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萧澜启茫然地眨眨眼睛。
他看看萧澜承,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尖:
“我以为,爱是很美好的东西。”
“听起来是这样没错,世人常用相似的说辞来美化爱。但阿启,你难道希望自己的一生一直与另一个人有关,希望他牵动你的情绪,希望他影响你的判断,甚至为了他放弃你所拥有的一切吗?”
萧澜承轻轻摸着萧澜启的头发,循循善诱道:
“天魔生来独立,为什么要被外来的东西牵绊呢?天魔之所以是天魔,之所以那样强大,就是因为我们不需要那些没用的情感不是吗?”
“……”
萧澜启微微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可是母尊说……”
“阿启,爱会使人盲目。”
萧澜承温声打断了萧澜启的话:
“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离开的吗?”
“母尊说,父亲是战死的。”
“可他原本不必战死。是爱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萧澜承轻轻勾起唇:
“尊主爱你父亲,也爱你,但阿启应该不想成为母尊的负累吧?”
听到这,萧澜启坚定地摇摇头。
“这就对了,所以阿启要快点独立,不能总是依靠母尊,也不能任爱蔓延,只有足够冷漠,足够强大独立,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天魔,而不是像人类那样一直被小情小爱牵绊。”
“……哦。”
不知为何,萧澜启心里有些难受。
可就像萧澜承说的,他并不想成为母尊的拖累,不想让母尊总是牵挂他担心他,更不想母尊被“爱”缚缠。
魔族很乱,母尊经常需要出征,如果爱是一种坏东西,那他不想母尊似父亲那般因为所谓的“爱”,死在战场上。
萧澜启记住了萧澜承的话,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漠,要强大,要独立,人类是种奇怪的东西,无论是他们本身还是他们的文化和感情,都会给魔带来不幸,他讨厌人类,他不能碰有关人类的任何东西。
萧澜承还告诉他,他要快点长大,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同母尊亲昵了,因为爱只会因此越变越多,无论对他还是母尊来说,都不好。
所以,在萧澜玥再次出征归来时,萧澜启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跑向她,却在萧澜玥张开双臂等他扑进怀里时停住了步子。
萧澜玥愣了一下:
“阿启,不要抱吗?”
“……不要。”
萧澜启用脚尖踢着脚下的泥土,别扭地偏过脸:
“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抱了!”
“谁说你长大了?”萧澜玥听着好笑:
“还不及母尊的腿长呢。”
“不管,就是长大了!”
萧澜启气红了耳尖,像其他魔族臣子那样,单膝跪地朝自己的尊主一礼:
“恭迎尊主凯旋!”
“……”
萧澜玥唇角笑意淡了。
她蹲下身,扶住萧澜启的肩膀:
“阿启,你说,这是谁教你的?”
萧澜启一双尖耳朵微微耷拉着。
兄长同他说,他告诉他的这些事不能让母尊知道,否则母尊会生气。
萧澜启不能出卖兄长,所以他垂着眼,嘴硬道:
“没人教。我看其他天魔都是这样对您的,我只是做了同他们一样的事,母尊不喜欢吗?”
“不一样,阿启,你不一样。”
萧澜玥捧起他的小脸,认真道:
“你是母尊的孩子,我们是最亲的人,不用讲那些礼节。”
“可其他天魔跟我们不一样啊,他们就不会分什么亲人外人的区别,魔族只分高低贵贱,没有亲疏,不是吗?”
听着他这些话,萧澜玥的脸色一时变得有些难看。
她勉强冲萧澜启笑了笑:
“算了,不聊这些。母尊回来,阿启不高兴吗?阿启今日的武习完成了吗?今天想要母尊陪你玩,还是给你讲故事?”
“……”萧澜启张张口,在回答出口前又咽了下去。
他抿抿唇,道:
“都不要!那些东西没什么用,我要继续习武!我要快点变强,变成厉害的天魔,去战斗!”
“……真的不要吗?”
萧澜玥的眼神一时变得有些哀伤。
萧澜启对上她的目光,突然有点无措。
他不知自己该怎样说怎样做,他更怕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会忍不住要求母尊陪自己玩,所以他赶紧转头跑开了。
兄长说,母尊留他在身边的决定引得很多前辈的不满,他们都是曾经辅佐母尊的左右手,可如今他们全都离开了。
现在母尊身边根本没有能倚仗的人,她落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魔族内部愈发动荡,内战连连,母尊不得已常常出征,每次回来时都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血气。
而这些,都是因萧澜启所起,这都是因为对他的爱。
萧澜启不想要母尊那么累,也不想看母尊被自己拖累,所以他要学会拒绝,要替母尊抛掉这份爱。
他不想当母尊的负累。
他不要母尊抱,不要母尊给他讲故事,也不要母尊给他唱魔族儿歌了。
可不知问题出在哪,母尊没有了爱,似乎并没有变得更高兴,反而眉眼间布上了一日浓过一日的愁云。
萧澜启看着她,心里也觉得难受,但他知道,只有这样,母尊才能像兄长说的那样,彻底摆脱“爱”的纠缠,重新变得坚不可摧。
可他还是好难受。
他想像以前那样和母尊相处,想要她抱,想听她讲故事,不想再对她摆冷脸用冷冰冰的语气说话。
他想得骨头都痛,可还是咬牙逼迫自己做一个冷漠的小天魔。
这些痛和难过,都是因为爱吗?
