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注视着马车的窗外。
几个工人正在砌着石砖的人行道街角, 一个人慢悠悠地抹着水泥, 两个人拄着手上的铲子,聚精会神地看着。难得一见的, 犹如蛋清般澄澈的蓝色从他们身后抹上了天空,太阳是一个模糊的光点,照亮了他们洗的发白,沾染着泥点子的工服。衣冠楚楚的绅士与女士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出门前擦得锃亮的皮鞋上又沾染了一些湿湿的水泥。
这景象只有在伦敦才能见到,伊莎贝拉心想,漂浮在外的康斯薇露看起来心情也十分愉快。一只娇小的猎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冲着她所在的方向大声地犬吠着。这景象倒是吸引了温斯顿的注意力, 扭头向外看去。
她的手突然被阿尔伯特温柔地握住,牵过来覆盖在他那修长的大腿上,尽管隔了一层熨平平整整的布料, 伊莎贝拉也能感觉到它所包裹着的肌肤有多么滚烫而结实。
“你在看什么呢?”阿尔伯特柔声问着,“就连温斯顿也被吸引了。”
“一个美好的伦敦清晨。”伊莎贝拉回答着,她瞥了一眼温斯顿那平静的侧脸, 猛然间感到了一丝不安。自从从那矿坑里逃出来以后,他从未问过逃出路上突然凭空响起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他是忘了, 还是打定主意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埋在心中。
“再美好的清晨,也没有你可爱。”趁着温斯顿还在打量那只猎犬的功夫,阿尔伯特咬着她的耳朵,轻声对她说道, 指尖从她手背上抚过,又蜻蜓点水般地向她的袖子中滑去,摩挲着她的手臂,指腹贴着结痂了的细小伤口,来回挪动着。
按理说,他们既然已经向彼此敞开心扉,真正在实际意义上成为了夫妇,久别重逢理论上就该意味着夜夜笙歌,好把之前错过的相处时光都弥补回来。然而,阿尔伯特的私人医生特地嘱咐了他,在一个月内都最好不要有任何剧烈的运动——哪怕阿尔伯特认为自己可以不剧烈的完成,也不允许。
而伊莎贝拉如今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做男装打扮,晚上也不得不与阿尔伯特分床而睡——这也来自于医生的嘱咐,表面的理由是因为阿尔伯特半夜要吃一次药,量一次体温,确保伤口没有恶化,这会影响到公爵夫人的休息。实际上,伊莎贝拉认为医生只是想最大限度地避免擦枪走火这种事的发生而已。
于是,留给阿尔伯特表达自己爱意的时刻,也就只有在马车上赶路时的这可怜巴巴的一会了。
伊莎贝拉借着伸手过去拿取一旁座位上的报纸的功夫,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地亲了阿尔伯特一下,速度之快,哪怕温斯顿这会是盯着她看的,也未必能发现她的行为。“我保证,我今晚会试着前去你的卧室。”她压低了声音在阿尔伯特耳边说道,同时按住他跃跃欲试着企图往上的手指。
阿尔伯特双眼登时为之一亮。
“你看了这些报纸上的言论吗?”伊莎贝拉趁机转移话题。
“看了。”阿尔伯特与温斯顿同时说道,这时那条小猎犬已经被它的主人牵走,消失在了视野当中,温斯顿的注意力也就回到了马车里。“相比起库尔松夫人过去的手段——譬如诬陷我们刺杀德国大使,将我们送去那坟场,纵火烧掉酒店,”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对报纸媒体煽风点火,相比之下显得实在太温和了。她即便没做什么,我敢说也会有记者撰写不利于我们的报道。”
