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高朝终于开口:“是我的提议,那几个人也是我提议要叫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徐青山一咬牙:“先生,和高朝没关系,是我们一起商议的!”
钱三一用力点头:“对,我举手赞成的。”
汪秦生泣声道:“我没说话,就是默认。”
靖宝忽而涌起股极强的泪意。
毫无预兆地。
她深吸口气,低声道:“我掏的银子,错在我,我不该由着他们的性子来。但高朝说,我们得帮寻芳阁撑一撑场子。我心想,先生为我们所累丢了官,这场子必须撑。”
顾长平不为所动,依旧沉默着。
五人的心一沉到底,慌乱,后悔,混沌,难过……齐齐涌上来,
他们觉得自己像一个跪在刑部大堂的犯人,是死,是活,都在顾长平的一念之间。
这时,顾长平慢慢蹲下来,看着高朝,黑目沉沉,“高则诚,若春闱失利,你不必再见我。”
“我……”
高朝呼吸瞬间变重,“我不会失利的。”
顾长平:“是吗?”
高朝:“是!”
顾长平扭头,看着靖宝:“你若春闱失利,我给你做媒,立刻娶妻生子。”
靖宝心狠狠一颤,“我也不会失利的!”
顾长平:“成!”
靖宝听到这个字,喜极而泣,“先生,是不是这样……你就不会把我们赶出师门。”
顾长平没理她:“钱三一,你的志向是状元,最爱的是银子,考不上状元,欠我一万两银子如何?”
“一……一万两?”钱三一的声音都吓呲了。
顾长平冷笑,“不敢?”
钱三一倏的闭了眼,然后蓦的睁开,“敢!”
顾长平大掌落在汪秦生脸上,“你简单些,上不了榜,此生不得归金陵!敢是不敢?”
“我……”
汪秦生一张脸直憋得通红,半日才嗫嚅道:“敢!”
“徐家男儿,征战沙场,戎马一生,哪怕最后下场是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
顾长平看着徐青山:“若不中,此生不得上战场如何?”
徐青山瞳孔一缩,两个肩头微微抖个不住,从齿缝里咬出一个字:“成!”
顾长平缓缓站起来,并不叫这五人起来,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半晌才道:
“君子一诺,重千金。你们五人到沈长庚那里签字,画押。从明日开始,每日傍晚入寻欢阁,天亮回去,直至春闱前三日。”
五人:“……”
高朝胆大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跟我读书!”
四个字抛出,顾长平拂袖而去。
……
“都签好了?”
“签好了!”
“押都画上了?”
“画上了!”
沈长庚见五人齐齐点头,昂首挺胸道:“此事,不许对任何人申张,谁敢透出半个字……”
沈长庚摇了摇手中五张纸,“后果自负!”
门合上的瞬间,只听里面爆发出一阵呼天抢地的哀嚎声,沈长庚嘴角露出了老狐狸一样的笑容。
他娘的!
我治不了你们,顾长平还治不了!
受死吧,小崽子们!
门里。
汪秦生一脸委屈的叹了吸鼻子:“先生怎么可以用此生不得归金陵来威胁我?完了啊,我要是考不上,我不就成孤魂野鬼了?”
“孤魂野鬼算什么,上不了战场才是最狠的!”
徐青山后怕阵阵:“这事搁我们徐家人身上,那可是要命的。”
“我宁愿他要我的命,也别坑我的钱!”
钱三一一想到自己平白无故欠了顾长平一万两,想死的心都有了,“你们知道惨字怎么写吗?看看我的脸,就知道了!”
众人看他。
的确很惨,脸色和鬼一样。
钱鬼指着靖宝和高朝,道:“真没看出来,我们五个当中,原来先生最疼的是你们俩,一点都没下狠手。”
高朝冷冷地看靖宝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
杀人诛心。
见不到顾长平,跟诛了他的心,有何分别?
至于姓靖的?
哼!
想娶妻生子除非她裤裆里能多长出二两肉来!
她有吗?
她有个屁,比他还要瑟瑟发抖!
……
寻芳阁后院,一灯如豆。
“你们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我怎么看不明白!”温卢愈问。
沈长庚一脸得意:“唱得哪一出?欲擒故纵!”
这四人前脚离开国子监,后脚他就去了顾府,把四人退学的事情一一道来。
顾长平听完,极为镇定,脸上一点慌乱都没有,反倒是他急了。
少年人,哪有长性,四人在家温书,一日两日可以,十天半月后便如脱了绳的野马一样,天皇老子也管不了,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
顾长平想了片刻,只说要寻个机会,还让他派一个小厮,盯着靖府的动静。
哪曾想,这五个野崽子当天晚上就有动静,还胆大包天的往寻芳阁来。
温卢愈这才明白过来,“所以,你们带我来寻芳阁是假,用计收伏这五人是真?”
顾长平面不改色的点了点那五张画着手印的纸,“任何事,都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水到渠成了,才会事半功倍!”
温卢愈看着面前这两个,气骂道:“一双老狐狸!”
想想,不对劲,于是他又问道:“这事为什么不能声张?还有,为什么要挑寻芳阁的地儿。”
沈长庚叹了口气,“这就是顾长平对他们用心的地方。”
树大招风。
帮高朝补课是皇帝金口玉言,但那四人不是,心胸开阔之人还好说,那些阴暗算计之人,只怕会生出事端来。
钱、徐二人多半是无碍的,但靖、汪二人却不好说,所以,这事只能暗下进行。
至于挑在寻芳阁,那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聚在哪一处,都让人起疑心,只有寻芳阁不会。
退学的学生,无心科举,夜夜寻欢,醉生梦死,所有人只会道一声“可惜了了”,决不会想到他们在这里用功苦读。
更有一层深意是,顾长平想借此磨磨他们毛糙,冲动的性子。
前头是声色犬马,夜夜笙歌;后头是一盏枯灯,一本旧书,一支寒笔。在这种地方他们都能安下心来,日后能扰他们心乱的东西,便不多。
心定,人就慢慢长大了!
“顾长平,没看出来啊,你还是好先生?”温卢愈笑道。
顾长平目光两度来回,笑也不笑一下,眸子幽深,像沉在暗夜里的两汪水,浸着寒意。
许久,他说了一句相当耐人寻味的话——
“只希望有朝一日,他们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