹来说是十分沉重的负荷,将会使骑兵失去冲击的能力,不能灵活地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但阿尔伯特不需要他们灵活地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所有据点中剩余的榴霰弹都对准了还在向后撤退的炮兵团,接二连三的炮弹不停歇地向他们射去,过了这一仗就没有以后,因此阿尔伯特下令不计成本,哪怕将最后一枚炮弹射完,也不能停下速度。密集炸开的弹片逼迫着掩护炮兵团的骑兵暂且向后撤退,前方的几门野战炮也被丢弃在原地——而阿尔伯特带领的队伍就在此时冲出了据点,骑兵只管向前冲,而那些燧发枪团的士兵们则趁着布尔骑兵撤退的功夫,瞄准了他们的马匹——这么大的一个目标,即便射歪了也无妨,只要能让马匹丧失行动力就好,那就是阿尔伯特的目的。

骑兵队分成两队,左右各1000人左右,等他们绕到了炮兵队两侧时,所携带的士兵便纷纷跳下马来,向溃逃的布尔人军队发起进攻.而骑兵队则继续向后,阻绝与后方步兵汇合的军队前来支援炮兵团,他们只要撑到都柏林燧发枪团拿下炮兵团为止就好。

是的,只要撑到那时就好。

迎面而来的是布尔人的轻步兵团,骑兵团还在更后方。他们显然没有料到方才才被他们狼狈地赶回据点中的骑兵竟然会卷土重来,因此放心地让步兵走在了前头,骑兵队跟在后方休息。

在开始的头几分钟里,那些轻步兵团的士兵还没有回过神来,以为是自己的骑兵队赶来汇合了。直到阿尔伯特的士兵开始向他们猛烈的射击,才使他们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英国人的进攻,但那时已经太迟了,待到他们端起枪来,骑兵就已经冲入了阵营之中。但阿尔伯特的目的并不在于杀死他们,他的士兵们并不恋战,就像是无数条在平原上散开,流入灰绿草原的小溪一般,他们的目的只在于阻止步兵形成交错的联排射击链,对骑兵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同时让打乱整个军队的行军,让他们无法继续前进。

布尔轻步兵团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以后,便开始抓紧着每一分的时机反击着,他们瞄准的同样是骑兵的马匹,只要一个骑兵从马上坠落,他就落入了布尔人军队的包围之中,霎时身上便会多出十七八个弹孔。他们不再试图组成强有力的联排射击,而是抱着一团,瞄准着四面八方的方位,至少这样会更有几率将向自己冲来的骑手射下马匹。阿尔伯特的军队彻底散开了,各自为政,无法再形成有力的冲击。这是大忌,但阿尔伯特无能为力,他只能确保莱斯——不,不是莱斯,新的莱斯——跟在自己身边,这样一旦他看到了都柏林燧发枪团的信号,就能立刻打出撤退的旗号。

他已经聋了,再也听不到任何除了枪击以外的声响;他已经瞎了,再也看不到除了黄红以外的色彩;他已经哑了,再也无法呼喊着让自己的队员聚集在自己身边;当阿尔伯特的马蹄踩踏在数不清是第多少个布尔人士兵的脸上,将那年轻的双眼砸入了年轻的牙齿之中,鲜血四溅着散开时,他感到自己的心已经彻底地麻木了,策动马匹——装弹——瞄准——迂回——射击——奔走——装弹——瞄准——瞄准——瞄准——射击——伏低——召集队伍——绕后进攻,一切都成了本能的驱动,他不再使用大脑思考,不再使用双眼瞄准,不再使用双手夺取性命,他只是一个使命,战场上使命,他踩在脚下的也不过是使命。

他们快要坚持不住了,他们快要失去自己的使命了。

*suelo*

“所以,我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你打算告诉我的事,是吗,丘吉尔先生?”

