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做了个梦。
梦里,他好像在一望无际、被血腥味空气填满的雪原中跋涉,他很累,很冷,很疼,身体疼,心脏也疼。
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但就在他即将倒地的一瞬,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接住了他。
那是个大大的小狗崽。
他明明和自己的球球崽长得一模一样,却比球球大了好几十倍,从小小的憨货变成大大的憨货。
大球球用腹部柔软的毛接住他,这家伙的体温很高,窝在他怀里、被那些毛毛裹住的时候很暖,林尽忍不住往他怀里缩缩,深深嗅一口,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火焰和青草混在一起的奇妙味道。
不过,很快,林尽就在梦里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
那人像是压着怒火:
“臭小子,再乱动,本尊就要燎你头发了!”
“?”
林尽一激灵,即便在梦里也立马变得规规矩矩,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鼻腔内的血气散去了,柔软温暖的大狗狗也消失了,他回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像家一样的地方。
这种久违的安全感令林尽睁开了眼,不知是不是七杀鬼冥效力未尽散的原因,他眼前视线还有些模糊,但稍等片刻,视力慢慢恢复,他也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小屋天花板上的木纹。
木纹……?
他回烟雨山了?
“醒了?”
正在林尽茫然之时,他突然听见一道陌生的女声。
他愣了一下,往声音来处望了一眼,便瞧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女子看起来还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模样,却生了满头如雪白发。她穿着一身桃粉色衣裙,面容算不上多美,但很是清秀,如一抔春水,瞧一眼便叫人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
她坐到林尽床边,温声道:
“我再帮你把一下脉。”
林尽乖乖伸出手,没忍住问:
“前辈是……?”
“啊,忘了你是第一次见我。”
女子冲他弯唇笑笑:
“我叫见桃,原本是西坎门主,医修长老,如今已经撂挑子不干了。我与你流巽师尊是好友,你可唤我一句师叔。”
见桃?
好耳熟的名字。
但可能因为她在原著中出场太少,林尽已记不太清剧情中与她有关的部分了。
“原本你两位师尊都在这守着你,但他俩的性子你也知道,说两句就吵,吵两句就闹,我担心他们打扰你休息,便将他们赶出去了。”
说话的同时,见桃收回了替林尽把脉的手:
“你体内有些许魔气残留,脏腑也受了震伤,且近日心绪起伏太大,未来这些时日,须得静养。”
林尽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却听见自己院里传来一阵熟悉且令人心安的吵闹。
见桃笑得有些无奈:
“又吵起来了……我帮你把他们叫进来?”
林尽应了一声:
“麻烦师叔了。”
见桃起身,推开木屋的门,还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在院里吵架的二位师尊便急匆匆跑了过来:
“怎么?醒了吗?我那死小孩醒了吗?”
流巽的尖嗓门快要冲破屋顶,摸鱼子不甘示弱地跟上一句:
“瞧你那张嘴,什么死小孩?人家都伤成这样了,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老娘的徒弟,老娘爱怎么叫怎么叫,你这老东西,想跟我上武场吗?”
“动不动就上武场,你丢不丢人?!”
“丢人也不能丢面子!”
“你……”
“师尊——”
林尽拖长声音唤道:
“省省吧——”
听见这声,流巽才给了林尽三分薄面,她冲摸鱼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后整个儿变了脸,亲亲热热地挎住见桃的胳膊往里走:
“小桃,我们臭小没身体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大碍?不会伤及性命,但如此重的内伤,若是不好好调养,怕是会落下病根。我一会儿差人送些药材过来,再给他写个方子,按我的方子好好休养便是。”
说罢,见桃拍拍流巽的手腕:
“好了,这也没我的事了,你俩慢慢闹吧,我先回了。有空上我那吃茶去。”
见桃冲流巽笑笑,又冲摸鱼子和林尽点点头,待她离开后,原本笑眯眯的流巽又变了脸色。
这次,她不似对待摸鱼子的暴怒,也不似对待见桃的温柔,她板起了脸,叉腰望着床上的林尽:
“臭小没,可真有你的。你说你想参加年终考核,保证不会有事,我们才应了,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来的?怎么,每次下山都是一个流程,竖着下去,再横着回来?怎么人家都能竖着回来,就你得横着被晓云空带回来?你又逞强了是不是?”
“真没有。”
林尽无奈苦笑,将事情简化过后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二位师尊。
但听着听着,俩人的面色却变得有些古怪,到最后,连摸鱼子都沉下了表情。
“好啊,好你个三宗钰,好你个晓云空,敢耍老娘?”
流巽气得直在屋里转圈圈,最后,她点点林尽:
“傻小子,你被人哄啦!”
“啊?”
林尽有些茫然,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流巽看着他那傻乎乎的无辜模样,心里鬼火直冒:
“你知道晓云空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最棘手的一道神通是什么吗?叫‘破障’!他能无视一切外力加在自己身上的负面影响,他的破障连天阶慑心铃都能无视,还能被个魔修阵法限制?他哄你的!”
