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缥缈阁之前,林尽就做过心理准备,他知道,自己这次的试剑会之行肯定不会太顺利。毕竟他和缥缈阁的过节放在那里,肯定免不了被盘问或为难一番。
可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原本以为,糟蹋自己名声的那些传闻是大公鸡师弟在蓄意报复,所以也没打算处理,毕竟名声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且谣言这玩意越描越黑,不如放置不管让其止于智者。
可现在看来,这些传闻若是没有缥缈阁高层的默许,怎么可能张扬成这番模样?
那么缥缈阁的目的究竟为何?
林尽没有原主的记忆,他拥有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很多东西只能靠猜。
现在最重要的是,原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在缥缈阁被当做炉鼎养了十数年还未看清现实,说明此人蠢笨。能被大公鸡师弟踩在头上欺负,说明此人软弱。能全心全意信任师门,说明此人单纯。眼前的牧山道人显然拿捏住了这一点,所以现在正搭台子准备给众人唱一出大戏。
如今在外人眼里,林尽是个背叛恩师的不忠不孝不义之徒,而牧山则是一位真心疼爱徒弟、就算徒弟背叛自己也不怨不恨的师尊。
如果他们只想糟蹋林尽的名声,那只管在传闻里添油加醋就好,根本不必演这出戏,如今以身入戏,只能说明他们的目的还远不止于此。
林尽猜,他们一是想演戏哄骗自己回缥缈阁,二是想顺势借此恶心烟雨山一把,三想坐实自己势利墙头草的身份,好断了自己未来的所有退路。
他们敢这样演,那就说明他们完全拿捏原主的性子,有超九成的把握在流巽回来之前逼他反水。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如今这壳子里已换了个芯子。
他们把牌桌摆好、精准算好了每一步,林尽偏不如他们的意。
他要掀桌!
想到这,林尽抱着牧山道人的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好伤心。
他能感觉到牧山扶着自己肩膀的手缓缓收紧了,这家伙似乎完全没料到眼下情况。
他在紧张。
林尽乘胜追击,哀嚎道:
“师尊啊——当年真不是弟子想叛逃!弟子记得您当初说要送我去哪哪儿的仙山游学,结果走到半路,弟子突然发现旁边有魔修!魔!修!他们好可怕,他们说要送我去明烛天,说我是缥缈阁送给明烛天的礼物!我怕啊,师尊,我怕死了,连滚带爬地就跑了!魔修和咱们缥缈阁的师兄师姐们都想抓我回去,我不敢回,才一路跑去了烟雨山,都是弟子该死,弟子糊涂,弟子听信了别人的鬼话,师尊这么爱我,我怎么能怀疑师尊骗我推我入火坑呢?!”
林尽用牧山的衣摆擦擦眼泪和鼻涕,夸张地缓了口气,才又道:
“咱们缥缈阁好!哎?师尊,我记得我离开前,明烛天不是都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吗?怎么我一走,明烛天便不敢来犯了?看来师门实力果然不俗!我们缥缈阁是靠实力逼退了明烛天,才不是什么献媚求和……”
林尽一段话还没说完,牧山身后一位胖长老可能是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有些慌乱地看看周边围观的人群,赶紧上前将牧山拉开,作势要把林尽扶起来:
“行了孩子,别说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你也知道,你师尊最疼爱你这个徒弟,如今误会解开了,你便回来吧。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们既往不咎,从今以后,你还是缥缈阁弟子,我保证,未来没人再会以此事苛待你。”
听见这话,林尽心里有了底。
果然,和他的猜测差不离。
缥缈阁精心养了十几年的炉鼎,怎么可能愿意拱手让给烟雨山呢?如今见了面,肯定是得想方设法把人哄回去的。
而且,林尽算是有一半上帝视角,他知道,如今缥缈阁内并不纯粹,有人浑水摸鱼,和魔族里应外合,他们很可能还和明烛天萧澜承做了什么交易,比如献出自己这个炉鼎,来保缥缈阁未来和平。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但林尽得想法子,让自己拒绝回缥缈阁这事变得有理有据无可指摘。
想到这,他甩开了胖长老的手,直接躺在了地上。
他开始撒泼打滚,声嘶力竭道:
“长老!弟子没脸回啊!弟子是个废物!缥缈阁用心待我那么多年,宗门内最好的仙草和丹药都被我吃进肚里,可弟子还是什么都不会,还是只能被大公鸡师弟踩在头顶欺负,我怎么有脸再回去呢?!”
“谁是大公鸡师弟?!”
大公鸡原本还在边上看热闹,听见这话,立马对号入座,看来这家伙平时对原主是真没少欺负。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
“怎么?你就是废物!废物还不让人说了?哪有你这样的,占着最好的资源,占了十几年,却连个屁也没学会,一推就倒一骂就哭,你凭什么得到师尊疼爱,你……”
“住嘴!”
牧山脸色已经变了,抬眸瞧瞧,其他长老的表情也不大自然。
看来,他们已经反应过来此事问题所在了。
但是,助攻已经到位,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果然,这段争执过后,周围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多数都在小声讨论着林尽和大公鸡那段话。
十几年,吃着最好的仙草和丹药,却分毫没有长进,还身体差到一推就倒?
怎么可能?
