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然无声地站在窗帘之后, 如同一道亘古便存在于此的影子,静静地等待着。
德国大使昨晚就已经来到了比勒陀利亚了, 几乎同时与公爵夫人,温斯顿, 还有安娜抵达这嘈杂的城市。马克西米利安知道这一点, 是因为他提前一天来到了这儿,在整个城市中绕了一圈,收集到了不少情报。
这时候,带着一个孩子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一个单身男子在街道上晃悠无疑是十分显眼的,但是要是抱着一个孩子, 那便完全不同了。人们只把他当成是个不幸的, 正在寻找孩子母亲的丈夫, 慷慨地给予了许多帮助,甚至就连夏绿蒂假装贪玩跑进了德国领事办公室, 也没惹来任何麻烦,马克西米利安就是这样得到了领事办公室的大致布局, 知道了要如何才能潜入进去。夏绿蒂甚至从当地的洗衣厂里打听到了塞西尔罗德斯家的地址,这一点就连马克西米利安也不得不佩服她。
自从在克隆斯塔德被安娜发现了他与夏绿蒂一直跟在公爵夫人身旁以后,马克西米利安便再也没有接近过丘吉尔家族的人了。不必跟着他们, 只需带着夏绿蒂,马克西米利安前进得十分迅速,因此才能提前一天抵达比勒陀利亚。
他之所以要这么做,是为了远离安娜。反正公爵夫人已经走过了最为惊险困苦的那段路程,往后只需跟着难民的大部队前进, 不太可能出现什么意外。安娜对于他的离去(可能也因为他带走了夏绿蒂)非常愤怒,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有可能被突然从树篱中冲出来的她杀死——如果不是当时夏绿蒂立刻举起了枪,对准了她的额头的话。
“我警告过你,埃尔文。”安娜那时凶狠地注视着他,就是那眼神让马克西米利安明白了,如果没有夏绿蒂,他适才已经死了,“而你让她心碎了——”
“我没有。”马克西米利安冷冰冰地回答。他亲眼看到公爵夫人在他离去的第二天便换成了男装打扮,那险些惊掉了他的下巴,随即才意识到一直以来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都是她所扮演的。这一路来,他的双眼没有离开过公爵夫人,然而他从未见过她抽烟,也从未在那双坚毅的眼眸中看到一丝悲哀的神色,他脑海中存在的公爵夫人根本无法与眼前的这个女扮男装的角色重合,简直就像是那曾经与他交谈过的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从未存在过似的。对此,马克西米利安只能解释为她不曾在意过自己,自己只是她死水般的生活中曾经出现的刹那火花罢了,而火花,总是会有消逝的一天的。
“也对,你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安娜讥笑着说,慢慢地将小刀收进了口袋中,语气听上去甚至有些得意,马克西米利安已经倦于去猜测她话语中富含的深意了,“那么,我会在比勒陀利亚与你碰面的。”
她果真找到了他,在德国领事馆的附近,如同一只紧盯猎物的眼镜蛇般不声不响地出现,吓了夏绿蒂一大跳。这一路来,马克西米利安教会了夏绿蒂许多技能,足够她成为一名小小的杀手,但她仍是个孩子,仍会毛躁,不安,容易激动,这是令马克西米利安束手无策的一点。其他时候,带着这么一个孩子远比他起初想象的要容易得多,甚至可以说就像带着一只宠物猫般惬意。
安娜向他讨要了与塞西尔罗德斯有关的情报,又问他有没有办法找来两套适合公爵夫人与温斯顿的白领结西装,于是夏绿蒂替她从洗衣厂里偷出了两套,它们不会完全合身,但总归能装扮出一番人模人样。拿到了想要的事物以后,没有一句道谢,安娜便又敏捷地消失了。马克西米利安知道自己跟上她,就能知道公爵夫人如今在哪,就能见到康斯薇露,他朝思夜想着她,回味着曾经与她有过的那么几段短短的谈话。尽管在那些回忆中她没有面庞,只是一个躲藏在阴影中的影子,就跟自己一样。
可他那时站在原地,没有追去,连呼吸也没有沉重一分。
那是她假装出的模样,只为了能更接近火花,更能感觉到那瞬间的灼热;还是从来与他说话的都是一个虚妄的影子,是他的幻想,是他的理想化神,是从永恒孤单中走出的一道声音?马克西米利安再也分不清,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让新鲜的记忆保持着那些对话的真实,他人生中唯一剩下的真实。
