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哥好像有什么心事,躺在床下片刻也不安分,林尽听着他那动静,太阳穴直突突。
因为这家伙翻身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偏偏刚好够吵到林尽睡觉。
林尽有些受不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接着先前的问题给他顺顺毛:
“我也不是怕你。”
“?”
果然,听见这话,萧澜启翻身的动作停了。
林尽解释道:
“我也遇见过一些不好的事,我被魔族伤害过,我怕魔族,并不是针对你一只魔。我答应师姐帮你藏身,是还她的人情,所以我会真心实意待你,但我忍不住不怕你身上那些属于魔族的特质。”
“……”
听见这话,萧澜启缓缓皱起眉。
开口时,他声音低了些:
“又不是所有魔族都会伤害你。”
“我知道。”林尽语气很轻,顿了顿,他又问:
“你会吗?”
“我……”萧澜启张张口,却将即将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只没头没尾地强调一句:
“我最讨厌人类!”
他冷哼一声,没好气道:
“所以,看心情!”
“好,那希望大黑哥的心情能一直美好。”
萧澜启明明是在撂狠话,林尽却没忍住笑了。
听见他的笑,萧澜启心里莫名不爽:
“谁是大黑哥?给我好好叫!”
“好,阿启。”
林尽像哄小孩似的,又重复一句:
“希望阿启能一直拥有好心情。”
不知为何,明明林尽已经按萧澜启的要求说了,可萧澜启却觉得这话听在耳里更别扭了。
失策!先前就不该告诉他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曾经只有兄长和母尊能唤。
他林尽又是谁啊,有什么资格唤这两个字?
可恶!
萧澜启又踹了一脚被子。
讨厌的混球绿皮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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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萧澜启睡着前一直像一只掉在地板上的鱼,“扑腾扑腾”没个安生,但等睡着之后,此人安静得让林尽有些意外,什么呼噜磨牙统统没有,早上醒来一看,他的被子扔在旁边,身下原本铺开充当床褥的软垫也歪了,他人一半在垫子上一半在地上,不知道因为冷还是怎样,他睡着时微微蜷着身子,像是某种小动物。
昨天稍微有点动静就要警惕一下的人此时睡得很沉,沉到林尽收拾完毕准备出门了他都没掀一下眼皮。
临走前,林尽捡起被他丢在一边的被子,轻手轻脚给他盖在身上。
出门时,林尽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想来想去,他还是从储物戒里拿了一沓传音符,用茶杯压着放在了桌上。
“这次再乱用,下次就真不给了。”
趁萧澜启睡着,林尽小声警告道。
试剑会第一日的清早,缥缈阁内十分热闹,缥缈阁弟子忙着在校场内跑前跑后布置场地,其余外来弟子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瞧着气氛无比融洽。
林尽和韩傲花南枝走在一处,原本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等待试剑会开始,谁知走着走着,林尽突然发现周边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那些林尽根本不认识的人会先回头打量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去和同伴低声耳语几句,再戏谑地瞅着他轻笑几声。
一两个人这样便罢了,林尽可以当做是巧合,但他这一路走来,碰上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要用这副看笑话似的姿态望他一眼,叫林尽怎能不奇怪?
他碰碰身边的韩傲,又指指自己的脸:
“阿韩,我脸上有东西?”
韩傲瞪着俩大眼睛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没有啊,帅得很依旧啊。”
“那为什么一直有人用这种眼神看我?”
林尽浑身不自在。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转过小廊,到了校场。
此时距试剑会开始的时间已不远,校场周围都是等待参加比试的弟子,穿着各式校服的弟子之间气氛融洽又轻松。原本这没有什么问题,但等林尽一出现,他瞬间就变成了全场焦点,目之所及数百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这边,连人群中的讨论声都变得高了些。
“?”
林尽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成了什么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心里一百个莫名其妙。
他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以确认自己没有狐假虎威。
“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花南枝站在林尽身边,也觉得别扭极了。
她才不惯这些人的臭毛病,她直接就近拉了个看热闹的清心宗弟子过来,直言问:
“哎,你们到底在看什么呢,有完没完了?怎么,没见识,没见过烟雨山人?”
“没……”
被花南枝拉来的是个胆子小的家伙,他缩缩脖子,抬手弱弱地指指林尽:
“请问,你就是林尽对吗?”
林尽微一挑眉: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就是那个,在缥缈阁修习十数年也一事无成、没什么本事还爱炫耀、听两句重话就哭鼻子找人出头、后来忘恩负义叛出缥缈阁,转头投奔烟雨山,还敢代表烟雨山大摇大摆回来参加百家试剑会的那位……”
弟子犹豫片刻,小小声说出了最后两个字:
“废物?”
听见这一长串形容,林尽只觉得眼前一黑。
怪不得,怪不得一路上他都觉得身边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笑话,没想到自己真的是个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问:
“这话是谁说的?”
“我……不知道啊。”
清心宗弟子搓着手,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我是昨天晚上听到的传闻,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说烟雨山穿绿色衣衫的年轻公子就是那个废物,我好奇,就多看了两眼……”
其实,不用他说,林尽猜都能猜到这话是谁传出来的。
毕竟来缥缈阁之后,除了江枕风,他就遇见了那么一个“老熟人”。江枕风行事磊落,且知晓他真实身份,断不会做这种毁人名声的腌臜事,那么答案便只剩一人了——除了昨日那位被江枕风拎去领罚怀恨在心的嚣张大公鸡,还能有谁?