首先,仙草丹药再好,也都是用作辅助的东西,吃多了修为虚浮反倒不美。试问,在场所有宗门内,谁的师尊会把仙草丹药当饭给弟子吃?这是教人还是害人?
还有,为什么吃了十几年仙草丹药还毫无长进?为什么明明毫无长进、一推就倒比凡人都差劲,却还是愿意不断喂药养着,还是给他亲传弟子的名号,疼爱如初,偏爱到能引起同门其他弟子的嫉妒与霸凌?
有这些信息,再加上林尽方才说的“游学却被送去明烛天”一事,稍加推测,得出的结果便很是耐人寻味了。
目的达到,林尽继续在地上扑腾,活像一条脱水的泥鳅,不断嚎着:
“我是废物,我是废物啊!!!”
“你废物个屁!”
就在林尽发疯之时,他此时此刻最想见的人踩着七彩祥云来到了他身边。
流巽脸色差到了极点,她落地一把将林尽拎了起来,边抬手用团扇指着面前几位缥缈阁长老的鼻子:
“你们几个恶毒老小子,少在这糟蹋人,你们那点心思,别人不晓得,老娘还不晓得?!林尽哪是什么废物?今日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林尽他是符阵两道万年难遇的天才,可惜可叹,他人生的前十几年,竟全被你们缥缈阁糟蹋了去!”
“流巽,你个泼辣女人,休要在这胡搅蛮缠!”
牧山强撑着气势:
“是你抢人徒弟在先,如今竟还血口喷人,真是为了抢人,什么借口都想得出来!什么天才,他天不天才,我还能不晓得?我在他完全没有天赋、修为无寸进的情况下还愿意用仙草丹药养他十几年,全凭我对他的真心疼爱,你又算个什么?!”
牧山这话说得笃定,毕竟,怀玉圣体无法修炼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流巽这女人光顾着抢人,什么胡话都敢编,也多亏如此,才让他寻见机会扳回一城。
“呵!”流巽叉起腰:
“我算什么?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想跟老娘上武场吗?来,我看今日这试剑会可以推迟了,你先来跟老娘上场比划比划!”
“哎——”
就在流巽试图上前揪牧山耳朵之时,烟雨山其他几位姗姗来迟。
将楼跑在最前面,他赶紧挡在流巽身前,劝道:
“行了行了,好了好了,都冷静一下,多大的人了还意气用事?”
“你滚!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流巽的声音实在太尖,几乎要刺穿将楼的耳膜。
将楼赶紧捂住耳朵,等她骂完才抢道:
“你们这些前辈上什么武场?你们说的不是小没的事吗?小没的事就让小没自己解决!他上校场比上一场不就完了,到底有没有天赋是不是废物,比一场不就见分晓了?”
将楼这话让所有人冷静了下来,流巽没再和牧山对骂,事情的重点也重新回到了林尽身上。
林尽顶着身边人的目光,先是假装慌乱了一下,埋了个悬念,才迟疑着乖乖点头:
“但凭前辈们安排!”
将楼松了口气,他拿着流巽的扇子给流巽扇着风,流巽叉了会儿腰才觉出不对,她一把抢回扇子:
“少碰老娘的东西!”
将楼赶紧赔着笑给她道歉,又清清嗓子:
“那就这样吧?这场闹剧也够长了,既然到了如今这地步,那便让我们烟雨山林尽来战第一场,诸位可有异议?”
流巽自然不会有意见,至于缥缈阁那边,他们见流巽这样从容,心里有些没底,可他们并不认为林尽在区区六年内能练出个什么名堂。
六年,要知道,就算是天赋上佳的修士,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在六年间有什么大的飞跃,更何况林尽还是个经脉脆弱根本无法修炼锻体的炉鼎体质。
可为保万无一失,他们还是动了点小心思。
牧山点点头,随手拿过早就准备好的抽签箱,伸手从里面拿出一签。
“林尽,对……清心宗李竟成!”
听见这这个名字,流巽冷笑一声,望向牧山的眼神里写满了“轻蔑”二字。
老小子,还搞这种小动作。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流巽可瞧得一清二楚,牧山手里那支签明显是做过手脚的。
流巽听过清心宗李竟成的名号,虽然此人不及晓云空与江枕风,但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牧山故意换了个在他看来能够彻底碾压林尽的对手,若不是一张老脸挂不住,流巽都怀疑他会直接让林尽去挨他们家江大姑娘的揍。
可名签一旦抽出就没有更改的余地,加上流巽觉得林尽打李竟成不成问题,便也没多说什么。
闹剧结束,老桃树下围观的人也都散了,林尽则顶着周遭百十道目光走上了武场。
片刻后,对面的人群中走出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
那青年方脸浓眉,面容黝黑,只穿了件灰色的坎肩,露出肌肉饱满的双臂,手腕上还缠了几圈绷带,拳头好像有沙包那般大。
比起修士,林尽觉得,他更像个屠夫。
上台后,李竟成从身后抽出两把巨斧,他往那一杵,活像一堵高墙。
而林尽立在他身前,活生生被衬成了一根绿色的豆芽菜。
“清心宗,李竟成。”
李竟成垂眸望着林尽,敷衍地朝他行了个礼,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烟雨山林尽。”
林尽没在意,他规规矩矩朝李竟成行了一礼,毕竟这是对对手最基本的尊重:
“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