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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都市言情镀金岁月

镀金岁月 苏浅浅喵 4204 2024-07-18 14:29:32

自从看到了那篇发表在报纸上的报道后, 阿尔伯特认为自己不会再被自己的妻子出乎人意料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惊讶了, 或者说,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对公爵夫人会为他带来的惊喜而免疫了。

但当他看到那穿着一身贵族男子装扮,带着黑色假发,贴着胡须, 声音低沉——然而显然却是由自己妻子扮演的角色走上舞台时,他惊得险些打翻了手中的酒杯。在晚餐后,表演开始以前,公爵夫人的确告诉他她会“迟些”入座, 让他不必等待她,按照预定的时间宣布戏剧开场便是。

谁能想到公爵夫人版本的“迟些”就等同于“亲自上台演出”呢?

他有些好笑地想着。

然而, 他却能确定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出舞台上的那个扮相俊美清秀——很显然就是按照温斯顿的模样化妆的——角色是由公爵夫人扮演的, 这让阿尔伯特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本身倒是不反感他的妻子上台演出, 自然,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 即便他对这个主意十分讨厌, 也只有默默接受的份。但堂堂的公爵夫人高调地跑到舞台上出演男角, 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光彩——更何况,在这个他才与威尔士王子谈过的节骨眼上, 公爵夫人要尽量保持低调,才能保证不会节外生枝。

只是,有许多宾客的确都注意到了公爵夫人并不在阿尔伯特身旁的位置上,不过, 阿尔伯特并不担心这一点,知道他们多半会认为公爵夫人此刻正藏在舞台的屏风后,扮演着独白的角色。那个演员的声音的确与公爵夫人十分相像,然而仔细一听还是有着细微的不同。然而,这还是要体面含蓄许多——比起扮演这个才向痛哭着倾诉自己的丈夫想与自己离婚的妇人自我介绍名字为“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角色而言。

不用说,对于那些今天下午已经看过了报道的宾客来说,这个名字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会心的笑声。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阿尔伯特几乎把今天的时间都放在促使宾客重新注意到慈善宴会的目的上,就连路易莎受伤这件事也不过只是分散了他十分钟的注意力,而这阵广泛而高昂的笑声则证实了他的成果。

“忧愁的妇人,请告诉我,您的丈夫可是个好人?尽管银汤勺与金酒杯是我的餐具,但我并非对贫民一无所知,或许是穷苦造就了罅隙,以至于一对爱侣要生生将神圣的誓言抛弃。”

公爵夫人的角色一边绕着那跪倒在地的妇人,一边朗声说着。手杖高高扬起又落下,下巴昂起,夸张地模仿着贵族男性的走路方式,然而同时却又帽檐破旧,大衣全是毛边,显然空有一副绅士派头,内里却不比眼前这个妇人要富裕多少。引来了不少宾客的轻笑。

“噢,大人,我又怎知什么样的丈夫是体面的?上天只给结了婚的男人准备了两副面孔——您去教堂门口瞧瞧,哪个男人刚结婚时不像根门廊的木柱,挺立而又笔直,发丝如同缠绕着的青青藤蔓一般茂盛油亮得叫人欣喜?您再往村庄家家户户的门前瞅瞅,哪个丈夫不像装了一半面粉的麻袋,顶上针脚稀疏,底下软胖凸出?”

“太太哟,我问的是您的丈夫的品德,而非他的外貌。告诉我,他可否是个滴酒不沾,举止冷静的绅士?”

“在他顶好的时候,我的大人,冷静这个词也离他有十万八千里远。要是问滴酒不沾,嗨,您还不如倒过来问,倘若哪天酒馆里的伙计忘了进货,只管打开我丈夫的肚子,便能供整个村庄里的男人狂欢一个晚上。”

“赌博呢?”

“那可是他的中间名,大人。”

“输得多吗,太太?”

“村庄里每户人家家中都有一件我祖母传给我的餐具,大人,甚至每个您在路上看见的姑娘耳朵上的银饰中,都掺了一点来自我母亲留给我的项链的银子。”

说着,妇人痛哭了起来,而公爵夫人扮演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则在一旁来回打转,想拿出一条手帕给对方擦擦眼泪,还没等从口袋中拿出便撕成了三截——想要扯下一节衬衫,却又发现上面被蛾子啃出了一连串如同长在白布上的细密葡萄一般的小洞。他那又是窘迫,又是故作神气的模样惹起了台下接连不断的笑声——