林尽一阵头痛。
最头痛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此身原主究竟是怎样的作风,传言中那些描述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连破谣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你也说了那是传闻,你们又不知事情全貌,为何要传?为何要信?为何要看?万一话中人是被人构陷,那你们一个个都是谣言的帮凶!”
花南枝叉起腰,皱眉教训道。
“管他传不传闻呢,这么有意思的事,几百年也遇不上一回,有热闹,不看白不看啊。”
清心宗弟子“嘿嘿”笑着,还不忘冲林尽说一句:
“道友,祝你试剑会顺利,一举夺魁啊!”
“……”
这话虽是祝愿,可此情此景下,林尽听在耳里,总觉得能品到点嘲讽意味。
花南枝也气得不轻,她冲那清心宗弟子扬扬拳头,把人吓跑了,跑走的时候,那家伙还撞到了另一个人。
“干什么?赶着投胎?没长眼睛啊!”
昨日那嚣张得像大公鸡一般的少年扬声咒骂一句,而后,他又回头看看林尽,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
“我当是怎么了,原来他是被叛徒吓着了?我说,师尊正满世界寻你呢,你怎么还在这当缩头乌龟?不敢见他老人家?”
“哈?”
林尽微一扬眉。
大公鸡才不管那么多,他直接过来上手抓住了林尽衣袖:
“想赖账还被我捉住,只能算是苍天有眼!赶紧的,跟我去见师尊!”
“你……!”
花南枝见林尽轻飘飘被人拽走,下意识就要伸手同对方争抢,但林尽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莫要冲动。
人都找上门来了,何不将计就计?
他倒要看看,这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林尽一路上被大公鸡拽着穿过人群,果然在校场边一棵老桃树下瞧见几位缥缈阁长老。
这些人,林尽一个都不认识,但他猜,被其他长老围在中间低头抹眼泪的便是原主那位便宜师尊,牧山道人。
林尽看这架势,只觉得好笑。
他们说是要寻林尽叙旧说话,可缥缈阁这么多山头楼阁,选哪处清净地不行?非要将“叙旧”选在人最多的地方。此时此刻,老桃树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等着看热闹的外宗弟子,要林尽说,这架势,活像是他们就地搭了个戏台子,如今铺垫好的话本子和观众都就位了,就等林尽这个不知道剧本的丑角登台。
“师兄师兄。”
在林尽即将上台唱戏之时,齐小狼不知从哪钻出来,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小声同林尽道:
“咱们师尊都被叫去后山集议了,我师尊觉得这事古怪,像是调虎离山,所以叫我来提醒你,遇见什么事都不要慌,不要自证,不要说多,有什么事都先忍忍,坚持到流巽长老回来炸场子。”
这明明是很严肃的事,可此时,林尽看齐小狼一脸严肃地转达着将楼那不着调的话,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
他冲齐小狼眨眨眼:
“知道了,我有数。”
说完这话,林尽整理好脸上表情,拨开人群,走到了对方为自己搭好的戏台之上。
桃树下,牧山道人正和几位叫不上名字的长老站在一处,林尽抽空打量了一眼自己那便宜师尊。
中等个头,中等身材,身上穿着缥缈阁长老服,打扮得还算仙风道骨,只是那长相和神态携着丝贼眉鼠眼,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个好人。
此时,他正低头抹眼泪,但因为演技太过浮夸,所以显得有些油腻。
林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按规矩朝他们行了一礼:
“烟雨山林尽,见过各位前辈。”
“尽儿!”
看见他,牧山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他,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来,让师尊好好看看。你这些年在外面,可吃了苦受了罪?当年怎的一声不吭就离开了,是不是师尊哪里做的不好,惹尽儿伤心了?师尊找了你好久,可如今,你怎么还成了烟雨山的人?尽儿,你知道,师尊最疼你,若师尊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大可以跟师尊说,为何要突然离开,去当了别人家的徒弟?”
牧山边说边擦着眼泪,态度十分卑微。
林尽“叛逃”师门原本就够人戳脊梁骨了,此时牧山再做出这种姿态,等于直接将他架到了火上烤。
林尽并不知道原主是个什么性格,但能被身边人当炉鼎养这么多年还不发现端倪,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个聪明人。
如今缥缈阁支开烟雨山几位长辈,单独寻他说话,估计还在拿捏原主性格中“愚笨”“心软”两点,他们想做什么?就单纯想演一出戏毁他名声?
不,并不值。
想到这,林尽垂眸酝酿片刻,再抬眼时,他眸中豆大的泪珠像雨点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哭得比牧山还要伤心:
“师尊啊!如今我还能唤您一声师尊吗?”
林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一把抱住牧山的腰,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蹭: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该死!我知道,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我该死,我六年前就该死!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您别这样说了!”
“……”
牧山道人见状,竟有一瞬的茫然。
他尴尬地擦掉眼泪,只想快些把林尽扶起来:
“这是说的什么话,谁都会犯错,知道错了就……”
“师尊啊——”
林尽拔高声调,盖过了牧山道人的声音,以足够所有围观群众听在耳里的音量声泪俱下道:
“我已经是个笑话了,我已经被人捅穿脊梁骨了,求求您,求求您不要这种话,不行我就去死,我找根绳半夜吊死在您床头!只求您不要让我在大家面前这么难堪!!求求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