保罗·克鲁格轻声问道,仿佛刹那间老去了100岁。

“如果您想要为布尔人争取来最好的结果的话,克鲁格先生,是的,您的确没有别的选择。”

伊莎贝拉将公约的草稿递了过去,上面列出的条约还没有经过双方政府的同意,但只要保罗·克鲁格在上面签了字,便意味着他同意移交德兰士瓦共和国的独立权给英国。

“我能留在比勒陀利亚的时间很有限,克鲁格先生,而英国的这份提议会随着我的离去一同作废。我知道共和国中也有不少议员渴望能终止这场战争——我知道您也十分渴望这一点。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您就不可能再与英国达成任何类似的协约了。战争会进行到底,无论什么代价,这是索尔兹伯里勋爵的意思,也是塞西尔·罗德斯的意思。”

“你确定这份公约会得到承认?”

“这是由英国外交团负责人与南非共和国总统签署的公约,即便是索尔兹伯里勋爵也不能轻易将它就这么推翻,内阁会针对它而举行一场投票,这是肯定的。但是它会得到承认,克鲁格先生,我向您保证,而且它会得到通过。”

眼前这老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笔,悬空在苍白的纸张上。

康斯薇露向他看去,只见无数颗眼泪,从那双见证了半个世纪起伏的双眼中滑出,消失在了皱纹深处。

*Albert*

远远地,据点上升起了交错的红白旗子,迎着清爽的秋风飘扬着。

阿尔伯特一眼便看到了,那是在麻木中唯一感到的一点针刺般的兴奋。不会错,那是在说都柏林燧发枪团成功了,他们拿下了炮兵团,我们可以撤退了,作战成功了,剩下的只要交给步兵——

他回头寻找着他的莱斯,他的信号兵,“撤退!”“撤退!”他大喊着,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只是嘶哑的古怪声音,可是莱斯竟然听懂了,尽管他根本与莱斯长着两副不同的面庞,他举起了背上的旗子。阿尔伯特欣慰地盯着他,可为什么他脸上的神情如此惊恐,我们成功了,我们要撤退了——

那只是刹那间穿过身体的灼热,快得几乎可以被忽略。

但伴随而来的,将他猛然推搡向前的冲击力却无法让阿尔伯特忽视,他的手指刹那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想抓住缰绳,马匹仍然在向前跑去,他的脚跟仍然在本能的驱使下踢着马肚。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伸出手,该死的,我得抓住些什么,枪,缰绳,一双柔软的女人的手,什么都好。手中却一片殷红,那是我的血吗,那是莱斯的血吗?那是敌人的血吗?

我怎么了?为何大地在我眼前袭来,我还要继续前进,继续,继续,继续——

但眼前只有黑暗,永恒的黑暗,但就连黑暗也不曾寂静,仍然嘈杂如战场。他的胸口痛如火燎,如同整个世界都在其中燃烧,他正要向大地飞去——

伊莎贝拉。

他轻声呢喃着,在他从马上坠落的瞬间,尽管他已经不明白那四个音节所代表的意思。

伊莎贝拉。

*Isabel*

她突然感到有谁正在呼唤自己的姓名,禁不住扭头向窗外看去。

但窗外宁静而又明亮,这不过只是一个寻常的秋日清晨,但它不可能寻常,历史注定会铭记这一天,会铭记下这一刻发生的一切。

伊莎贝拉,该你签名了。康斯薇露催促道。

于是,她写下了——

“乔治·斯宾塞-丘吉尔。”

而第二次布尔战争,就随着这个名字的签署,静悄悄地,无人知晓地,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马克西米利安那一章,这一章,还包括下一章的内容,全都同时发生在同一个清晨中。

太累了,这一章中所参考的书目与论文,又能写成一长条书单了。

我需要休息两天,这一章就当成3更,包含18号,19号,还有20号的更新,21号是我原本休息的日子,所以我们周一22号见,希望大家能体谅一下,这一章写得我头都要爆炸了,坐了两天动也没动(废稿加起来大概有3万字),脊背非常痛,真的很需要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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