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花南枝显然有点不在状况,她甚至震撼到忘了屏息,猛然吸入一口恶臭,再配上眼前那恶心的大脑袋怪物,她又没忍住发出了夸张的一声:
“这怪物是状元郎呕——他怎么变成这样呕——”
林尽有些无奈,他拍拍花南枝的背给她顺气,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我对七情花的猜测还是太过片面。周文才如今变成这个样子,恐怕和七情花脱不开干系。”
“你是说,他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子,都是吃花吃的?”
花南枝强撑着不呼吸,连带着她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十分滑稽:
“那别人也吃花,怎么没有变成他这样?”
“因为其他村民早就不能算是完整的‘人’了,记得吗?”
林尽点点自己耳后的位置:
“傀儡丝,他们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傀儡师控制下‘不生不死’的状态。按之前周母出门时那偷偷摸摸的行为来看,周文才的存在可能至今都是个秘密,没人知道这地窖里还藏着一个人,包括傀儡师。所以,周文才以凡人之身吃了多年七情花,才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那也太奇怪了吧,我从未听过有什么花能将人变成怪物的,这真是……”
花南枝再看一眼周文才,他那模样实在瘆人,花南枝一激灵,没往下继续说。
“……是啊。”林尽低声,自言自语般道。
修仙界中,虽然有很多功效或神奇或怪异的植物灵草,但林尽从未听说过有哪种东西能直接将活生生的人变成这种丑陋失智的怪物。
他总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他感觉自己似乎弄错了某些关键部分,以至于如今推理出来的答案欠了些逻辑。
他又仔细打量一眼周文才。
身材枯瘦,像一把干柴,但脑袋却肿胀到常人的两三倍大,乍一看,像是……
“你们是谁?!”
正在林尽沉思之时,妇人尖锐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昏暗洞窟内,周母收好被周文才吃空的碗勺,正拎着餐盒打算离开,可刚转身便瞧见了洞窟出口处不知何时立在那的几人。
她被吓得跌坐在地,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张开双臂挡在了周文才面前。
她借着昏暗的灯光将眼前人打量了几遍,突然发出一声怪笑:
“好啊,是你们,来捉鬼的道士!怎么,你们放着厉鬼不捉,想法子跟踪我做什么?!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过来看我儿子,你们跟着我有何图谋?!你们滚!你们这些不怀好意的东西,把我儿子吓着了怎么办?!”
“……”
看着妇人的疯癫模样,林尽心念一动。
正好,他正好有些疑惑,想叫她帮自己解上一解。
想到这,他微微弯起唇,上前几步,抬手拎着油灯举到妇人和周文才的面前:
“你确定,他真的是你儿子吗?”
“我确定!从我肚里生出来的孩子,我还能不确定?你这是个什么问题?!”
周文才像是被突然出现的光源和陌生人吓到了,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而周母心疼地摸摸他的大脑袋,伸手搂住他枷项下枯槁的身子。
“哦?可你儿子不是惊才绝艳的少年状元郎吗?不是一表人才的驸马爷吗?为何变成了如今这种……”
林尽微微眯了下眼,措辞道:
“丑陋不堪的怪物模样?”
说着,林尽又往前走了两步,将油灯又靠近了些:
“你要看看他吗?”
闻言,周母浑身一震。
静默一瞬后,她像是被刺激到了,猛地从地上弹起:
“什么怪物?我们文才不是怪物!他只是生病了!他会好的!你是什么东西,还敢来评价我儿子?我儿子十二岁中案首!连长公主都对他一见倾心非他不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评价他?当心公主殿下砍了你的脑袋!”
“公主?大娘,朝代早就变了。”
林尽回头瞥了花南枝一眼,扬声问:
“花大小姐,你可知,先帝长公主的下落?”
花南枝双手抱臂,冷哼一声:
“先帝暴虐无度,他最宠爱的长公主也骄奢淫逸荒唐至极,当年皇城破后,她便和先帝一同死在了叛军刀下,尸首分离,被悬于城墙数日,以震慑余孽。”
“那驸马呢?”
“驸马?不知道。谁关心驸马啊?”花南枝耸耸肩。
林尽盯着无端出现在这里的周文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想,驸马应当是从战乱中的皇城逃回了家乡,原本想来找青梅竹马的爱人,却发现那人早已死在了骗子的虐杀下。而最爱他的母亲怕他被追兵查到,也怕他被厉鬼报复,所以将他送进了地窖中,原本只想叫他避避风头,却没想到村庄被鬼雾封锁,他就这样被关了整整七年。
“看来,他不只是一个满口许诺却不曾实现任何一句的负心人,还是个贪生怕死的亡国奴、一个抛弃妻子苟且偷生的丈夫。”
“你放屁!你胡说!我儿子是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他只是被世道逼迫罢了,他是被逼的,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周母似乎被林尽这些话刺痛了,她疯狂地反驳着林尽的言语,林尽却没有被她的叫喊打断思路:
“我想想,是什么把他变成了今天这样?不不不,不是这世道逼的,而是……”
片刻,他拍拍手:
“哦!是最爱他的母亲啊,也就是您。”
周母突然僵住了,连带着口中无意义的辱骂也哑了声。
“都是报应!都是报应!你们一个懦弱至极负人真心,一个恶毒势利害人性命!都是报应!哈哈哈哈……”
林尽突然拍着手笑了起来,他这模样把花南枝吓得不清。
她赶紧看看晓云空:
“师兄,林尽怎么了?他也吃那怪物花了,不会也被……怎么办啊!咱们救救他吧?!”