“我可以为你追上去。”夏绿蒂说道,她的德语已经说得不错,几乎难以听出她的法语口音,“我走路如今就像猫一般,谁也不会发现我。”
“不必了,猫儿。”马克西米利安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伸手将一点脏污从她翡翠一般的眼眸上擦去,“我还有别的任务要交给你。”
他把她从烟囱里缓缓地放了下去,夏绿蒂果然如她当初向他保证的那般,是个瘦小的孩子,能够挤进最狭隘的通道中。比勒陀利亚很温暖,因此这壁炉不过是个装饰,让远道而来的欧洲人能在房间中拥有一样熟悉的事物罢了。炉壁上干干净净的,全无半分煤灰,夏绿蒂悄无声息地穿出壁炉口,落在地毯上。每一点马克西米利安教给她的知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从不犯错。解下了绳子,她将它藏在了壁炉里做样子的柴禾下,接着便离开了马克西米利安的视线范围。
他不忧虑她,放心地让她独自在领事办公室里打探着情报。前一天,她已经闯进来了一回,因此不会贸然进入不该进入的房间——譬如外交大使马沙尔·冯·毕博斯塔如今正在用餐的晚宴厅。这女孩聪明得很,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绝不会轻易地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因此马克西米利安只是耐心地等候着,果然,半个小时后,他手中的绳子就微微动了。
“里面的防备很松懈,你不会相信的。”这是她爬上来之后的头一句话,如今她也学会了这么说,语气与自己如出一辙,“我看到了德国外交大使,他的确是你描述的那副模样,就该是马沙尔·冯·毕博斯塔无疑了,他的夫人也在,一个特别肥胖的女人,还有几个人,似乎是来自于德兰士瓦共和国的人民委员会的议员。他们一直在试探大使的态度,但他什么也不说。大使的私人秘书在楼下与其他领事办公室的职员用餐,他特别想要取悦席间一个漂亮姑娘,因此吹嘘了自己不少,所有他说的废话里,只有一个情报是值得注意的。大使提前了半天来到比勒陀利亚,是因为他要与某个人见面,就在明天早上,赶在下午与德兰士瓦共和国洽谈以前——霍夫曼勋爵,你知道这个人吗?”
马克西米利安的双眼眯了起来,他一下子捏紧了双拳,“是的,我知道,”他低声说,“我很清楚他是谁。”
而那就是如今他在等待的人。
先走入办公室的是马沙尔·冯·毕博斯塔,比起十年前他出现在学院的模样,这男人苍老了不少,才50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满头花白,唇边的小胡子也转成了灰色,只是那严肃儒雅的神色却从未变过。跟在他身后的正是穆勒少校,仍然是他上次见过的霍夫曼勋爵伪装,显然那一次在领事办公室中的冲突没有给这个身份带来任何麻烦。
马克西米利安等待着他们关上办公室的那一刹那,他不知道这次会面原本该持续多久,甚至很有可能这场会面本不该发生在这,毕博斯塔只是前来取点文件,他不愿浪费任何时间,也不想吸引来任何注意力。
时机来临的那一刻,马克西米利安一个健步从自己藏身的窗帘后窜了出来,手里紧握多时的手|枪立刻便抵上了毕博斯塔先生的太阳穴。然而,在那以前,就已经有一个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毕博斯塔先生的心脏,来自穆勒少校,他双手握着枪柄,保险已经打开,手指也已经放在了扳机上——随即,他的准星便微微向一旁一偏,“你好啊,曾经的雄鹰之子。”他微笑了起来,嗓音低沉地在喉咙里回响着,“没想到你竟然有胆子出现在这儿。”
“放下□□。”
夏绿蒂清脆的声音在穆勒少校的身后响起,那把淬了毒的匕首正抓在她的手里,抵在穆勒少校的腰窝间。她果然就如同猫一般,走路无声无息,杀气收敛在孩童的天真无邪中,即便是穆勒少校也没能察觉到她的接近。穆勒少校举起双手,手|枪从他的掌心滑落,跌落在地毯上,随即便被夏绿蒂一脚踢开。
“看来你为自己找了个玩具。”他阴恻恻地笑着,残忍的深灰蓝色眼珠飞快地往后一瞥,又收了回来,“怎么,害怕会被孤单一个人埋在坟墓中吗?要为自己找个漂亮的人偶陪葬?”