伊莎贝拉在晚间会恢复女装打扮,好在仆从面前露露面,让他们不至于以为整日在房间中休养的公爵夫人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这让早晨的时间变得十分紧张,更不要说今日他们必须得提前出门,赶在几条街道都被马车挤得水泄不通以前赶到外交部与印度部办公室大楼。她连早餐都没能吃上几口,更别说坐下来看看报纸了。
“来,在这一版。”阿尔伯特贴心地将每一份报纸都翻到了正确的页数上,递给了她,“我和温斯顿在早餐桌上看了,不得不说,里面虽然有些纯属胡说八道,强词夺理,但有几句确实说的还有那么几分道理呢。”
《真理报》报道:
“……在歌颂丘吉尔先生终止战争的英雄行为的同时,我们也不得不扪心自问,他的行为难道果真是无可指摘的吗?这是一场原本就饱受国内外有识之士谴责的战争,恐怕丘吉尔先生的作为只让英国所具有的正义性更加大打折扣——他剥夺了德兰士瓦共和国的独立权。就好似成千上万的布尔人已经因为这场战争流离失所还不够似的,他要确保他们将完全臣服在英国的统治下,成为不幸的奴隶。这对大不列颠帝国的对外形象而言,无疑是非常不利的。”
《凤凰报》报道:
“……鉴于在战场上的表现,德兰士瓦共和国原本可以获得一个体面的退场,从英国手中赢得自己的尊严,就如同第一次布尔战争的结果一般。然而,丘吉尔家族的花言巧语使这一切都化为乌有,听说乔治·丘吉尔先生与温斯顿·丘吉尔先生今日要在内阁会议上为他们所签署的公约辩护,力图确保以索尔兹伯里勋爵为首的主战派不会修改其中的任何一项条款。如果任何人有一点良知的话,做的只会比这对表兄弟们更多——譬如,不迫使一个仅剩的唯有骨气与不屈的国家的签订这等屈辱的条约。”
《华盛顿邮报》报道:
“……当这个国家,一边派出了自己最优秀的——如果不是最优秀的,那么便足以可见英国对德国的蔑视——前往德兰士瓦共和国与德国——请注意,诸位读者,是德国,而非共和国——商谈,另一边,又秘密派出了一个名不经传,甚至并非真正贵族,很有可能就是个私生子,因此不得不冠母姓而遮掩这一点的男孩前去与德兰士瓦共和国和谈时,任何一个稍稍有点理智的常人,就该开始纳闷:那些大不列颠帝国人民每年所支付的高额税费,以及那些建立在剥削殖民地利益(请别忘了,我们也曾是被剥削的一员)上的收入,是否都用在挑选出**选区,以及装点港口那几艘漂亮的军舰上?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诸位读者们。
更糟糕的,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足以让哪怕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流浪汉,都开始怀疑英国得到如今的国际地位,是否是上帝在醉后掷骰子得到的结果——
尽管,我们的确不得不对一个毫无经验的漂亮男孩竟然能够成功说服老谋深算的保罗·克鲁格拱手交出自己的深爱的国家这一点表示钦佩(笔者在此处毫无任何不恰当的暗示),但乔治·丘吉尔先生与温斯顿·丘吉尔先生,这两个成功阻止了战争继续的英雄,不仅随后立刻被英国(粗体)的殖民地总理抓捕,还紧接着,便被英国(粗体)的优秀外交官送入监狱之中——还不是任何监狱,据说是有进无出的死亡坟场。与此同时,殖民地总理与外交官——两个不折不扣的英国人,其中一个还具有贵族头衔——甚至还伪造了这两个年轻人的意外死亡,目的是让第二次布尔战争继续下去,甚至是为了挑起未来的英德战争。
诸位读者,你们可曾见过比这更加离奇而不可思议的现实?