“不必。”晓云空抬手拦住了她。
他抬眸看着林尽,笃定道:
“他看起来并无异样,想来,是有自己的打算。”
“啊?”
这还没异样?
花南枝十分担忧。
“婶婶,文才哥哥真的是生病了吗?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还像是一个人吗?”
听见林尽对他们的称呼,周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整个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猛然添了气焰:
“是你!祝尔瑶,你个小贱人,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你上了他的身!我就说,寻常人哪敢这么对我们文才说话!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把我们文才害成了现在这样,你高兴了吧?你还敢回来?!”
洞窟角落里的祝尔瑶眨巴眨巴大眼睛,又看看离自己好几步远的林尽,十分茫然。
她怕那个大怪物,所以从一开始便没有选择跟林尽一起靠近。
“我害的?我曾经历过的种种,有哪件事是我的错?!是周文才要我等,是他毁了我的姻缘却又不履行对我的承诺,是你们轻信那个坑蒙拐骗的老道,害我在暴雨夜惨死于山神庙!当初你在我爹娘灵前发誓,说一定待我如亲女,然后呢?便是将我当做一个使唤丫头,连吃饭都不能坐桌,是你们句句羞辱,把我当个烫手山芋,送不出去,便污我名声使我惨死!你当真信我是个妖女吗?!周婶婶,我唤你一句婶婶,我就只问你一件事,当年你同我爹娘一起上四水镇,路遇山贼,为什么你夫妻俩安然无恙,只有我爹娘惨死山贼刀下?!你说啊!!!”
林尽的声音回荡在这处黑暗洞窟内,使得所有人皆是一震。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周母听见自己这段话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了抖。
他先前在祝尔瑶魂血中时就一直觉得祝尔瑶的父母死得蹊跷,当时情况很混乱,两人被送回家时就已是两具棺木,祝尔瑶连他俩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因为周家人一直拦着她,说尸首太吓人,怕吓着她。
祝尔瑶人也单纯,竟真乖乖信了这番说辞,没坚持开棺看一眼。
可事情落在林尽眼里,当时的阻拦,明晃晃写着“心虚”二字。
但事情隔了太多年,早已无从查证,直接问,对方定不会讲真话,他只能将周母的情绪逼到极点,逼她自己失控道出。
果然,周母的神色在昏暗油灯映衬下显得愈发可怖,她嘴唇翕动片刻,突然像疯了一般尖叫道:
#VALUE!“贱人,贱人!是那两个老东西自己不知好歹!我们当时手里没现银,我们只是想像别人家一样,借些钱财冲那些负责考试的官老爷买个心安罢了,谁想老祝那个穷酸鬼满口什么文人什么道义?谁管他那些酸啾啾的道理,他们只是不想给我们借钱,看不得我们家文才好罢了!呵!他们家搬来村里,我们家出了多少力?什么鸡鸭鱼粮时时往他屋头送,到头来他却连点银子都不肯借!穷酸小气鬼!我就推了他一下,是他那老东西不中用,自己磕桌角上磕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家那口子也是个不省心的,看见血就尖叫个不停说要报官!她怎么能报官?她报了官,我们文才的未来就全毁了!她懂不懂啊!为了我们文才,我也只能让她闭嘴了,都是没办法的事,你怪我作甚?!
“就是可怜我们文才,总觉得自己对你个小贱人有愧疚,说什么娶你娶你,你也配?我们文才是状元郎,是大官!你个乡野丫头也配?还痴心妄想想嫁给我们文才,将他哄得五迷三道,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不过是觉得自己家害得你没了爹娘,傻乎乎想补偿你罢了,我呸!他就是心太善,才中了你这小贱人的拿捏!”
“……”
林尽听了这话,久久不能回神。
他猜到祝尔瑶父母之死可能和周家人有关,却没想到周文才也知道这事。
实在是……
见他没说话,周母自以为震慑住了他,她笑了两声:
“祝尔瑶,你个妖女,不要脸的小贱人,没人要的小娼妇,你就活该……”
她边说,边不自觉地往后退着。
而她身后,周文才始终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她,见她靠近,他竟像某种野兽一般做了个嗅闻的动作。
不好!
林尽心里一惊,他看着越退越后的周母,正想出言提醒,可周母却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以为他要伤害自己,便又往后连退两步。
她口中还胡乱地唤着:
“祝尔瑶!祝尔瑶……”
“噗呲——”
话没说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填满了整个洞窟。
周母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垂眸望去。
周文才伸头死死咬住了她的腰侧,她望下来时,他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眸里竟有一丝只属于幼童的懵懂。
“嚓——”
下一瞬,他生生扯下了周母腰侧那块肉。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响起,周母站立不住跌倒在地,而周文才一点反应也无,他只麻木地嚼着嘴里的肉,同时,似乎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林尽听清了。
他自言自语般低喃着:
“阿瑶,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