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平把茶盅往案桌上一搁,“理由?”
“你自个瞧!”
祁怀谨从袖中掏出卷子,往案桌上一拍。
顾长平连眼风都没扫过,冷冷道:“春闱秋闱考九章算术吗?”
祁怀谨:“……”
顾长平:“你的算术朝中无人能比,户部进得去吗?”
祁怀谨:“……”
顾长平:“钦天监主监事的肥差,落到你头上了吗?”
祁怀谨:“……”
他素来不喜欢做那锦绣文章,若不是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在春闱混了个二等进士,一百五十多名开外,他根本连钦天监都进不去。
户部虽然需要像他这样的人才,但官场上不是身怀什么技能,就能安到什么地方去的,户部一笔糊涂帐,最怕他这种算术好的人。
祁怀谨胡子翘翘,气得扭头就走。
一脚跨出门槛时,他还不忘回头冲顾长平吼一句:
“姓顾的,你小心银子被帐房先生亏空,管事做假帐糊弄你,小贩给你短斤少两。”
顾长平被气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齐林在边上嘟囔,“沈先生说他文章好;祁先生说他九章算术好,我怎么瞧着靖七爷除了脸长得好看些,别的都很一般啊!”
一般?
顾长平淡淡扫齐林一眼,背手走出内堂。
庭院郁郁葱葱,几株脆竹细细瘦瘦,迎风轻摆。
他见过比这更有风骨的脆竹,是在楼外楼的院子里。楼外楼是靖宝和她几个姐姐一道开的酒楼,口味清淡,摆盘精致。
她既是掌柜,又兼帐房先生,算盘都不用打,扫一眼每桌的单子,就能报出价格,谁都没她快。
他头一回见她,便是在楼外楼宴请宾客,人刚下轿,就听有人吵架,为的是一桌酒钱。
客人点了一桌菜,吃光喝光后想赖账,故意说店里多算了他的帐。
靖宝从内堂走出来,书生的打扮,穿一身玄色团花绸缎直裰。
她走到桌前,指一道菜,报一个价格,报完整整二十二道菜,她将总数脱口而出,与前头算得分毫不差。
这还不是绝的。
最绝的是,她走到那客人面前,轻轻一笑,“客官,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赌这帐我若算错,不仅京城的楼外楼送给你,临安府,金陵府,太原府,开封府,真定府,河南府的店,统统给你。若没算错,您将您的妻儿老母,府邸宅田都给我,敢不敢?”
哪敢呢!
那客人吓得扔了银子就跑。
她把银子在手里掂了下,抬起下巴,脸上带着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大大方方翻了个白眼。
那神情,仿佛天下都不在她眼中。
“顾大人,您的信。”
顾长平回神,从小厮手里接过信,信用米糊封了口,没有落款,只有一股淡淡的冷香味。
一时间,他的神色有些木然。
小厮觉得奇怪,好心提醒一句:“爷,您不先看看吗?”
“看什么看,滚出去!”
齐林冲出来,照着那小厮的屁股便是一脚。
顾长平吃了一惊,手里的信差点儿飞出去。
这情形,竟与前世一模一样。
前世,他跟着抬脚,踢向齐林,骂道:“谁容得你这样放肆?”
“爷,小的不该放肆,也要放肆。”
齐林跪在地上,咬着牙申辩:“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苏大人已经将话讲得清清楚楚,苏姑娘就不该再给你写信。一来,不利于她闺中的声誉,二来,会让你树敌。”
这话,说到顾长平的痛处,整整两天,他没要齐林近身侍候。
顾长平深吸一口气,眼神柔和地看着齐林:“你不必拿小厮出气,这事我有分寸。”
“爷有什么分寸,还不是被苏小姐拿捏得死死的。”
“你真当我蠢吗,一次两次不明白,四次五次还不明白过来?”
“爷?”齐林一怔。
“把心放肚子里,你家爷没那么傻。”
顾长平眉眼温润:“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啰嗦。”
齐林像被点了穴似的,呆立不动,半晌,才从嗓子里发出“嗷”的一声叫,眼泪飙飞出来。
爷啊,你可总算是明白了!
顾长平轻拍了拍他的肩,“让人去外头打听一下,涯石街有没有一家楼外楼的酒楼将要开业?”
“小的这就吩咐去。”
齐林抹干泪走了,在顾长平将要踏进正义堂前,将他拦住。
“爷,涯石街有个酒楼正在装修,牌匾还没挂上去,但好像就叫楼外楼。”
顾长平默了默,噙起嘴角道:“她还真不安份!”
齐林瞬间变成一根人形棍子,表情扭曲。
她是谁?
男的?
女的?
爷为什么说她不安份?
……
靖宝从祁怀谨处离开,没有回斋舍,而是直接进了正义堂练字,晚上要温书,她只有把午休的时间利用起来。
顾长平进来时,她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胳膊都快折了。
钟声响,授课开始,顾长平讲解昨天文章最佳的破题点。
靖宝刚开始还一边听,一边揉着胳膊,慢慢的,她就不动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书案前的人。
到底是连中三元的人,讲得是真好,
顾长平抬头,看到满堂的学子都昏昏欲睡,唯独角落里的高,靖二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他。
顾长平心里蓦的发凉,拿起尺子,一敲书案,“高生,靖生!”
靖宝吓得赶紧起身,一扭头,高美人还懒洋洋的坐着,手托着下巴。
“先生,有何指教!”
顾长平:“你们两人站在堂后去听课。”
罚站?
她犯了什么错?
靖宝壮了壮胆,正要开口问,突然,高美人站起来,一勾唇,问道:“先生说说理由。”
“我罚你,需要理由吗?”顾长平面无表情。
众生齐唰唰把目光对准高朝。
这是顾祭酒第二次针对高公子,昨天理由充份,高公子没发作;今天连个理由都没有,纯粹是找茬,高公子无论如何都应该忍不了。
“不需要!”
高朝把靖宝往边上用力一推,甩甩袖子,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堂后。
众生:“……”
靖宝踉踉跄跄:“……”
姓高的,你凭什么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