现在看来,英国在这整件滑稽得即便用再多笔墨也无法描绘出百分之一的外交纠纷上唯一做错的一点,就是将第一流的外交官,马尔堡公爵,送去了战场上送死——据说,由于为了鼓舞士气,马尔堡公爵的军职蹿升过于|迅速,以至于手下除了士兵外毫无任何可用的将领,不得不在克隆斯塔德一战中亲自领军上阵,才导致身中枪伤——同时,又将末流的外交官(我们无从得知库尔松勋爵是否会是一个好将领,英国从未给予他这个机会)派去执行了最为重要的外交任务。结果呢最出色的外交官在战场上受重伤,而最末流的外交官险些将英国卷入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战争。”
“你说有几句说得还挺有道理的”伊莎贝拉放下了《华盛顿邮报》,忍俊不禁地看向了阿尔伯特,“不会就是这几句夸赞你是‘第一流的外交家’的话吧?你的确看得出,这里面处处都是讥讽吧?”
“我很高兴你还笑得出来,不会被这些批评所打击。”阿尔伯特立刻板起了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在今天过后,这些言论说得只会更加难听——”
“别担心,”伊莎贝拉忍着笑,回答道,“博克小姐早就替我们安排好了对策。”
但等马车在外交部与印度部大楼停下,阿尔伯特率先走下马车后,温斯顿便迅速开口了。
“那的确是他觉得说得有道理的地方,”他悄声告诉着伊莎贝拉,“他还特意让管家把那篇报道剪下来保存呢。”
伊莎贝拉刚想笑,然而这时索尔兹伯里勋爵刚好从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她立刻就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早上好,公爵阁下。”索尔兹伯里勋爵走上来与阿尔伯特握了握手,在职位上他是英国的首相,但在贵族头衔上还是被阿尔伯特压了一头,不得不主动走过来打招呼,“我发现了,你不仅把乔治·丘吉尔先生带来了,还有温斯顿·丘吉尔先生。”
他平淡,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视线在伊莎贝拉与温斯顿的身上一滑而过,看似彬彬有礼,却将自己的不屑表现得淋漓尽致。
“温斯顿也参与了公约的撰写,自然也有资格出现在会议上,勋爵大人。”阿尔伯特道。
“早上好,勋爵大人。”温斯顿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我的父亲常常提到您,说受了您不少照顾,嘱咐我一定要对您这般令人尊敬的政治家多有瞻仰。”
“伦道夫·丘吉尔勋爵,是的,我很清楚的记得他。”索尔兹伯里勋爵说道,“希望你不要重复他在政治仕途上的短视与急功近利,导致走上了政治自杀的道路,温斯顿·丘吉尔先生。”
“噢,我绝对不会的。”温斯顿轻声回答,伊莎贝拉分明瞥见了他眼里闪过的一丝锋芒,她敢肯定索尔兹伯里勋爵也看到了,他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率先向外交部与印度部办公室大楼走去。
看来,今天的局面将会是三个丘吉尔舌战群雄了。伊莎贝拉思忖着,跟在阿尔伯特的背后,一同走进了大楼。
这一次的会议不同于上一次,没有任何其他的议题将要讨论,因此在诸位大臣与议员纷纷落座以后,索尔兹伯里勋爵便开口了。
“这一次,德兰士瓦共和国不会派出任何代表前来伦敦进行商议。我们昨天收到的电报清楚的表示,这份公约上所有条款就是他们愿意与英国达成和平的条件。其中,‘成为英国殖民地’一项,只有在第二,第四,第五,第六,及第七条款被同意且未经更改的前提下,才有可能被满足。昨天,好心的乔治·丘吉尔先生已经为我们朗读了这些条款,并且确定了其中一些词义模糊的判定,相信各位都已经了解了其内容。”
席间响起了一片“tent”,这是上议院对于“是”的说法,他们认为“aye”过于粗俗,而“tent”是从几百年前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那么,第一条款:
(一)德兰士瓦共和国,下同,其涵义应指现今德兰士瓦共和国共和国之领土,及其保护国:奥兰治自由邦,斯威士兰;
