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春。
林尽莫名其妙跑了,就留韩傲和柳拂心还有一只狗崽跟满庭春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大眼瞪小眼。
缀棠的故事讲完了,小楼内外的看客唏嘘几句便也各自散了,韩傲知道现在该继续推进案件,可他看看缀棠,再看看柳拂心,不免有些紧张。
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林尽在查,他只是跟在后边被带飞的那一个,现在他的大脑不见了,独留他一人面对这这残酷的世界。关键他的小学堂还上得不认真,每次的成绩都是最末等,在这案子里等同于抓瞎,如今在柳拂心面前无法表现自己无所谓,可总也不能丢人现眼吧!
韩傲局促得想要咬手指,好在,就在气氛愈发尴尬时,柳拂心先出言道:
“方姑娘,我还有一事不明。徐三小姐的尸身,如今在哪里,这么多年了,竟无一点蛛丝马迹吗?”
缀棠微微皱起眉,眸里染上些许忧愁:
“我也不晓得。当初妈妈支开了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三小姐的尸身,对外一口咬定三小姐是跟相好逃跑了。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我有心想查,也始终没探到一点消息。尸身……小仙子,我是个凡人,不晓得这些事,我只想问,尸身对于鬼魂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柳拂心摇头,迟疑一瞬,又点点头:
“对鬼魂不一定,但对枉死的徐三小姐来说,很重要。”
缀棠陷入了沉默,一旁的韩傲稍作思索,突然道:
“那意思不就是说,如今只有方才那疯婆子知晓三小姐的下落了吗?”
他口中的疯婆子便是被他关进走廊尽头小黑屋的鸨母,刚才韩傲见门上挂着锁链,离开时便顺手捆上了,此时,鸨母正从里面疯狂拍打门板,可能是因为叫唤太久,她原本尖锐的嗓音都嘶哑了。
女人的叫骂和吱呀作响的门板声混在一起,再配上叮当作响的铁链,格外瘆人。
韩傲背对着柳拂心,打开门上锁链时,他还故意凹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就为了能让鸨母速速招来。
鸨母乍一看他这要吃人的模样,还当真有点吓人。她心里有些犯怵,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韩傲乘胜追击,继续恶狠狠逼问道:
“说,你究竟将徐姑娘的尸身藏去了何处?!”
“什么?徐姑娘是谁?”鸨母退到了墙角,同二人装傻道。
柳拂心上前一步,她脸上罕见地没了笑容:
“徐冬肆,徐姑娘,你亲手杀的人,怎么就不记得了?”
“原来是冬姒那个小贱蹄子啊。什么亲手杀人?你莫要胡说!我只是给了她一点小小的教训罢了,她是自己不争气才死掉,同我有什么关系?”
鸨母的眼睛在面前二人身上滴溜溜转着,片刻后,她一改先前怯意,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仰起脖子给二人:
“来嘛,你们不是神通广大的仙人吗?你们神力无限,呼风唤雨!若你们想为那小蹄子报仇,便杀了我好了!来啊,杀了我!”
鸨母紧闭眼睛,停顿片刻,她试探着睁开一只眼,见韩傲和柳拂心没有动作,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
她脸上逐渐扬起个扭曲的笑容,她迈着步子晃晃悠悠凑近柳拂心,逼得柳拂心下意识后退半步。
见状,老鸨突然笑得得意:
“哈哈,你们不敢!你们不敢杀我!你们是仙人,你们不能伤害我们这种凡人,你们唬不住我的!!”
听见这话,韩傲和柳拂心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底瞧见了无奈之色。
是,让鸨母说中了,修仙者在凡世,除非事况格外紧急危及生命,否则绝不可出手伤害凡人。被宗门知晓后责罚事小,影响缘法因果增添不可预见的变数事大。
韩傲也清楚这点,可他眼见着坏人在面前猖狂、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恨得牙痒痒。
他握紧了拳头,暗自咬牙,正想说些什么,可还未等他一句话出口,他的识海中突然被林尽的声音填满:
“阿韩!救命啊!!!”
