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平看到徐青山的刹那,刚刚压下去血气,又渐渐翻涌上来。
大将军徐议死得闭眼,他用最后三个月的光阴,替大秦磨练出了一名铁血战士。
你看,他的身形多么的高大威猛;目光多么坚毅;便是他身下的马,都是万中无一的千里马。
顾长平觉得自己的那些赞美之词,还说得太单薄了些。
徐青山翻身下马,在离顾长平还有三四丈的距离时,停步,抬头,挺胸道:“先生,别来无恙?”
一句“先生”,让马、沈二人脸了变色,要死了,要死了,怎么还称呼先生呢?
大大的不妥啊!
顾长平却眉目不惊,“青山,好久不见!”
徐青山背起手,目光从顾长平的脸上,落在他腿上,最后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
电光火石。
徐青山眼里慢慢含起怒意,“听说,先生反了?”
顾长平点头:“让你失望了。”
徐青山视线往下压一分,带出几分沉甸甸的杀气,“为什么?”
顾长平嘴角带了笑,“凡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反了就是反了。”
说得如此轻飘,就跟吃饭放屁一样,徐青山怒意更盛,“你可曾想过他们?”
说的是他们,实际指的却是她。
顾长平听得明白,沉默了片刻,道:“想过,没有一刻不在想,我对不住她……们。”
徐青山简直就想挥刀砍过去,“既然对不住,为什么还要……”
“青山!”
顾长平轻声打断,“世间多少事,不是一句为什么可以问明白的。”
“不问句为什么,又如何能明白。”
徐青山背在身后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他们一个个因为你,都丢了官,十多年寒窗苦读,一辈子的前程,统统都没了。”
“我说了,我对不住他们。”
“一句对不住就完了吗?”
徐青山终于怒吼,“他们夹在我们中间,有多难,你清楚不清楚?”
马成和沈易听到这里,才稍稍把心放下。
对吗,这才应该是徐家大将军的气势,只论对错,不论亲疏。
顾长平看着怒气冲冲的徐青山,蹙着眉仰起头来。
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他神色一敛,口气不再温柔,而是陡然转厉,“徐青山,你还记得那年你去边沙前,我对你说的话?”
徐青山一个字都不会忘。
他说:你是天生的将军,你身上流着徐家人的血,徐家人是天生的狼王,你也是,别怕!”
“老子记得!”
“记得就好!”
顾长平正色道:“人活世上,都有各自的命运,他们几个的命运,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当初你们一个个拜在我门下时,就应该明白一点,入此门,好坏都要受着。”
徐青山被他说得哑然无语。
顾长平凌然一笑:“徐青山,拿出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儿,他日两军对垒,我在阵前等你来。”
等我来?
徐青山的热血忽的上涌,握拳的手微微发抖。他娘的,便是造反,他都造的那么有礼有据,不卑不亢。
“慢着!”
徐青山大喝一声,“我祖父定北侯可是你从羌族手下救下的?”
马成和沈易大感吃惊。
不会吧!
这反贼会好心救侯爷,小徐将军做什么梦呢!
“是!”
马成和沈易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徐青山更是心中惊悸,感觉腑内有两股真气砰砰砰打架,他不过是试探性的一问,内心还是期盼着祖父是运气好,哪曾想……
一码归一码!
徐青山素来光明磊落,抱了抱拳道:“如此,多谢!”
“无心之举,不必客气。”
顾长平轻笑道:“好好整治你的徐家军,人有千面,不是每一面都忠君爱国,总有几个下作小人,暗含鬼胎,他日若与北府军对上,这些人便是大患。”
这话一出,徐青山已不是惊悸,而是大骇。
身后两位副将更是面如死灰。
卧操!
徐家军中竟有吃里扒外之人,反了天不成。
但,顾长平为什么要说呢?
安的什么心?
马、沈二人惊疑不定望向徐青山。
肉眼可见的,他们的小徐将军素来沉稳的肩膀有了一丝丝的颤抖。
但仅仅一瞬,他又稳住了。
“放心,他日两军对垒,必定不会有这些奸作小人的存在。”
“那便好!”
顾长平低头沉吟片刻,突然毫无预兆道:“徐青山,你过来。”
“将军,不可!”
“将军,不可!”
马成和沈易几乎异口同声。
徐青山阴郁的望着轮椅上的人,强行压下心头的那根反骨,大步向顾长平走过去。
顾长平,我不是听你的话,而是冲着你救了祖父,又提点我的份上。
马成和沈易见状,立刻翻身下马,拔出身后的大刀,一脸戒备着。
“说,何事?”
顾长平眼中的赞赏几乎是溢出来,若是从前,这小子必会骂一句: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啊,老子偏不。
但现在……
他是在还我刚刚送出的两份情!
“徐青山,我很欣慰你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顾长平一字一顿道:“如此一来,我下面要说的话,就更加放心。”
你说!
我到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行军打仗之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战争无情,刀枪无眼。”
顾长平轻轻的眨了下眼,神色中带着几分悲意,“我放不下的人,你知道;你放不下的人,我知道,不如,我们来个君子约定吧!”
徐青山的心,极沉的跳了两跳。
“若我有事,我把她……们交给你,你替我安抚好,照顾好;若你有事……”
顾长平似乎露了一点笑意。
他本身眼睛就生得明亮,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清澈的像一弯溪流,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他轻轻说道:“我希望你无事!”
徐青山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长平,心里有一处地方轰然坍塌。
他竟然希望我无事?
他竟然希望他的敌人无事?
为什么?
顾长平在他极度复杂的神色之下,冲身后的祁老看了一眼。
这一眼,祁老竟然看懂了,将轮椅往前推,挪到徐青山近前,停住。
顾长平撑着把手慢慢站起来,身子往前倾,唇落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道:
“有个秘密,我想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