(二)所有德兰士瓦共和国的部队,将会立刻投降,放下所有武器,并上交所有持有或控制下的武器;并立刻停止任何对维多利亚女王——德兰士瓦共和国如今的合法统治者——的治理的抵抗;
(三)已投降的士兵,不得以战俘同论;
(四)双方应立即释放战俘;
(五)德兰士瓦共和**队的指挥权及安置权,将会交由布勒上将,保罗·克鲁格总统,及梅瑟·布里伯纳,奥兰治自由邦代表商议。”
这一条只是为了确定公约的适用范围,以及达到停战的目的。因此索尔兹伯里勋爵没有停顿,直接移往了下一条。
“第二条款:
所有德兰士瓦共和国的居民(不包括:外国侨民,持有英国旅行文件之公民,定居德兰士瓦共和国不满三年的英国公民)在此公约签署生效之际,应当:
(一)立刻成为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子民,享有与英国公民同等的权利与义务;
(二)英国应归还所有在1881年8月以后,1896年6月以前,登记在德兰士瓦共和国居民名下的财产与地产,以及任何居民持有合法凭证的财产与地产,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开普殖民地,纳塔尔省。并根据实际状况给予财产所有者补偿,包括但不超过财产总值的一半;
(三)英国应负责重新安置所有的德兰士瓦共和国居民,包括但不限于受到殖民地总理塞西尔·罗德斯的限制令,而不得不离开开普殖民地及纳塔尔省的居民,同时并给予合理范围内的补偿;
(四)英国应立刻释放所有被关押在集中营内的德兰士瓦共和国居民,尽快协助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并给予合理范围内的补偿。”
索尔兹伯里勋爵停住了讲述。
“上一次会议时,丘吉尔先生清楚地向我们表示,在这一条款中,‘所有德兰士瓦共和国的居民’也包括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有色人种,那即是说,从来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祖鲁人,科萨人,斯威士人,茨瓦纳人,索托人,等等,还有其他一些我已经叫不出名字的黑人种群,以及亚洲移民,统统都要享受与英国人等同的权利与义务。换句话说,先生们,他们每年只上缴少得可怜的一点税费,却能投票决定哪个英国人该治理他们的土地。”
“在英国的土地上,有色人种也享有着与英国公民同样的权利与义务,无论在英格兰还是殖民地上,请容许我提醒你这一点,索尔兹伯里勋爵。”阿尔伯特冷冷地开口了。
“是的,没错,公爵大人。”乔治·戈斯金插嘴了,他自从上一次在海军演习中捅了娄子以后,就成了索尔兹伯里勋爵亦步亦趋的小跟班,生怕一不留神就丢了自己海军大臣的职位。因此说什么也不肯加入到阿尔伯特这边来,如今为了能与丘吉尔家族划清界限,更不惜第一个跳出来表明立场。
“南非是一块非常复杂的领土,公爵大人。”他继续说道,“我相信,索尔兹伯里勋爵提到这一点,是因为布尔人将难以认同这一做法——让我们别忘记德兰士瓦共和国是如何成立的:由一群想要保住自己的奴隶与生活方式的布尔人北上远离英国人统治而建立的。我们必须尊重他们固有的生活方式——尽管那代表着一种落后,野蛮的文明。他们已经习惯了将有色人种视为低劣的存在,一旦发觉他们竟然能与自己平起平坐,公爵大人,我几乎都能听见第三次布尔战争的号角在我的耳边响起了。”
“tent!”有好几个议员与大臣都表示了认同。“我们可以在不包括的人群里加上一条,”其中一个人提议道,“改为不包括有色人种在内,我相信德兰士瓦共和国不会反对的——至于其他的,恐怕仍然需要再商榷一下。”
“不,这一条不能更改。”
阿尔伯特坚持道。
在这种场合,由于没有职位在身,除非要求,伊莎贝拉与温斯顿最好不要轻易地开口,但他们也用表情及眼神表达了自己对阿尔伯特话语的支持。
“公爵,您莫非是成了德兰士瓦共和国的代表吗?”索尔兹伯里勋爵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调侃,然而谁都能感到刺耳的指责就藏在那温和的态度下,“身为外交次官,您该很清楚这一条款会带来的后果。我们缔结此公约是为了维护和平,而不是为将来的战争埋下导|火|索,您说是吗?”