一听这声音,韩傲心中怒气跑没了影,更没心思在这扯皮了。
他最清楚林尽那破身子骨有多脆,遇见事多耽搁一秒都可能有生命危险,他不敢拖延,立马同柳拂心道:
“林林有危险!”
柳拂心面色一变:
“韩公子带路。”
两人风一样来,又风一样走,鸨母瞧着瞬间空荡荡的小黑屋,长长松了口气。
她整理一下自己的发饰仪容,正想趁着那几个多管闲事的臭道士不在,出去好好教训一番那些有道士撑腰便胆大包天不知好歹的小贱蹄子。
她拍掉衣裙上的草屑,扭好自己的姿态,一抬眼,却突然见门口蹿进来一只小黑影子。
定睛一看,那竟是个巴掌大的小狗崽子。
鸨母刚准备发怒,问问是谁放这么一只畜生进门,可下一瞬,小黑屋内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同时,屋内温度诡异地升高些许,连方才大开的木门都“砰”一下合了个死紧。
鸨母可从未见过这阵仗,她将双眼瞪到最大,眼睁睁看着面前无端多出一片古怪的黑雾,而后,有个身高九尺的怪物凭空出现在了她眼前。
鸨母仰着头、看着萧澜启那双青粲色的眼睛,一时竟脚底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萧澜启居高临下地瞧着面前的老妇,不耐烦地一挑眉:
“方才他们问你的问题,本尊要你给出答案。”
其实萧澜启根本没关心刚才那两个人类问了什么问题,他只是被眼前这老妇的猖狂笑声吵了耳朵,加上实在瞧不顺眼此人做派,所以故意现身整她一整罢了。
萧澜启跟着林尽,几乎算是参与了整件事情,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来自烟雨山的这哼哈二将能把这么简单的破事弄到如此复杂,他们人类修士就是如此虚伪,就爱将简单的事情整出弯绕,还搞出那么多条条框框叫人无法尽兴,以至于如今被人踩在脸上猖狂都给不出教训。
萧澜启可不惯他们的臭毛病。
他稍稍眯起眼睛,眸底光芒一闪,老妇脚底的干草便突然燃起一团青粲色火焰,连带着燎着了她的裙角。
鸨母被惊得尖叫一声,疯狂用手拍着身上的火焰,拧着身子丑态百出。
萧澜启微微勾起唇角:
“本尊跟他们那种道貌岸然的人类修士可不一样,本尊杀个凡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是要乖乖招来,还是被这崩云碧火烧尽灵魂灰飞烟灭,你自己选。”
其实萧澜启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他说的话是真的,他确实不在乎这些凡人的性命,可偏偏他跟林尽之间还梗着个该死的驭兽契约,他若是在林尽意愿外杀了人,林尽那边第一时间便会知晓,到时候以林尽的絮叨劲儿,更是麻烦。
萧澜启只要一想林尽那些碎碎念就烦得要死,殊不知他这张越来越臭的脸落在鸨母眼里,险些吓掉了她的魂。
鸨母可没见过这种身高九尺会放火会从狗变人的绿眼睛大怪物,而且这怪物说话不似作假,他是当真会杀了自己!
鸨母越想越怕,立马吓破了胆,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您把这火灭了,先灭了吧!”
