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承这人真的有病。
林尽第无数次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他居然面不改色地问林尽想怎么被他处置。
这跟问一只鸡它想被炖蘑菇还是炖土豆有什么区别?
他勉强勾勾唇角:
“我的意见是,现在立刻马上,把我放走。”
“那不行。”萧澜承冲他笑笑,抬手用指背蹭蹭他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
萧澜承也没多在意,他只若有所思地磨了磨自己的指腹,看着林尽,道:
“这样一来,不就便宜我那好弟弟了?你说对吧?”
提起萧澜启,萧澜承一时笑得有些古怪:
“在他出发去明烛天之前,他吻你了,对吗?如果我记得没错,这应当是只有爱人间才能有的行为,那一吻真令人感动,这么说,他爱你对吗?”
“……”
林尽一怔。
他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先为他话中哪件事震惊:
“你在凛意峰也有眼睛?”
“这都被你发现了?”
萧澜承懒懒靠在一边。
不知为何,林尽总觉得萧澜承脸上没什么血色,仔细想想,怕是这天魔需要控制的傀儡实在太多,对自身消耗不小,这才显得时时都是这种病弱苍白的模样。
正如此时,他低头掩唇轻咳两声,又道:
“凛意峰算什么?这整个天下,哪里没有我的眼睛?你以为剑心派的护山阵有那么好破?你以为我不知道烟雨山能提前撤离,是因为韩傲念着旧情给了你一张传音符?林尽,你太小看百面牵心煞,你们人类那些事,我其实都知道,可怜你们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萧澜承这话让林尽的心凉了半截。
对于战争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不就是情报?萧澜承天生就有这种优势,就如他所说,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直接从内部瓦解那些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但他没有,他知道烟雨山要提前撤离,他默许了,他知道各大宗门都打算投奔凛意峰,他也没有出手阻止。
他不是没能力做不到,而是根本不想。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若他想要的当真是这整个天下,只要他想,如今修仙界早已是一盘散沙。
林尽不懂。
所以他直接问了:
“萧澜承,你做这一切,是想得到什么?”
“我不是说过吗?”
萧澜承看着他,像是能直接看到他的心底:
“为了你啊。”
“那你又为什么要我?”
林尽皱起眉:
“我对你来说,除了炉鼎,还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可你为什么说我没用了,你原本是想要我做什么?”
“你当然有用,至少,就像你说的,我现在在这里把你一口一口吃进腹中,修为和血脉应当会得到不小的提升。只是,我又觉得这样有些浪费。”
萧澜承意味不明地弯起唇角:
“你知道吗,林尽,我那弟弟很爱你。他以为你死了,现在正将自己关在你的院子里,谁劝都不听。我好开心,他越难受,我越开心,我想让他更痛苦一点,你说,我该怎么做?”
“……”林尽努力理解着他的意思:
“所以,你大费周章将我关在这里,只是为了折磨萧澜启?”
“算是吧。”
萧澜承微一挑眉:
“我那弟弟,从小就跟别的天魔不同,具体的原因,你应当也知道。我曾试图将爱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可你说,他为什么总能遇见愿意对他好的人?他母尊是,他那些朋友是,你也是。我原本是只想把你当成一份食物,可又觉得那样未免太过浪费,所以,我想把你从他的生命中抢走。”
萧澜承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衣料上以天星银丝织就的精致花纹:
“做我的配偶吧,林尽。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比萧澜启能给你的,还要更多。”
林尽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真心实意地发问:
“萧澜承。”
“嗯?”
“你们天魔是不是都有毛病?”
林尽撑着身子,随手捞过外袍套在身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床榻上坐好。
他认识的天魔不多,其中大多都让人头疼。
一个死活不想说爱,一个吃他做的饭就认定了他一辈子非要嫁给他,还有一个,为了让自家弟弟不痛快,如今把他困在这里非要逼着他当他的配偶。
他难道是什么天魔必备的时尚单品吗?
“萧澜承,你比萧澜启懂得多,你最擅长玩弄人心和情感,应当也知道,我不可能当你的配偶。如果有可能,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一刀捅死在这里。”
“你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萧澜承笑意未变:
“你只是不可能爱我而已,配偶这种事情,若我来硬的,你又能奈我何?”
