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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无名之璞

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穿书] 九月草莓 3414 2024-09-17 12:26:34

这是……初霁写给冬姒的信件?

可……

林尽心中疑问未出,忽地察觉周遭寒风骤起,他身周下落的雪片又似先前他经历过的那般,诡异地放慢了速度。

只不过,比起上次的惊慌无措,这次,林尽内心十分平静。

他低头当心叠好信纸,而后抬眸望向眼前虚空,唤出一句:

“徐姑娘。”

“叮——”

似是回应一般,林尽腰上的铃铛发出一道轻响。

下一瞬,徐冬肆像先前做过的那般,在风雪中冲林尽伸出了手。

只是,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徐冬肆的魂影似乎要比之前淡去些许。

林尽没有迟疑,他抱着木盒,将自己的手交给了徐冬肆。

旁边的韩傲见此,眉目一凛,正准备上前,却被柳拂心抬手挡住。

柳拂心看着林尽再次被徐冬肆带入鬼境,只低声同韩傲道:

“无碍。她不会伤害他。”

那边,林尽被徐冬肆拽进鬼境后,往前一个踉跄才站稳,可等他抬眼时,他意外发现自己竟还在原地,与之前唯一不同的便是身边其他人都没了踪影。

是了,徐冬肆的鬼境是她尸身所困之地,如今她的骸骨重见天日,鬼境那似乎没有尽头的绝望黑暗,也该破了。

此时,他身边只有徐冬肆,她站在他身前,还是先前的模样,一双眼睛被蒙着,身上是颜色暗淡的破旧衣裙。

林尽觉得,自己能猜到她带自己进鬼境的目的——

她想要他手里的信。

最开始,林尽以为这信是徐冬肆留下收藏的东西,可后来又觉得不对。

因为,若按照缀棠所说,初霁这几年应当毫无音讯才对,怎么会凭空多出这盒信件?要退一步讲,就算缀棠信息有误,徐冬肆这些年一直在收来自初霁的信件并且加以珍藏,可这信盒为什么会和徐冬肆的尸骨一起出现在墙壁里?

当时徐冬肆死在满庭春的小黑屋,鸨母单是处理她的尸体就够手忙脚乱了,怎么可能还大发善心地找点东西来给她陪葬?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信盒不属于徐冬肆。

这是初霁的东西。

林尽抿抿唇,低头重新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信纸全都拿出来,在地上铺展开。

可他稍作迟疑,又抬头看看徐冬肆被蒙住的眼睛。

片刻,他轻轻叹口气,温声道:

“若看不见,我便念给你听。”

……

冬姒姑娘,自咱们一别已数月有余,很抱歉我的问候来得这样晚,你最近可还安好?

这几月我辗转各地,机缘巧合投入了瑞王门下。具体的事我不便透露,但我相信,我们期待的日子,一定会于不久后的未来实现。

江南的桃花很美,我路过时,折了枝最好的赠与你,望冬姒姑娘安好。

冬姒姑娘,你可有收到我上一封信件?许是路途漫长,被信使丢在了某处罢。我日日盼着你的回信,倒显得有些傻气了。

……

这便是上封信的内容,可惜江南的桃花谢了,等明年桃花盛开时,我再补你一枝罢。

望冬姒姑娘安好。

冬姒姑娘,你收到我的信了吗?怎么不给我回信呢?

……

望冬姒姑娘安好。

冬姒姑娘,我才知我先前那些信根本没能寄出。殿下担心我们所谋大业败于这些细节,所以不允任何一封私人信件流出。好在殿下截下的信件并未销毁,他将它们都还给我了。

不过,虽然送不出去,我还是很想给你写信,那我便将这些信都留好,等咱们哪天见了面,我再亲自送给你。

……

望冬姒姑娘安好。

徐姑娘。

抱歉,抱歉,抱歉。

当日将我从满庭春带出的那人确是我母亲为我指腹为婚的公子,我曾同他商议问他借用银两脱身,却没想到他父亲怕被我家牵连,不允他来寻我,还断了他的银钱。我没想到他会去寻你,更没想到换我自由的竟是……

我与他虽有婚约,却并无朋友之外的情谊,也早同他说清了当年婚约做不得数,可没想到他还是会那样同你说话。

我在此替他向姑娘说声抱歉,可这二字落于纸上,实在太过单薄。

今日我攒够了还他的银钱,他却不肯收,我再三追问,他才同我说了当时之事,也告诉了我,你便是徐三小姐。

是了,我早该想到的,那般女子,放眼这世间也唯有你一人了。

原来你叫徐冬肆,真是好听的名字。

你当时为什么不愿同我表明身份呢?我好像能猜到一点,但我想说,徐姑娘无论在哪,都是我当年瞧见的如日光般闪耀温暖的模样。

心中有太多话想说,一张纸竟有些不够了,等到见面的那日,我再同你好好道歉。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我今日回中云城了。

想必你也听见消息了吧,瑞王反了,我们要推翻那个狗皇帝,还天下海晏河清。

我今日去中云城是拜会城内的秦老侯爷,你可曾听过他的名号?他的名声可算不得好,奢靡无度、荒淫跋扈……可今日一见我才发现,那些名声竟都是假的。

秦二爷权重,又手握太多财富,恐被昏君忌惮,所以故意传了那些坏名声,只求在昏君手下自保。我今日就是做个说客,说服他与瑞王联手,给你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成功了。

我身边有瑞王的暗卫跟着,他们盯得太紧,我无法脱身。很抱歉我不能亲自去见你,不过我把我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钱财托给了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小仆,他姓吴,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把东西送到你手上,希望他能做到。

那些钱应当够数了,拿回自由身后,你会去哪呢?