萧澜启心情总算好了些,他稍稍扬起唇,大发慈悲地撤了鸨母身上的碧火,可在鸨母即将招供时,他又不耐烦地一挥手:
“闭嘴!本尊没兴趣不想听。等那三个人类回来,你便说给那个绿衣服的……”
萧澜启原本想说“那个绿衣服的蠢货”,可转念一想,这家伙这两天的表现确实有几分胆识,也还算机敏。所以萧少尊主想了想,还是决定大发慈悲地撤回对他的恶评。
可用“家伙”一词又实在不能表现他对那人类的厌恶,因此,萧澜启顿了顿,改口道:
“便说给那个绿衣服的瘦猴吧。”
-
绿衣服的瘦猴对自己的新名号毫不知情,他还在逃命的路上。
身后那几个大汉果真是冲他来的,林尽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命,喉咙都快要飙出血了,可他同那几个暗卫的距离还是在不断缩短。
林尽跑得两腿发软,终于在拐进一条暗巷死路时身心俱疲,再支撑不住,扑倒在地摔了个大马趴。
他重重缓着气,鼻腔里满是尘土和血腥味,他眼睁睁看着身后的暗卫越来越近,就在其中一人即将靠近自己时,突然,天边一声巨响,一把糙铁剑“铮”一声插在地上,带起的气浪将那暗卫生生推远几步。
“你傻啊!你来之前不是买了法器符咒吗,怎么不用?!”
林尽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干咳两声:
“夫子说了,不能对凡人用那些。”
“你都要死了你管鸡毛凡人不凡人?!”
韩傲气得破口大骂,可等余光瞥见了柳拂心,又赶紧收好自己的狰狞表情,重新恢复一副人模狗样。
林尽都懒得理他,现在两根金大腿到位,他底气很足。他低头拍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正想同对面人说道说道,可抬眼时,他突然瞥见对面暗卫手中有寒光飞来,直冲韩傲面门!
“当心!”
韩傲原本还在检查林尽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听见这声,他立马回头看去,便见有根袖箭破空而来,直冲他的右眼!
韩傲心里一惊,一时竟愣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他眼中那抹寒芒在他眼里不断放大,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昙花幽香袭来,一条白皙细瘦的手臂出现在他身前,替他一把握住了那根袖箭。
韩傲愣了一下,他顺着袖箭望去,便见柳拂心素白衣袍随着微风轻轻浮动,她本人微微垂着眼,而后眸光一凛,反手将袖箭掷回,箭锋以比方才快出数倍的速度插入那暗卫脚尖前一厘的地面。
柳拂心轻甩袖摆,温声提醒一句:
“韩公子,在敌人面前,切记时刻当心。”
“……”
韩傲看着她,一时竟怔住了,许久,才呆愣愣地小小声应了句“好”。
林尽不忍直视地闭闭眼睛,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腰:
“把你这不值钱的样子收起来好吗?”
韩傲吃痛,“嗷”地惊叫一声,又赶忙在柳拂心看过来时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林尽有点头痛,他在心里摇头叹气一番,才抬眸看向对面已呈包围之势的暗卫们。
“在下只是偶然来中云城办些事,也不知招惹到了哪位大人物,才令各位英雄好汉逐我至此?或许其中是有什么误会,还请容在下同你们背后之人坐下来和和气气聊一聊?”
对面的暗卫听见这话还是板着一张脸,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但他们似乎也没打算继续出手。
就在林尽对眼下情况迷茫之时,对面暗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有耳熟的声音:
“我是叫你们将人请回府中,但我何时准允你们擅自同人家动手?再说,人家几位可是仙君,真要打起来,你们以为你们还能留得命在吗?真是养久了胆也大了,一群蠢笨玩意!”
暗卫听见这声音,纷纷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先前擅自使出袖箭的暗卫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接着便是几人齐齐一声:
“见过侯爷!”
侯爷?
林尽瞬间便联想到了故事中那位要纳徐冬肆为妾的秦老侯爷。
是他?
林尽皱起眉,直勾勾瞧住暗卫们身后缓步走来的那清瘦背影,等看清那人模样,林尽心中有丝讶异,可再回味,却又觉得一切都如此合理。
那是位白须老者,身着一袭长衫,正是他先前在醉仙楼见过的那位二爷。
“去,回府自行领罚。”
二爷凛眉对那暗卫如此道,随后,他抬眸看向林尽,又恢复了先前笑眯眯的模样,慢悠悠道出一句:
“小友,咱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