“闭嘴!”
夏绿蒂恶狠狠地说道。“还是个泼辣的玩具,很符合你的口味嘛。”穆勒少校微笑着再加了一句,“老实说,你的执着实在令我心折,你原本已经逃出生天,侥幸地从我手下捡回了一条命,竟然还不死心地想要回来得知更多只会被你无声无息地带入泥土中的消息。我怎么会培养出这么一个蠢货?”
面对着指向自己的两把枪,毕博斯塔都已经快吓得尿裤子了,要不是马克西米利安一只手还抓着他的领子,这男人现在就能化作一滩烂泥,堆在地毯上,“霍-霍-霍夫曼勋爵,”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你要杀了我吗?”
似乎才注意到这个人还在谈话中一般,穆勒少校冲他偏了偏脑袋,“不,”他轻声说,眼里满是不屑,“动动你的脑子,毕博斯塔,在领事办公室开枪该会有多么高调?我只是打算逼迫你答应与德兰士瓦共和国之间的条约而已。”
“你还听不出他是谁吗,毕博斯塔先生?”马克西米利安厉声说道,“他就是穆勒少校,在你短暂地负责学院事务的那一年里,他曾经与你共事过——”
“穆勒少校?”毕博斯塔先生大吃了一惊,他使劲地打量了一会眼前的这个臃肿不堪的男人,好似才明白过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接着又惊惧了瞄了一眼身旁的马克西米利安,“那你又是谁?你想要什么?”他问道。
“我想要真相。”
“他是个叛徒,毕博斯塔,只是在可笑地寻找一个从不存在的原因罢了。”穆勒少校又开口了,但夏绿蒂重重地踢了他的膝盖弯一脚,迫使他扑通一声跪下了,“闭嘴!”她嚷道,手中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亘在了他的脖颈上,“否则我就下手了。”
恼怒的神色在那双深灰蓝色的双眼中一闪而过。“别乱动,她可不是开玩笑的。”马克西米利安冷笑着开口了,他的话语制止了对方微微一动的胳膊,“想想你来到这儿的职责是什么,穆勒少校。如果你死了,那么这场会谈会有怎样的结果,可就很难说了——这不就是你一贯教育我们的理念吗,死亡与任务失败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春天已经到来了,柏林的蓝色矢车菊早已盛放,难道你不想及时在花谢以前赶回家乡,欣赏那美景吗?”
满意地看见穆勒少校垂下了双眼,马克西米利安这才转向了毕博斯塔,他拖过了一把椅子,让眼前这颤抖如风中招摇的棉絮的男人坐下。毕博斯塔在政治上的天赋不错,但胆量却没有多少,他心想着,收起了自己的枪支。没有必要对毕博斯塔一直举着这玩意,他已经足够害怕了。
“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毕博斯塔先生。”马克西米利安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和一些,“你曾经负责过一段时期的学院事务,在此期间,你可曾听说过一个项目,它与我的母亲,索菲娅·柯瓦列夫斯卡娅有关。如今,这个项目又不知怎么地泄露给了英国——”
毕博斯塔困惑地思索了几分钟,随即摇了摇头。“我知道近来英国从我们这偷取了一些情报,但没一个是跟叫什么索菲娅女人有关的,”他说道,语气有些不耐烦,显然并不能明白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地被这么一件小事而威胁性命,“再说了,年轻人,我管理与学院有关的事务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有许多细节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不叫年轻人,”夏绿蒂打断了他的话,“他有名字的,他叫做马克西米利安,蠢猪!”