“我是英国公爵。”阿尔伯特眼里仿佛结上了一层冰,他说出来的话也在这温暖的房间里散发着冷气,“我对英国的忠诚从我出生那一天开始,到我死去那一天结束——然而,这忠诚从未要求我小瞧帝国的敌人,勋爵大人。正是因为我与布尔人在战场上数次交锋,我才对他们的总统勇于放弃独立权这一决定充满了尊敬,而这尊敬,则促使着我同样尊敬着这份公约。如果保罗·克鲁格总统都同意将有色人种囊括在内,英国人反而要特意将他们排除在外吗?难道我们的文明程度,还比不上一个布尔人吗?”
“你很清楚,公爵大人,我们要加上这一条件的目的何在。”张伯伦先生开口了,他就是一条摇摆不定的变色龙,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会站在阿尔伯特这边,这会又改变了自己的立场。
“我当然知道。”阿尔伯特冷笑了几声,“让德兰士瓦共和国内部的有色人种与白人之间的矛盾持续扩大,如此殖民地就不可能一直强盛起来,这会是一个轻易就能被点燃的□□,即便日后殖民地脱离了英国的统治,也永远不可能崛起成为帝国的劲敌。”
“既然你如此清楚这一点,公爵大人,”索尔兹伯里勋爵说道,“我就无法明白你为何要反对加上这么一个条件。看看这项条款下的内容,我值得尊敬的大人,且不说英国在安置那些有色人种问题上要多花费多少不必要的的开销,就光说归还财产,协助回到家乡这些问题,就不知道要与布尔人起多少的矛盾冲突。”
“尊敬的勋爵大人,我希望能申请发言。”
伊莎贝拉插话了。
索尔兹伯里勋爵看起来非常不情愿,但在这种情形下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你被允许了,丘吉尔先生。”
她将一份手绘的表格分发给了在场的所有参与者,这是康斯薇露亲自计算并制作的内容。她抄写出来以后交给了安娜,她又带领着其余仆从誊抄了几十份。
“从表格上,诸位尊敬的大人,你们可以看到,德兰士瓦共和国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力资源的不足,这片土地并不贫瘠,然而畸形的经济发展很难吸引而来外来的侨民,加之从前德兰士瓦共和国会向英国居民征收高额的税费,因此赶走了许多宝贵的劳动力,如果再不将本地的有色人种利用起来,那么,原本有实力成为第二个印度的德兰士瓦共和国,将永远无法为大不列颠帝国带来应有的财富。”
藏在这项条款背后的,实际上是日后困扰南非大陆长达几十年的有色人种歧视。这是高中历史课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篇章,因此伊莎贝拉一直记得很清楚。她的老师多次强调,之所以日后南非会产生如此极端的种族歧视社会,最终使得经济极其发达的南非一蹶不振,不复当年盛况,其根源就在于英国的殖民入侵,为了保证布尔人的和顺而牺牲了当地有色人种的利益。
只有在此刻就借着殖民统治强制性地确保种族平等,才能保证日后的南非不会再产生极端的种族问题。
但她不可能将真相告诉这些狡猾的政客们,只有纯粹的利益才能吸引到他们,如同蜂蜜吸引苍蝇。
“……正如你们所看到的,先生们,在所有生活在南非大陆上的种群当中,有色人种的生育率是最高的,在十年后,他们的人口增长速度会远远超过当地居住的白人,并成为劳动力人群的中流砥柱。而到那时德兰士瓦共和国的经济产量,会比预期的增长,多出十倍以上。不仅如此,南非大陆与印度次大陆之间的距离很近,从亚洲生产的廉价日用商品可以直接进入南非大陆售卖,这其中所产生的利润,是绝不容小觑的。”
她与阿尔伯特就是靠着这一点,才说服了贝尔福先生在这一条款上支持他们。果然,他便在这时开口了。
