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村可不小,林尽跟着花南枝里里外外转了一下午加半晚上,早就累得不成人形。
他原本还想逗球球玩会儿拨浪鼓,但球球不稀罕理他,他自己玩着无趣,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睡前太累,连做的梦也光怪陆离,林尽在梦里一会儿跟着摸鱼子喂绵绵兽,一会儿被流巽罚画符解阵,一会儿在苦修境武界遭雷劈,一会儿又被十几个魔修追在屁股后面索命。
林尽睡得实在不踏实,大概到了后半夜,梦中环境一转,他突然从阳光明媚的烟雨山到了一望无际的雪原冰川。
他浑身上下突然冷到发抖,他像是被埋在了雪原下面,不仅温度寒冷刺骨,身上还隐隐传来压迫感,重得他喘不过气。
林尽实在太过难受,他皱皱眉,努力从梦境中挣扎出来。
可等稍微清醒些,他才发现,无论是寒冷还是压迫,都不是梦中的想象,而是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发生在他身上的感受。
意识到这点,林尽心凉了半截。
重,冷,这两个字叠在一起,很难不令他联想到某位鬼姐姐。
“……”
有冰凉气息扫在他的脖颈,林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听见有很轻很细的声音在他耳朵附近念叨着什么,但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如何,他竟听不太清。
他感觉有两只冰凉的手不停在他身上游走,但那动作并不带其他意义,倒像是手的主人正焦急慌乱地试图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
林尽空咽一口。
他觉得逃避不是办法,所以他默默做足心理建设,然后试探着睁开了眼。
摆在床头的烛台晃晃悠悠,足够他看清眼前景象。
哈,果然。
他觉得重,是因为他身上趴了只鬼。
他觉得冷,是因为他身上是极阴极寒的红衣厉鬼。
之前林尽只看过祝尔瑶的手,和她趴在地上时的背影,但此时,他直接和祝尔瑶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这画面实在太震撼,即便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也被吓得不轻。
祝尔瑶头上配饰歪斜,青丝散乱,她墨黑的发丝和身上血一般鲜红的嫁衣加在一起,衬得她原本就青白的肤色在夜里更加刺目显眼。
她原本应该属于清秀甜美的长相,但林尽不敢多看哪怕一眼,因为她一双大眼睛根本没有黑眼珠,只有带着些血丝的眼白,眼眶下还生长着瓷器碎裂般的血色纹路,一眼看去,像极了道道淌下脸颊的血泪。
一人一鬼对视片刻,都懵了。
几秒后,同时发出惨叫。
祝尔瑶直接从林尽身上弹了起来,她“啪叽”一下撞到了墙角,然后瑟瑟缩缩地滑坐到地上,“嘤嘤嘤”地哭着眼泪直流。
林尽则像只被丢进油锅里的虾,在床上跳了一整段霹雳舞,什么困意什么腰痛腿痛,全没了。
一人一鬼混在一起的惨叫快要掀翻房顶,不仅惊得旁边的球球一骨碌爬起身,还惊动了隔壁打坐修炼的晓云空和花南枝。
晓云空闯进来时,墙角的祝尔瑶又被吓得一哆嗦。
小姐姐,你怕什么,你才是鬼!
林尽把她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他看看祝尔瑶,又看看抬手结印的晓云空,正准备出言劝阻,可晓云空却不知怎的,微微僵住了。
祝尔瑶便在这短暂空隙中回过神,化烟消失在了角落。
花南枝在此时姗姗来迟,她拎着啸月刀跑进来,瞪大眼睛环视一周,还是没能看见哪怕一道鬼影。
“怎么了?祝尔瑶又来了?把你怎样了?没缺胳膊少腿吧?”
花南枝扶着林尽的肩膀,确认他还是一颗脑袋两条手臂两条腿,才松了口气。
“倒是没有……”
林尽抬手摸摸被祝尔瑶碰过的地方,总觉得隐隐有阴寒气息残留,弄得他不太舒服:
“她半夜趴到我身上,像是在找东西,我只听见她嘀嘀咕咕在说什么,但没听太清。”
林尽微微皱起眉,仔细回忆着祝尔瑶发出的音节。片刻,他抬眸正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了屋内另一个人。
他侧目看向一边的晓云空,发现晓云空还垂眸盯着自己结印到一半的指尖,似乎在出神。
林尽这才想起来,方才他抬手欲召欲雪时,也像这般诡异地僵硬了一下。
“师兄?”
林尽试探着唤了一声:
“你还好吗?”
“……”
晓云空似是这才回过神来,他缓缓蜷起手指,抬眸看了师弟妹一眼,诚实道:
“不大好。”
“啊?”
“此地有异。”
晓云空再次结印,林尽知道,这是剑修召本命剑的动作。
可几息后,晓云空的欲雪剑还安安静静待在剑鞘中,一动未动。
他这才道:
“我与自身灵海的联系模糊了很多。”
听见这话,林尽心里一惊。
和可以直接调动天地灵气的怀玉圣体不同,普通修士依靠引气入体运转大小周天炼化灵力,自身灵力储存之地便叫“灵海”。林尽将它理解为游戏里的蓝条,就像游戏人物没了蓝条放不出技能,修士无法从灵海调动灵力,便与凡人无异。
“怎么可能?!”