然而,这个名字却让毕博斯塔呆住了,他先是看了看马克西米利安,再看了看穆勒少校,接着又仔细地打量了几眼马克西米利安,“噢,不,看在全能的主的份上,”他喃喃自语道,“穆勒少校,别告诉我这孩子就是那——”
“如果你说出了口,毕博斯塔,你很清楚会有怎样的后果等着你。”穆勒少校阴沉地开口了,夏绿蒂的左手从一旁的花瓶中抽出了一支玫瑰,狠狠地将没有去刺的花枝抽打在他的大腿上,穆勒少校发出了一声闷哼,鲜血潺潺地从撕裂的裤腿中流出,他不吭声了。
“我会现在就杀了你。”马克西米利安低声说道,抓起了放在书桌上的一支钢笔,“你知道我出身于学院,你知道我接受过怎样的训练,即便是这样的一支笔,在我的手里也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如果你现在说了,我还有可能帮助你从这儿逃走——我就成功地从穆勒少校手中逃走了。但如果你现在不说,那么你就永远没有机会说出第二句话了。”
“我说——我说!只是,我知道也不多!”毕博斯塔看着那支笔,又瑟瑟发抖了起来,夏绿蒂警惕地将刀子贴紧了穆勒少校的皮肤,防止他会突然做些什么来阻碍毕博斯塔说出真相。而马克西米利安只觉得窒息从胸腔中扩散开来,晕乎乎地承载着他沉重的大脑——他就要知道真相了,他就要明白这一切背后的原因了。
“我——我只知道,当年,远在学院成立以前,帝国就已经开始了对优生学的研究。当时,政府普遍认为,帝国要想在列强环聚的欧洲崛起,就-就必然要培养一批卓越优秀的人才,成为帝国及皇帝陛下手中最为锐利的武器。俾斯麦首相批准了这个计划,并赋予了阿贝泰隆这个名字。这其中有一个项目,就涉及到了招募一批十分优秀的帝国女性,让她们与同样甄选出的帝国男性相结合,从而诞生最为出色的后裔。
“但,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帝国最后只找来了5名符合要求的女性,而她们生下的5个孩子中,只有一个是男孩。因此,那个男孩就是那个项目的唯一候选者,因为其他的女孩都要作为孕母而培养起来。那些女性生下孩子后,几乎都被处理掉了,因为她们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甚至差点闹到了报纸上,政府必须让她们闭嘴。只有那个——只有那个生下了男孩的女性,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因此项目负责人反而还能将孩子放在她那抚养,直到他到了能去学院学习的年纪——”
马克西米利安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钢笔。
为什么学院中其他入学的孩子都是孤儿?为什么只有他才有母亲?为什么他明明有母亲,还会被选中前来学院就读?从7岁开始,这些问题就萦绕着他,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马克西米利安只能理解为他的母亲希望他能成为帝国的武器,这一切都是她所期望的结果。否则的话,他再也找不出一个理由,能够解释一个母亲会忍心送走她才7岁的孩子,与他就此分隔十来年不再相见,让他永远成为这个世界上的一道虚影,不能以真实姓名示人,不能以真实身份生活,不能拥有正常的人生。
他怎猜得到,他的整个出生,便是为了这一计划。
“为什么你们挑选了我的母亲,”他听见自己嘶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你们挑选了她——她有什么特别的!”
“我不知道你的母亲的真实姓名。”毕博斯塔低声说道,“我只知道,在这个项目中,唯一生下了男孩的那个女人,是被招募来的5个女人中唯一的俄国人。她当时还很年轻,却已经在哥廷根大学攻读她的数学博士学位。她是整个欧洲唯一能在学术上走到这一步的女人,因此才被政府看中了。但是帝国从来没有信任过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俄国国籍,也因为她为了能够进入大学学习,与一个苏格兰裔的德国人假订婚了。那个德国人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搬去苏格兰定居,将自己的房子留给了你的母亲,这是十分可疑的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被抛弃——这么多年的训练!这么多年的培养!这么多年来的忠诚!”马克西米利安压低了声音怒吼着,捏紧的拳头几乎要将手里的钢笔压弯,“只是因为我的母亲是个俄国人,而我的父亲是个多年前就不知所踪的苏格兰裔德国人?”
“他不是你的父亲,他从来就不是你的父亲。”穆勒少校平静地开口了,“毕博斯塔不知道这件事,但那个男人在多年以前就去世了,因此你的母亲才得以寡妇身份继承了那栋房屋。出于对他当年善良地出手相助行为的尊敬,你的母亲保留了许多他的遗物——大部分都来自于苏格兰,你瞧。”
马西克米利安的下一句话本想问“那么谁是我的父亲”,然而他颤抖地与穆勒少校那双深灰蓝色的眼眸对视着,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寻找着与他之间的相似点——为何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为何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们有着一双多么相似的眼眸?
