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宝领会不到这么深的寓意。
她用前襟兜着一堆的牡丹花,目光却向不远处的卢愈钱庄看去。
先生会在钱庄里吗?
他高兴吗?
会不会正从某个窗户后面看着她?
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在他的眼里,会心生怜惜吗?
顾长平不在钱庄。
他正在书房里,给十二郎写信。
前三甲批定,进士们游街,文武百官则上朝议事,这头一件议的,便是王国公刚刚新上的折子——削藩。
削藩是个老生长谈的话题,自打先帝病时,朝中就有人提出,却被先帝以种种理由驳了回去。
此蕃王国公郑重其事的提出来,皇帝虽留中不发,但却冲着文武百官说一句:“王国公有心了!”
顾长平想到这里,蘸了蘸墨水又写道:
“此言一出,大戏即将开唱,我揣测皇帝的性情,刀子不会先向十二郎砍来,定是要找个闲散王爷,试试水深水浅。
宁王此刻正在京中,应由他开始……”
最后一字写下,顾长平把信从头看了一遍,等晾干后装进信封,交给顾怿。
顾怿没急着离开,反而上前一步道:“爷,苏绿王已经入了大秦边境,再有半月必到京城。”
顾长平想了想,道:“朴真人殿试被点了第四?”
“正是第四。”
顾怿又道:“今日早朝,皇帝已经赐下一座宅子,让朴真人开府,不用再寄宿在王家。”
“这个表面功夫做得好!”
顾长平咳嗽一声,“你去寻芳阁那头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让姑姑务必小心着些,别让姑母知道苏绿那头的事情。”
“是!”
“等下!”
顾长平叫住已经走到门边的顾怿:“张宗杰被点了多少名?”
“回爷,被点二百名。”
“定是为了搏出位,剑走偏峰!”
顾长平冷笑道:“也是他的命数。”
话落,齐林进来,开口就道:“爷,外头又有许多人来敲门,求爷收学生,门都要敲坏了,爷见不见?”
“不见!”
齐林一噎,只得从怀里掏出三张请帖,“钱府,靖府都在摆流水席,请先生务必去府吃酒;汪府的酒席在楼外楼,这是帖子。”
“推了,不去!”
齐林只得掩门离开,牢骚话却从门缝里钻进来:
“人也不见,酒也不吃,这是受了哪门子刺激?本来今儿还打算去看看状元、探花巡街呢!哎,再这么下去,这府里清冷的鬼都懒得出来吓唬人!”
顾长平啼笑皆非。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蠢蠢欲动,被这一句话勾了上来,游走在四肢百骸,搔得人浑身都躁。
去看一看吧!
他想!
看一看那张脸春风得意是个什么动人模样?
……
顾长平在心里想过无数种的“春风得意”,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
那人骑在高马上,手里捧着无数的花,明明是笑着的脸,眉间却有一抹浓郁的忧色。
这丫头!
是因为他!
顾长平指尖轻轻扣了一下掌心,正欲转身离去,忽听得身后一句:“先生!”
靖宝从马上连滚带爬的跳下来,几乎是冲到顾长平的跟前,目光在顾长平脸上几度来回后,扯下胸口的大红花,硬塞到他手中。
“我有今日都是先生给的,先生怎么就要走了呢!”
语气平平无奇,顾长平却听出,这丫头的语气中尽是委屈。
这时,钱三一也滚下了马,做了与靖宝如出一辙的动作。
顾长平看着手里两朵绸花,叹了口气,终是柔声道:“你们能有此成就,是你们自己的努力,我倍欣慰,无话可说,快上马吧!”
“我请先生上马!”
靖宝倔强的看着顾长平,一字一句道:”“我与状元一左一右给先生牵马。”
钱三一:“……”这是个什么骚操作?
礼部众官员:“……”这也行?
“靖文若,别任性,这是你和钱三一的好日子,别做不合规矩的事!”顾长平小声呵斥。
礼部随行官员也吓得赶紧冲进来劝慰。
靖宝却像豁出去了似的,冲着看热闹的百姓深深一揖,朗声道:
“我与状元,都由顾先生手把手教导,今日高中,唯有为先生牵一牵马,才能报答恩情,这合不合规矩?”
“合,太合了!”
“这是尊师重教!”
“这孩子有良心啊!”
“做人啊,就是不能忘本。”
“先生,上马吧,别辜负了你学生的一番心意。”
“教出一个状元,一个探花,咱大秦朝可又是头一份!”
靖宝见所有人都向着自己说话,跑过去把马牵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长平看着她,像是看透了这少年翻滚煎熬的心一样。
她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隐晦又固执的表达她对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
“你和钱三一上马,我牵着你们走一段!”
“先生?”
“听话!”
靖宝看到顾长平的脸沉了下来,默了半晌后,脸上到底是屈服了他,但眼神却还在坚持着。
顾长平低头看她一眼,想着前世这丫头苦苦恋他而不得,心中不由又似油煎般难受起来。
他真的能看着这颗滚烫的赤诚之心,而无动于衷吗?
如果不能,他又该如何?
“顾长平,上马吧,这是两个孩子的心意。”
宣平侯笑眯眯的走过来,“若不合规矩,本官自会向皇上请罪!”
“合规矩!”
“合规矩!”
“合规矩!”
“上马!”
“上马!”
“上马!”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大喊。
“先生,快请上马!”
汪秦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笑容灿烂道:“对了先生,忘了说,殿试我发挥一般,退了一名,四十三名,还算没丢您的脸!”
顾长平拍拍他的肩,终于不再坚持,在所有人的期待下,翻身上了马。
“啪啪啪……”
人群中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连一旁看热闹的榜眼杜齐刚都不由自主的鼓起掌来。
自己三元及第不说,还教出两个前三甲,这个顾长平绝非常人!
游街队伍继续前行。
钱三一和汪秦生牵着缰绳走在前面,靖宝亦步亦驱跟在马的身侧,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马上的人,随即低下头抿唇偷笑,漆黑的眸子里藏着东西。
他在人群中向她看来的瞬间,她几乎就察觉到了,见他转身离去,想也没想就叫住了她。
先生!
我的痛苦不会与你说,但喜悦一定想与你分享。
这一段属于靖家七爷最辉煌的路,有你陪着走一走,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