果然如兄长所说,爱,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啊。
明烛天的宫殿内再不似以前那样热闹了,萧澜启每天都把自己困在武场里,日复一日地修炼。
他想快点长大,快点变强。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有一日,当萧澜启在武场练习时,萧澜玥突然找了过来。
她单膝跪在萧澜启面前,好好瞧了瞧他,眸底染上几分欣慰:
“阿启长高了。”
“嗯!”萧澜启点点头,问:
“母尊找我有事吗?”
“有。阿启这段时日习武很辛苦吧?要不要跟母尊出去玩一玩、散散心呢?”
听见这话,萧澜启的眼睛亮了亮。
他问:
“去明烛天以外的地方吗?去哪?”
看见他感兴趣,萧澜玥心里欣喜:
“去凡世,好不好?”
“……”
听见“凡世”两个字,萧澜启的心像是被什么人重重握了一下。
他后退半步,皱起眉:
“是人类的地方?为什么要去那里?”
兄长说,他在凡世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那里的人类贪婪又自私,甚至会随意杀戮同类。
兄长还说,和人类长时间待在一起,就会不自觉被他们同化,会像他们一样为一些小情小爱斤斤计较,会像他们一样被情绪支配。
萧澜启不喜欢这样的人类。
他讨厌人类。
萧澜玥看清了萧澜启神色中的嫌恶,她眸色微动,但还是温声哄道:
“这天下有很多地方都很有意思,母尊带你去看看嘛。人类,是种很有趣的种族。”
“我不要。”
萧澜启握紧了手里的小木刀:
“我讨厌人类。”
“为什么?明明阿启从没同人类相处过,不是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那些可恶的观念和情感,因为爱让自己和母尊变得如此难受,这都是因为人类。
可萧澜启不能说这些原因,他只能跺跺脚,怒道:
“天魔讨厌人类,不需要理由!就像天魔不需要他们那种可笑的感情一样,我不想了解他们,也不想去他们的凡世!只有自私冷漠孤独的天魔才是真正的天魔!天魔,不该被任何东西所累!”
萧澜启说完这番话后,萧澜玥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脸色一瞬煞白,眉眼间哀伤愈发浓郁。
萧澜启不忍心看她这样子,所以他背过了身。
他想继续回到小木桩那边,但抬步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所以又加了一句:
“母尊以后不必唤我阿启了,我早已过了幼年期,从今往后,你唤我萧澜启,我唤您尊主,就像其他天魔那样。”
他脚步坚定地离开了萧澜玥,背影那样坚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魔心好痛,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嘴上拒绝母尊的陪伴,可心里真的很想念他们一起相处的时光。他经常会跑去和母尊一起待过的那片黑色草地,从泥土里挖闪闪发光的天星银。有次他挖到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可他没人分享,便自己把那块银洗净了,悄悄放到母尊的枕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特别想母尊给他唱歌听,他晚上睡不着,就会自己小声唱给自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是要躲着母尊,可其实经常躲在小角落里看她说话做事,偶尔被发现了,就臭着脸假装无事发生地离开。
说难听的话就好了,这样才不会被在意,不会让别人想要靠近。
摆出凶巴巴的表情就好了,这样就能让别人知道自己不好招惹,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冷漠。
不能对别人好,不能考虑别人的感受,就算要为旁人做些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就会出现不必要的牵扯,
当个冷漠的天魔,可真累啊。
好在他还有兄长,兄长会教他怎样做。
萧澜启的脚步十分坚定,他握着小木刀,离开了母尊身边。
他是萧澜启,是明烛天的少尊主,是梼杌传承,是万年来最强的天魔。
他不能被爱负累,也不能成为别人的拖累。
可,明明他是在为母尊好,母尊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他听见她重重叹了口气,开口时声音很低,带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与哀伤:
“为什么,阿慎,我已经尽力了。
“是我做得不对吗,是我做得不好吗。
“难不成,天魔就当真是……
“……生性凉薄,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