而阿尔伯特的笑意是最浓烈的。

尽管他因为这几天来事务繁忙,没有事先打听过公爵夫人安排的这出戏剧的内容,但阿尔伯特知道这是一场即兴喜剧——演员了解故事的走向与自己的角色该有的反应,但是台词都是即兴的创作。这对演员的天赋,文学功底,知识储备,应变能力,乃至于临场发挥,都是极大的挑战——更不用说是这般致敬莎士比亚的舞台设置与对白。不过,对阿尔伯特来说,即便康斯薇露今晚的台词都是背诵自他人的剧本,也无损她的表演令他感到的赞叹与惊艳,无损他为着每句从她口中说出的台词而忍俊不禁,无损他的目光流连在她生动而恰到好处的神情上,无损他心中因着她那流畅,精彩,令人信服的演技而由衷感到的骄傲的暖意——

那是康斯薇露·斯宾塞-丘吉尔。

他想向所有观看了表演的宾客大喊,就像他们对这个事实一无所知一般。

那个了不起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而他何曾有幸,能够成为她的丈夫。

这是她的舞台,这一直都是她的舞台,从佩吉夫人的餐桌到圣马丁的教堂,再到布伦海姆宫的前厅,而她是那颗唯一在夜空中闪闪发亮的星光,如同镶嵌在粗糙的木头皇冠上的钻石一般,从起初至今一直吸引着自己的目光,只是他一直都不曾意识到,以为自己所看到的不过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半合成品,等他终于明白过来时——

他却下定了决心要放弃自己对康斯薇露的感情,放弃他们相爱的可能性。

只为了区区一个詹姆斯·拉瑟福德。

他不得不承认,当他最初从路易莎的口中得知詹姆斯·拉瑟福德的消息时,措手不及的突如其来的确令得他感到失落及低沉。在阿尔伯特的一生中,不曾尝过拼尽全力,奋勇直前的滋味,所有拥有的事物都是精心包装着送到他的手中,他从不必费力为自己争取任何事物,他的地位如是,他的头衔如是,他本该获得的政治地位也如是——

唯独他的妻子的感情不是。

在这件事上,阿尔伯特挫败了,一次又一次。

这令得他甚至想要心生放弃,就像这出戏剧中因为妻子厨艺不好便想放弃婚姻的丈夫一般。

“他打您吗,我的好太太?”

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耐心地询问着。

“那当然,先生——早餐对我来说是两个耳光,因为鸡蛋里的盐偶尔从味觉缺席;午餐有时是在大腿上拧一下,有时候是刀背抽掌心,取决于我是否会把三明治面包边切去;而晚饭,噢,晚饭,我多么希望昨晚没将那只烤鸡烧焦,好叫我的脊背今日能够好受一些。您瞧,大人,有些人天生便生了不属于厨房的十指,那双手在锅碗瓢盆间无处安放,这便是我的丈夫要离开我的缘由。”

“仁慈的上天啊,我恳求您回答这世间的智者都无法为我解开的谜团——这无助的妇人为何仍然是她的丈夫的合法之妻?难道这世间没有正义,难道这世间没有公平,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好女人在虐待中断气?”

“瞧您说的,大人,多么叫人生气!这世间岂能有不结婚的女人,岂能有不烧菜的贤妻?我活该我的待遇,我也活该让丈夫离去,我前来不过是为了恳求,让上天改变我亲爱的约翰的心意。”

这个名字,让阿尔伯特的眉毛微微一挑,看来,这出戏的指代倒是非常明确了。

“好太太,好太太,请您听我一言。我实在不忍心,看您甜蜜而又哀伤的气息,像走进春日的徐徐轻风,消弭在无情而又冷酷的冬季。您的丈夫,既然上帝令他出生,那么姑且算他是亚当的后代。凭良心说,就连飞鸟也懂为妻儿留一口吃食,走兽也知护卫雌雏周全。这等的畜生不如的男人,耶稣若是听见他的名字,只会向人群高喊,‘来,再往我手臂上加上两个钉子,否则我的牺牲还不足以为约翰而代过’。依我看来,该是您向法官起诉——这世间多得是体面温柔的好小伙子,我自己姑且也算上一个。全能的主让我在这儿遇见您,或许就是一个神圣的征兆,好叫您知道这世间究竟何样的丈夫才是体面。”

“也许您说得对,我的大人。但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她就像五月的玫瑰一样娇俏,又像六月的桃子一般甜美,我实在不能抛弃她于不顾——也许您能陪同我一块去见见我们的好法官,倘若我不能说服我的丈夫留在这索然无味的婚姻中,那么您的身份也许能说服对方将女儿留在我的身旁。”