“那个男人不是我的父亲,你是。”他说道,不知自己哪来的力量能完成这个句子。
“我很高兴你终于解开了谜团,儿子。”穆勒少校露出了一抹冰冷冷的笑意,“但我必须说一句,你令你的父亲非常失望。”
“不,我没有解开谜团。”马克西米利安喃喃地说着,他脚下的土地已经被抽出,他就是一团漂浮在颠倒世界中的云团,不敢直视眼前那双鹰般锐利的双眼,不敢承认那个丑陋的现实,他只敢回过头来,与懦夫待在一块,因为他的勇气已经所剩无几,“你听到我的名字时,你愣住了,为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着,“如果你不知道穆勒少校是我的父亲,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那个项目中的男孩?”
“因,因为——”毕博斯塔咽了一口口水,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马克西米利安手上的那支钢笔,不敢挪动,“那个优生学的项目有个代号,取自于一位伟大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不!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不!不要听!不要听,马西克米利安!将钢笔插进他的眼球,插进他的大脑,插进他的喉咙,阻止他说出剩下的话——你没必要知道这些,你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帝国会丢弃你,那个计划被英国人得知了,他们当然会怀疑是你泄露的。你知道这些就足够,就已经足够宽慰你的同伴的灵魂——
“哪一位?”可他仍然控制不住地问出了口。
“马克西米利安一世。”
适才上下颠倒的世界彻底爆炸了,消失了,不再存在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他直到来到学院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那不是自己的名字,所有人谈到的都是那个项目,他就是一个项目,他就是一把武器,没有名字,没有人格,从不存在。
他以为会给他讲述那南半球故事的母亲是爱他的,可她就连一个名字也不曾给予过自己,马利什,马利什,马利什,在俄罗斯,每个生来下的男孩都是马利什,那根本毫无任何特殊含义。当护士将孩子递给她时,护士也许说了一句“这就是你的马利什,夫人”,于是,她从此就这么喊他。因为他只是一个项目,就跟她在书房里每天埋首钻研的数字一样,仅此而已。
他活着,但他不曾存在过,从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就在这刹那,办公室的门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都集中到了走进来的那个年轻人身上,马克西米利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穿着仆从衣服打扮的温斯顿·丘吉尔,他在这儿做什么!
不好,夏绿蒂!
这个念头才刚从他脑海中划过,就已经太迟了。夏绿蒂的注意力只松懈了那么一秒,就被穆勒少校抓住了机会,他从衣兜里掏出了第二把手|枪。震耳欲聋的枪击声响起,毕博斯塔应声而倒,血河刹那间从他胸口汹涌而出。而穆勒少校也几乎在同时倒地,从他大动脉中喷出的鲜红洒满了整间办公室的天花板,如同一场血雨。夏绿蒂下手了,但是她迟了一步,穆勒少校即便到死也完成了他的任务——他当初将自己送去负责南非任务,怎会认不出温斯顿的脸?这下温斯顿会被视为是杀死大使的凶手,德国自此便不可能与英国达成和解了。
电光火石之间,马克西米利安——不,他不能再那么称呼自己了,他从此就只是某人,无名无姓——冲了过来,一把抱起了夏绿蒂,左手举起了手|枪。枪响间,面前的窗户刹那便大敞开来,迎接着秋日清爽的清晨。“温斯顿!不!温斯顿!”夏绿蒂哭喊着,手向他身后伸去,“不!马克西米利安!他们会认为是温斯顿杀了他们!”
别那么喊我,永远别那么喊我。
“夏绿蒂!夏绿蒂!夏绿蒂!!!”
温斯顿的呼喊也同时响起,伴随着一声闷响,似乎是踩在血泊上绊了一跤,接着便是喧闹的呼喝,似乎眨眼间就有了上百人涌入了房间里。但某人只是拼尽全力地向前跑去,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整个世界都在他身后,直到他最终坠落入黑暗之中,像一颗没有名字的星星,悄悄从银河间划过。
作者有话要说:索菲娅·柯瓦列斯卡娅历史上确有其人,她是欧洲第一个取得了数学博士学位的女性,极其杰出的一位数学家。本文中的她并非历史上的她,部分经历有所更改。那时候女性在德国上学必须要有丈夫的同意,因此索菲娅必须结婚,才能继续她的学业。
谢谢@昭 读者指出的姓名翻译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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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章,写的我好累。明天那一章可能会更长,可能会超过12000字,但我不想分成两章,所以如果明天没有刷出更新,那是因为我还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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