“我会让我的办公室好好核算一下这些数据,但从我目前所看到的内容来说,先生们,这的确是很可信的结果。从一时的安定而言,自然是加上这个条件更好。然而,从长远的利益来看,给予有色人种同等的权利与义务,能够鼓励他们进入许多此前不曾被有色人种所涉及的产业,也能鼓励他们接受教育,尽快融入社会——而且,这份表格可以作为凭证,来保证英国会做到第六条款所要求的内容之一——帮助德兰士瓦共和国恢复战前的生产水平。”
“那么,作为财政大臣,贝尔福先生,”索尔兹伯里勋爵脸色铁青地看着他,该是因为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高调地站在反对自己的立场上,“你认为英国该如何负担这一系列的支出呢?我们又该如何向我们勤恳工作,支付税费的人们解释他们原本可以用来果腹保暖的钱,都用在了安置千里之外的一群有色人种身上?”
“尊敬的勋爵大人,我想申请发言。”这回轮到了温斯顿。
“你被允许了,丘吉尔先生。”索尔兹伯里勋爵没好气地说道,属于贵族的温和在此刻再也难以维持下去。
温斯顿站起来,同样向在座的大臣议员们分发了一份文件,那也是康斯薇露制作的,只是温斯顿不知道这一点而已。
“这一份文件,先生们,向你们粗略地展示了如果英国没有在此议和,而是让战争持续了下去——尤其请特别注意第三页,指出了如果德国也加入战场的结果——将会消耗大不列颠政府多少的军费支出——先生们,不必去计算总数,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们,2.2亿英镑,这还是在德国不曾参战的情况下,如果我们在布尔战争的战场上遭遇了德国人,那么这个数字就会上升至3亿——所有欧洲国家在这个世纪的战争花销加起来,都还不如这一场战争。而英国过后能得到什么呢?一个与现在毫无任何差异的结果,区别是我们已经花费了几亿英镑。恐怕那会更难向你的选民解释这一点吧,索尔兹伯里勋爵?”
四对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了,三个来自于丘吉尔家族,一个来自于索尔兹伯里勋爵。尽管都被包裹在贵族的温尔文雅,不动声色之下,却仍然隐见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墙内是贵族们的争辩,墙外是报纸媒体的唇枪舌战,蓝天外是笼罩在英国之上的乌云。战争何曾结束过,伊莎贝拉在这一刻心想,它只是换了不流血的形势进行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几个解释;
1. 报纸的报道参考了温斯顿·丘吉尔从南非回来后报纸媒体对他的批判。
2.**选区指的是在1830年以前议会改革之前出现的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用钱赞助选区而得到下议院席位的行为,是英国政治历史上的一个污点,直到今天仍然被用来讽刺英国政治的**程度——尤其当涉及到殖民地利益的时候。
3.公约内容参考了《比勒陀利亚公约》《伦敦公约》及《弗里尼欣和约》,来自《Select stitutional dots illustrating South Afri history, 1795-1910》
4.第二次布尔战争的确花费了英国2.2亿英镑,几乎是中国签订不平等条约赔偿金额的两倍以上。
5.昨天忘说了,历史上的康斯薇露也是到了1896年才觐见了女王陛下。在婚后她与马尔堡公爵去欧洲游玩了差不多半年才回到英国(因为马尔堡公爵一拿到嫁妆,就迫不及待地大肆整修布伦海姆宫,以至于根本没法住在那里)。英国贵族的规矩是每次头衔改变(包括改嫁造成的头衔改变)都要重新以新头衔觐见女王,好重新进入社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