“你……”
林尽一噎。
是,不得不承认,萧澜承说得没错。
他这怀玉体质在天魔领域连一个凡人都不如,他是鱼肉,萧澜承为刀俎,萧澜承想做什么,林尽自然无力改变。
只是……
林尽叹了口气:
“萧澜承,你不累吗?”
“累?”
“你这一生都在跟萧澜启作对,在他年幼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你费尽心思疏远他跟他母亲的关系,后来,你们的母亲死于你的谋划,他也被你关进了鬼哭崖底,这还不够。现在,我原本以为你收拢杀神剑主向修仙界发难是为了你自己的霸业,可你想做的,却还是折磨萧澜启,想继续抢走他拥有的东西?”
林尽实在不能理解:
“你做过你自己吗,萧澜承?你活了这么多年,拥有过自己的意义吗?”
“意义?”
萧澜承自嘲般轻笑一声:
“从出生开始就不被期待在意的人,需要什么意义?”
听见这话,林尽心里一颤。
他觉得可悲,但更多的居然是难过。
他想,他好像能够理解萧澜承的感觉。
一个不被期待不被在意的人,需要什么意义?
很久很久之前,林尽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从一无所有,到拥有想要的一切,甚至如今整个天下都唾手可得。但其实,这一切没什么意思。我最想看的,还是萧澜启受折磨。”
“……”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
“萧澜启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对他的恨,到底从何而来?”
“他不需要做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萧澜承的声音稍稍沉了下去:
“有些东西,单是存在于世,就已经足够碍眼。”
萧澜承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恐怖。
不过很快,他身上那些危险气息又一时散了个干净。
他笑眯眯地牵起林尽的手:
“说他做什么?真晦气,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尽默默挣开了萧澜承的手,萧澜承也没多在意。
他只从床边站起身,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带着林尽走出了偏殿。
林尽不知道这人是想带自己去哪,但萧澜承没给自己拒绝的余地,他也只能乖乖跟在他身后。
入夜的天魔领域很安静,行在乌木宫殿间,林尽能看见院中各种天星银饰映着夜空中的月光,光芒随风轻舞,像是星空坠于人间。
萧澜承一路带着林尽去了明烛天的主殿。
主殿内的走廊弯弯绕绕,林尽见萧澜承走在前面,刻意放慢脚步想溜走,却总能被萧澜承发现。
最后,萧澜承索性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手上用了些力,让他没法再挣脱。
林尽被他带去了主殿的寝宫。
萧澜承的寝殿比起明烛天其他地方其实要朴素很多,里面没有宫侍,灵灯也很少,殿中光线十分昏暗,林尽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任萧澜承带着自己穿行在其间。
后来,他听到一道类似机关开启的声音,林尽面前一面墙缓缓打开,露出内殿的隔间。
一股浓郁苦涩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林尽闻着有些难受。
他低头轻咳两声,再抬眼时,他看见一抹白影自隔间内行出。
他微微一愣,抬眸看了一眼,竟见是柳拂心。
柳拂心同样也看见了他。
她瞧见林尽这一身打扮,面色一时有些古怪,但她抿抿唇,也没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朝萧澜承行了一礼。
萧澜承语气温柔:
“今日如何了?”
“回尊主。”柳拂心垂着眼:
“老样子。”
“知道了。”萧澜承并没有多在意:
“退下吧。”
柳拂心点点头,又看了林尽一眼,这便抬步离开了隔间。
林尽皱起眉,回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萧澜承握着他的手腕往隔间里带,他才回过神来。
林尽被他拉拽得踉跄两步,险些没站稳。
再抬眼,他看见隔间一张半透明的屏风后似静静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一动不动,看轮廓,竟像是个女性天魔。
周遭药味愈发浓郁,待到走近,林尽在昏暗光线下,看见一个着黑色礼服的妇人。
那妇人的装扮是魔族制式中的最高规格,她坐在那里,精致华丽得像一尊被工匠精心雕琢而成的雕像。
只是,她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她双目空洞无神,就像是林尽殿里那些宫侍一般,似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她的四肢皆被细如发丝的黑色丝线缠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她在床榻边端坐的姿势。
林尽心中一震。
他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下一瞬,身边的萧澜承放开了他。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便见萧澜承一双眼睛似乎亮了亮,他快走几步到那妇人身边,而后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神态满是仰慕,竟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
见状,林尽朝后退了半步。
他看见萧澜承轻轻拉起那妇人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而后小心又期待地唤了她一声:
“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