“那是自然,太太,乐意为您效劳。”

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彬彬有礼地将手递给了妇人,搀扶着仍然抽泣着的她下台了。阿尔伯特立刻便使劲鼓起掌来,他知道。眼前刚刚上演完毕的这一幕只证实了他今日的想法——

他真是个傻瓜。

怎么可能会有人心甘情愿放弃这样美好的她,而将一切拱手让给另一个甚至未曾谋面的男人。

与威尔士王子的谈话令得他意识到,除了他未来的政治地位,他生活中还有其他重要的部分能够被他的努力所争取。

譬如他如此渴望的,来自于康斯薇露的爱。

第二幕开始了,亨利·欧文爵士——尽管阿尔伯特没有亲眼观看过他的任何一场演出,但却能凭着报纸上的照片认出他来,从他那庸俗而破旧的装扮,刻意伪造出的肥胖身材,以及他手边拉着一个年轻的少女这个事实来判断,阿尔伯特猜得出他扮演的就是戏剧中的约翰一角。这一幕看来是不会有他的妻子出现了,因此阿尔伯特也便放松了自己适才由于聚精会神地观看表演而挺得笔直,几乎算得上前倾的脊背。

另一个角色上场了,打扮与妆容都是典型的犹太人模样,衣饰华丽又浮夸,屏风后的独白形容他“一分钱在口袋里待不上1分钟,便迫不及待要赢来两分钱的利”,还有“要是他那口袋缝得能让一枚银币顺顺当当的滑出来,为他做衣服的裁缝准收不到任何酬劳”。阿尔伯特听了一会,发现这一幕似乎是说这位因为赌博欠钱的约翰先生想要将自己年幼的女儿以5个银币的价格,卖给眼前这名有钱的犹太商人做女仆。

这犹太商人付了钱,却要求约翰先生告诉他,这个女孩究竟有什么优势,能值得他付出5个银币的价钱。为了让这场交易成功,约翰先生自然是将自己女儿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一会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厨子,一会说她是最勤快的女孩,一会说她一天只需睡两个小时,喝半碗粥,便能不休不止地干活,一会说她长大必然美貌无比,一会说她能秀出这世界上最漂亮的蕾丝,即便只让她坐着干活都能赚来大笔大笔的银子,就像这女孩是地上生出的摇钱树,天下掉下的金母鸡一般,滑稽的言语惹得台下的观众放声大笑,亨利·欧文爵士的表演的确极为出色,就连阿尔伯特的思绪也暂时延缓,不知不觉沉浸入了这一幕中。

接着,那犹太商人便看似不经意地向约翰先生指出,要是他的女儿千真万确如他所夸的那般顶好顶好,约翰先生该自己留着这世所罕见的宝贝孩子才是。也不知是否果真相信了自己的自吹自擂,还是因为父爱而动了恻隐之心,约翰先生突然撒泼起来,坚决要求将自己的女儿从犹太商人的手中赎回来。

这一回,犹太商人不紧不慢地复述了约翰先生适才对自己女儿的夸奖,随后便说,犹太人从不做赎买的生意,若是约翰先生想要,他很乐意把手上这个在未来大有赚钱潜力的女孩以30个银币的价格卖给对方。

对此感到气急败坏的约翰先生便破口大骂了起来,描述了许多自己女儿的缺陷,一会说她蠢笨如牛,这个年纪了还不能从1数到10,;一会说她性格暴躁,撒谎成性,只有每天拿柳条抽一百下才能勉强压抑住邪恶的天性,而犹太商人这么忙碌的主人必然是不会有时间去干的;一会又说她是个惯偷,小到罐子口边的一滴猪油,到自己妻子的银饰,甚至是岳母陪嫁的银项链,没有什么不是她想偷的,也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偷的。显然,约翰先生自以为这样能够打消犹太商人想要留着他的女儿的主意,却没想到犹太商人听完以后,嚷嚷着要将约翰先生告上法庭,因为他将一件“残次品”以“不合理的高价”卖给了自己,两个人拉拉扯扯,骂骂咧咧地走下台去,身后还跟着一个沉默寡言,胆怯温顺的女孩——

她让阿尔伯特同时想起了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

这一幕便到此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里公爵的称呼从“公爵夫人”转为“康斯薇露”并不是笔误。

提到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这个角色时,为了尊重这个角色的性别,故而一律用“他”来指代。

对可能没有购买上一章的读者:这一章内的戏剧对话是仿写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翻译风格参考了朱生豪先生的版本。但是戏剧内容是我自己的独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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