和功法及道法不同,神通类似天赋技能,能否得到,纯看每位修士的悟性和机遇,有人神通一箩筐,有人却终其一生也无法领悟一道。
这些技能都是比较私密的东西,是修士的底牌和杀手锏,一般不会挂在外边大肆宣扬,原著对晓云空的描写不多,林尽确实不知他有一门神通“破障”。
“罢了,这话后面再说。我更生气的是,你说你试图以祭魂来阻止那个什么修罗血狱?”
流巽拧起眉,语气严厉:
“小没,你就这么不爱惜你的生命?我跟老鱼就你一个徒弟,你要是死了,我俩怎么办?你个臭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听见这话,一直卧在林尽枕边的萧澜启轻轻嗤了一声。
骂!
好骂!
就该这样骂!
给本尊好好地骂!
“当时,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在古籍中看过有关修罗血狱的记载,若这阵成,那此阵范围内所有活物将身魂尽碎,再无转圜余地。”林尽解释道。
流巽可不吃他这套:
“少来,按你的说法,这阵起阵后并非瞬成,那就是有逃脱的可能。你当时第一想法应该是尽可能地保住自己,而不是用你的糟糕办法把魂祭给那个破修罗印。祭魂,你知道什么叫祭魂吗?你的魂会永远被困在那个东西里,永远都得不到解脱!倒还不如直接碎了来的干脆。”
“可是我当时信誓旦旦说我能够解决此事把大家救出去,才让师兄和花大小姐留在原地等着,我若是跑了,便是失信失义之人。”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流巽心里就来气:
“晓云空是装的!他若发现不对,会第一时间出手救下你二人。”
林尽微微垂下眼,再开口时,他声音低了些,语气却依旧坚定:
“可当时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答应了别人事就一定要做到。要么大家都死,要么我死换大家活,总之,我不可能独活,我不能当逃兵。”
“……傻小子。”
流巽原本还想同他争一争,但看林尽这个样子,她张张口,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她只重重叹了口气,抬手用团扇敲敲他的头:
“你遇到的情况原本就在所有人意料之外,这不是你的错,谁也不能怪你。如果以你的能力解决不了这个麻烦,那就先尽可能保全自己,而不是傻乎乎地搭上自己性命去拼一个可能性。你并不确定祭魂能否阻止修罗血狱势成,这只是个猜测对吗?如果你祭魂后失败了,你还是没能救下想救的人,反而害自己永世不得超生,这又要如何?天塌下来了还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有义自然是件好事,但也要衡量自己的能力,动不动就拼命,像什么样子?你有几条命?上次就是,这次也是,上次外伤,这次内伤,你啊……”
“……”
眼见着流巽的白脸唱完了,摸鱼子赶紧过来和稀泥:
“唉,行了,小没怎么刚醒就要挨教训?差不多就行了吧,咱们赶紧走,让小没一个人好好休息。”
“好你个老东西,我训完了你开始当好人是吧?你还怪会做人。”
流巽嗤一声,没理他,只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物来递给林尽:
“这是晓云空带回来让我交给你的。原先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拿去给将楼瞧了一眼,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能看出是个天阶法器。如今听你描述,这大概就是那修罗血狱的阵眼,修罗印。只不过它被那只红衣度了魂,被彻底洗去了血气,相当于一次‘重铸’,法器性质和效用估计也因此改变了。它是你的了,养伤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它的用途。”
说罢,流巽又安顿两句,便推着摸鱼子离开了林尽的小屋。
待他们走后,林尽若有所思地拿起流巽递给自己的那只方块。
若他先前看得没错,修罗印应当是木质,上面的花纹则是一层层绘上去、红到发黑的血。
但眼下他手里这个小盒,通体是清透的玉质,其上花纹也是璀璨的金色。
是祝尔瑶吗?
是她以一人之力度了八十一道怨魂,在最后一刻以鬼身悟“道”,再次提纯了魂魄之力,才将那个叫人看一眼都觉得恐怖的修罗印,淬成了如今这般光华流转不染尘埃的模样?
林尽握着玉盒的手微微有些用力。
他合上眸子,窥了眼自己的魂血。
他的魂血上有两道印记,一道是青粲色的,代表球球,另一道原本该是红色的,可如今已经发灰淡去了。
林尽缓缓睁开了眼,他看着手里的玉盒,喃喃着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某个人听:
“祝尔瑶不是妖女,祝尔瑶是个很好的姑娘。”
他用指腹摩挲着玉盒上微微凸起的花纹。
这玉盒似乎天生就爱与他亲近,它的气息很温和,它接纳着林尽的触碰,似乎是在邀请他赐名认主。
“修罗太难听了,也不再适合你,今日起,你便叫……”
玉质盒身光华流转,林尽眸底映着那丝微弱的光芒,略微停顿便道出一个名字。
玉盒的边角处也因此多了两个小字——
[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