花南枝瞪大了眼睛,她立马握紧啸月刀,像往常一般试着将灵流导入刀身,可静默片刻后,啸月刀只有寒光闪烁,再无事发生。
花南枝不信邪,再次尝试,这次,啸月刀隐隐闪过两道光芒,刀身终于在灵流引导下燃起火焰。
“怎么样?”林尽看不出门道,只能问。
“不怎样。可以强行联系灵海,但灵力的消耗比平常多出五倍不止,很费力。”
花南枝熄了刀上火焰,收刀入鞘,紧紧拧起眉:
“这鬼地方实在古怪,咱们不能等了,得速战速决。先是感知,再是灵海,时间一长,我和师兄与自身灵海的联系怕是会被彻底切断,说不定还会多出其他问题。我算是知道前边那些师兄师姐为什么会白白在这七阶任务中送了命,修士被卸了感知和战力,岂不就成了人家案板上的鱼?”
花南枝说着,急得直转圈圈: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吗?你不是东离门第一天才吗,你可有看出什么门道?”
“看不出。”
林尽彻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先是感知,再是灵海,然后呢?要这样推算,接下来被剥夺的便是五感。
他从未见过这般离奇的手段。
“等等,我想想,我想想……”
林尽从储物戒中取出之前画的地图:
“只要是阵,就一定有破解之法,可问题是,对方以什么起阵?我实在看不出。风,火,金,木,土……都不像。”
“林尽。”
正在林尽盯着地图绞尽脑汁时,晓云空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看着林尽的眼睛,语气中没什么波澜:
“你先前说,此案背后除了鬼,还可能有魔?”
“是。”
林尽点点头,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可你方才说的,是人族阵道。于魔,你不可以人类眼光对待,他们的阵,和我们并不一样。”
“……”
晓云空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林尽眨眨眼,心下蓦然清明。
没错,他不能以人族阵道去揣测魔的心思。
人类起阵多以天地自然元素,是因为人族修行本就靠天地灵气,借助自然之力方可将自身能力与阵势发挥到极致。
可魔不同。
魔生来与自然对立,他们修行靠浊气、血气,甚至怨气,起阵自然也同此脱不开关系。比如林尽曾在古籍中看过的杀阵“修罗血狱”,便是以尸起阵,再以九九八十一道惨死怨魂炼成的法器“修罗印”为阵眼,阵成后,修罗降世,入者必杀。
想想,林尽,想想……
林尽闭上眼,在脑海中搜罗着各种可能性。
魔族,傀儡师,若真是傀儡师,会以什么起阵?
傀儡师最擅长什么?
“我知道了。”
林尽睁开眼,他呼吸略显急促:
“人,以人起阵!
“之前我便在想,幕后人究竟以何种手段将村民的怨气与恶意炼化为鬼雾,如今看来,他根本无需炼化,因为双喜村每人都是此阵的一部分,他们产出的怨气,自然能够为阵法供给。”
“可……”花南枝有些不大理解:
“如何以人起阵?人是活物,又不是死物,他怎能保证以人起阵后不会有变数发生?万一阵成后,人死了一个,或者跑了一个,这阵都会溃散的呀。”
“因为他是傀儡师。”
林尽笃定道:
“还记得我们在客栈遇见的那个小哥吗?当时我便发现,他说话时总会不自觉抓挠耳后的位置,后来在迷雾中,我在引路大叔耳后相同的地方发现了一片如同出血点一般的红疹。那不是疹子,而是傀儡师控制傀儡的手段,也就是傀儡丝。
“为了保证阵法不生变,傀儡师给所有人植入了傀儡丝,可为了保证阵法有足够的怨气供给,他并没有将他们完全控制。此阵内,完完全全受傀儡师操控的傀儡只有一个,那便是村长兆康。”
“为什么?”花南枝顺着他的思路想想:
“客栈放傀儡是为了引路,那在村里放兆康是什么意思?”
“留人。”
林尽答出二字。
顿了顿,他又道:
“兆康告诉你祝尔瑶的故事,如果是你独自来到此地,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自然是找到祝尔瑶,然后驱鬼啊。”
花南枝歪歪头:
“这怎么留人?”
听到这,林尽古怪地弯了弯唇角。
看见他这个笑,花南枝心里突然有点发毛。
而后,她便听见他说:
“可是,你看得见鬼吗?”
“……”
花南枝整个人从脚底麻到了头顶。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是啊,他们一入村子就被屏蔽了感知,他们根本看不见鬼!
“若不是我碰巧携了祝尔瑶的羁绊,我们恐怕到此时都无法意识到这点。
“第一日,剥夺感知,第二日,切断灵海,那接下来呢?五感?再然后呢?入此地的修士一开始无法发现问题所在,等到反应过来,就已经晚了。在迷雾中时,大叔说过一句话,他劝我们离开这里,然后说,‘免得又给恶鬼当了养料’。所以,我大胆猜测,入阵修士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最终化为阵法的一部分。”
“这也……”花南枝都听傻了:
“这也太恶毒了……”
“没错,但只要是阵,就有阵眼,找到阵眼,便也找到了此阵破解之法。”
林尽再次展开地图,他的手指划过村落,比划着家家户户的方位,而后又划去了后山:
“怨气无法成形,只能依附鬼气,再化成古怪鬼雾圈住双喜村。按这个思路,阵眼也不该是人,那便是……”
指尖落到了后山。
“山神庙。
“祝尔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