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的脸变了几变。
“从外头抱来的,那不是我靖家的血脉,根不正,百年后我把家业给他,与赠与一个外人有何区别?从靖府大族里过继一个,我不还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靖宝的目光渐渐空洞起来。
“我先生说过一句话,福不可享尽,话不可说尽,我想了想,这话还少了一句:事不可做尽!”
靖宝的笑容有些苦涩。
“我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到今天,掌靖家,中探花,入翰林,已是老天在暗中庇佑。若再‘深谋远虑’未来的事,坑人姑娘,抢人孩子,怕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靖宝起身,走到陆氏面前,缓缓跪下。
“母亲,就此打住吧,日后我好好做官,替您争气。至于子嗣,咱们大房还有小八,总断不了根的。”
陆氏垂首去看儿子,看得心头一紧,那眼珠深得像一口井,叫人怎么都见不到底。
不知不觉,她的阿宝已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人!
陆氏不由泪如雨下,瞧着两个女儿道:“阿宝的话都听见了,你们心里是个什么章程,也都说说。”
靖若素刚刚急着有话,这会反倒无话。
靖若溪把兄弟那番话又细细琢磨了一遍,半晌方道:“我倒觉得阿宝说的有些道理。”
“可不成婚,对外也得有个说法不是!”
靖若素瞪了妹子一眼,“这不明不亮的,反让人生出疑心。”
靖宝一听这话,知道两个姐姐这头算是说通了,不由松出口气:
“说法有很多,只看用哪一种。可以说我是天刹孤星,命硬无比,不仅克妻,而且克父;也可以说我不能人道;还能说我好男风,不喜女人!”
“你倒是舍得把脏水往自个身上泼!”陆氏恨得牙根痒痒。
“母亲!”
靖宝轻声道:“我情愿这脏水往我身上泼,也不想再去祸害别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我更想为自己,为母亲,为三个姐姐积点福报。”
“你……”
陆氏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半晌才叹道:
“你如今大了,有主意了,再不是从前母亲说东不往西的孩子。我不是不同意,只是想着日后我两眼一闭,你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靖府,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真真可怜。”
这话说得靖若素、靖若溪眼眶泛红,唯独靖宝没事人似的,笑道:
“哪里可怜,阿蛮、阿砚、高叔他们不都在我身边;再不济,还有三个姐姐,虽说三姐夫不中用,大姐夫,二姐夫待我是极好的,我若有事,他们岂能眼睁睁看着?”
“你……”
“母亲!”
靖若素扯着靖若溪上前,在兄弟身旁跪下,哽咽道:“阿宝为着这个家,牺牲这么多,您成全她吧!”
靖若溪吸吸鼻子:“左右还有我们姐们仨,就算我们仨都走在她前头,他还有一干子外甥、外甥女,更何况还有小八!”
陆氏的脸色就像霜打过的茄子,顿时萎了。
“求母亲成全!”
靖宝深深伏了下去。
陆氏只觉得一颗心都被这孩子揉碎了,“罢罢罢,到时候我眼睛一闭,也管不了身后事,随你们怎么折腾去。”
“谢母亲!”
靖宝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冷汗涔涔,浑身竟无一丝力气。
与交人较量,可比读书累多了,后者只动脑子,前者却要用心。
“我想说的第二件事,是靖家的事。”
靖宝坐回原位,稳稳心神,又抛出一记重磅炸弹。
“我入翰林,三年之内怕回不去临安府,母亲一人管着偌大的府邸,劳心劳力,不如索性就把家分了,跟着儿子在京城过活!”
这话正中靖若素、靖若溪的下怀。
姐妹俩暗下商量过,父亲不在了,母亲一个人寡居,不如就住在京城,还有一个娘家可走动走动。
至于分家,也不是什么坏事。给那房分出些银子、房产、土地,却能省了很多的烦心事。
哪知,陆氏想都不想,便摇头道:“你们父亲若在,决计不会同意。他虽不中用,但老太爷是把靖家交到他手上的。交给他,也是交给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这个家就不能分,我得替他守着。”
“母亲?”
陆氏冲靖宝摆摆手:“这事不必再说,我已经拿定主意。你们母亲不是没经过事,从前藏着忍着,是因为儿子还没有挺直腰板,如今儿子中了探花,只有他们忌惮的,没的说我怕的。阿宝?”
“母亲?”
“等京中事定,你与我一道回趟临安府,一来族里人盼着;二来,老祖宗和你父亲坟头前,也得吱会一声。”
靖宝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她提出分家,就是想试探一下母亲,看看能不能把她们这一支与整个靖族剥离开来。
这是她一点不可告人的私心,却没想到母亲一口拒绝,而且起因竟是为了父亲。
靖宝与两个姐姐偷偷交换一记眼神。
姐弟三人同时明白了一件事:母亲虽然对父亲百般看不上,心里却是有情的。
……
既然决定要动身,那就尽早不尽晚,陆氏见时辰还早,便命人备车去侯府。
联姻不成,总要给那府一个交待,借口就按儿子是天煞孤星的说法来,反正他已经克死了陆家四姑娘。
陆氏一走,靖宝让两个姐姐坐近了说话。
她心里还有一块石头没落地:杜钰梅如何安置?
这会子,她还寄住在寻芳阁里,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住下去!
靖若素和靖若溪的意思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靖宝却想把人留在身边。
其实杜钰梅分析的很对,出入官场,自己身边少一个可以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师爷。
只是要怎么留呢?
靖宝思忖道:“这府里还有些老奴仆是认得她的,我想给她在外头典一处房子先住着。”
“阿宝,你是铁了心的要让她留下?”靖若素叹气。
“铁了心的!”
“老二 ,你怎么说?”
“她都铁了心,我能怎么说?”
靖若溪一脸的无可奈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兄弟是个主见大的。”
“你可真真是吃了秤砣!”
靖若素纤指往靖宝额头一戳,恨声道:“我在京中有处房舍空着,你让他……”
“大姐,万万不可!”靖宝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