来江南吧,江南的桃花很美。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殿下不嫌我是女儿身,允我留在身边,还委我重任,他与我有恩,我感激不尽。

但做妃,是不可能的,至于做臣……说实话,这样的日子,我有些累了。

我们就快成功了,朝思暮想的那日已触手可及,到时我便同殿下辞行,再去看看江南的桃花。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殿下,不,现在应当是陛下了。

陛下答应我会一步步放松这世道对于女子的约束,会允女子科考,允女子为官入仕,立业成家。未来,甚至会慢慢改了贱籍所受的诸多束缚。

陛下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以后,若再有像我一样的女孩,她们做个小官做个幕僚,再不必像我一般改名换姓做男子扮相了。

若你听到这些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吧。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我不知我还能不能见到你了。

我辞了官,从皇城出来了,可刚出城便遇到了截杀。

我看清了,他们是陛下的人。

是了,我知晓陛下太多秘密,陛下是个明君,却非仁君,想来,他也一直在忌惮我吧,所以才会问我那个问题。如今我拒绝继续为他所用,不愿当他的男人也不愿当他的女人,便只能是个死人了。

所幸,这回我逃出来了。

可我不知我还能逃多久。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我在驿站遇见了当年那个姓吴的小仆。

我向他打听你的下落,他支支吾吾不肯答,我便知事有变数。

原来,当年那些银两还是没能到你手里。

吴哀说当年他娘亲病重急需救命钱,所以自己昧下了那笔银子,他还说他心有愧疚,这些年已经留在满庭春尽力为你做事以弥补他的错误,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希望是真的。

我不去江南了。

我跟他回中云城,我去找你。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这几日我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我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我。

这一天还是来了,陛下没打算放过我,他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

他们盯上我了,我怕是活不久了。

我想好了,待到去了中云城,我便先去找秦二爷,问他借了钱,再第一时间送你走。

秦二爷待我极好,若他知晓我被陛下追杀,定会豁出性命去保我。可我不能这么自私,他自毁名声自保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决不能再因我惹陛下发怒。

我的路不长了,我再看不见江南的桃花了,便请你来年折下一枝,让它顺着水流漂下,说不定能漂回中云城,叫我瞧一眼呢?

瞧,我又犯傻了。

望徐姑娘安好。

……

林尽轻轻折上信纸。

这是盒中最后一封信。

一张张发黄的纸页,加上几行絮叨繁琐的家常话,就这么一点点拼凑出了初霁的半生。

少女时心有壮志,后来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又得人相助重获自由,从此隐姓埋名女扮男装去西北偏远之地当了个默默无闻的王爷的谋士,又花了很长时间一点点帮他拉拢权势,孤注一掷,最终推翻了昏君的统治。

她的理想完成了,她救了很多人,却没救成最想救的人,终也没能信中所愿那般,再看一眼江南的桃花。

林尽微微叹了口气,他将信纸好好放回木盒里,抬眼时才发现,中云城那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此时,乌云散去,天光破晓而来,刺破了漫长的夜,而他竟已不知不觉出了鬼境,他身边是韩傲、柳拂心、秦二爷,和那几个高大的暗卫,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出声打扰他。

他们只站在自己的位置,默默听完了那些信件。

身前,徐冬肆还立在那里,她身形瘦削单薄,像枝随时会被风折下的花。

这次,不是林尽的错觉,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徐冬肆的身影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被藏匿的骸骨重见天日、再加上这一封封故人信件,她的执念早已在一点点消散,鬼境也不知不觉与现实重叠。

执念是鬼最核心的力量,她变得虚弱了,虚弱到无法再维持鬼境,甚至无法凝实魂影。

但她看起来并不痛苦,因为林尽从她唇角窥见了一抹类似微笑的弧度。

后来,她第三次冲林尽伸出了手。

林尽也同之前那般,将手递给了她。

但这次,她没有再握他的手腕。

她只轻轻托起林尽的手背,而后用她冰凉的指尖,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写下一字。

她写得很慢很慢,林尽甚至能很清晰地看见她的魂影在眼前消散。

“谢”

谢谢你把这些念给我听。

谢谢你让我重见光明。

谢谢你让我不必再为执念所困。

谢谢你让我明白,我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想做的事,真的有人在替我完成。

落下谢字的最后一点,徐冬肆轻轻放开了林尽的手。

林尽下意识抬眸看她,原本想回她一句“不必”,可等瞧清她的模样,他竟微微怔住了。

寒风骤起。

徐冬肆在他眼前化为了尘烟,消散在了中云城大雪初晴的清晨。

而在她消散的前一瞬,林尽清晰地看见,她被布巾遮掩下的眼睛似乎落下了一滴泪。

原来,鬼也会流泪吗?

那滴泪水像钻石一般剔透晶莹,它本来应当随着徐冬肆的魂影一起消散,可不知为何,它似乎在半空中凝成了实体。

林尽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它,而后,他感到了落入掌心的那点刺骨的温度。

那滴泪化成了一颗莹白色的小珠子,静静躺在了林尽的手心。

林尽看了它许久,最终,他缓缓蜷起手指,握住了那滴冰凉。

他轻轻抿起唇角,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出那句未来得及同徐冬肆说的话。

“当做之事,徐姑娘,不必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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