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四年末,离除夕仅有半月时间。
这日正是十五,按照惯例皇帝应该宿在皇后宫中。
天色已近黄昏时,李从厚才一脸疲倦进了殿中。
饭菜摆在暖阁,帝后二人入座。
刚用两口,李从厚就见王中在门口探头探脑,这老东西跟了他多年,若不是有急事,断不会如此行事。
“进来回话。”
王中忙躬着身子走近,先打量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方才从袖中掏出一份公文。
这是一封八百里加急的直奏军报,
“皇上,刚刚北边送来的。”
李从厚接过,先抬头看了看皇后,皇后立刻起身行礼,带着宫人退避出去。
李从厚这才掏出军报,只一眼,便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王中吓一跳,本能的要去扶他,却被李从厚一把挥开,一丝细细的血迹自他嘴角流出来,他用力一抿嘴,又将那血丝抿了回去。
到底还有一丝残留。
“皇上,皇上!”
王中如被雷击中一般,惊叫道:“太医,快宣太医,快啊!”
王皇后此刻刚走不远,听到王中声音,忙又折回去,却见皇帝撑着桌角慢慢站起来,身子抖得像一片寒风里的枯叶。
“皇上,这是怎么了?”
李从厚并不理会她,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王中,“去,派人去打探老侯爷到了哪里?再去把王子澄给朕叫来。”
“皇上,先宣太医吧皇上,老奴求您了!”
王中几乎要哭起来,再次伸出手去扶皇帝。
这一回,皇帝没有再推开,扭头冲王皇后道:“朕身子有些不舒服,便不陪着皇后用饭了,皇后自便。”
“皇上!”
王皇后劝又不敢劝,拦又拦不得,余光见信还摊在桌上,慌忙扫过去。
她妩媚的凤眼陡然睁大,浑身的骨头像是被塞进了一把冰渣子。
“幽州府失守,镇远将军叶锋兵败,自刎于帐中。”
……
王子澄此刻也已经接到军报,心惊胆战的往宫中赶。
他在寒风中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数位太医离去,方才被召进里殿。
李从厚半倚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
王子澄行完礼,偷看了一眼身后的王中,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
“你什么都不必说!”
李从厚冷冷打断,“你只需跟朕说,锦乡伯之后,还有何将可用?”
王子澄神色讪讪,想了想道:“锦乡伯的大儿子叶岳定镇守山海关,堪当重任。”
“王子澄!”
李从厚怒得将手边的奏章直接砸他脸上,“你把朕当三岁小儿哄吗?大秦的江山都是毁于你们这些不知轻重的人手里。”
这话太重。
王子澄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道:“皇上,臣欺君死罪。”
不是所有武将都可以领兵打仗的。
这叶岳定虽是叶锋的长子,性子也像他父亲,却从未在真正的战争中历练过。
可除了他以外,目前还能有谁呢,只有小徐将军。
可小徐将军此刻正在边沙,分身乏术,若将他召回,那边沙那头……
这时,只听得皇帝冷笑一声,王子澄更是心惊胆颤,两个肩头微微抖个不停。
“皇上,郭统领回来了。”
李从厚双目赤红地看了王中一眼,王中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忙垂首再说得直白些:“老侯爷也已到宫门口。”
李从厚苍白的脸色一松,深吸口气道:“朕饿了,老侯爷千里迢迢,想必也正饿着。”
王中心领神会:“老奴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多做几样老侯爷爱吃的菜,烫上一壶好酒。”
李从厚冷冷看了眼地上的王子澄,“王大人,也一起吧!”
“是!”
王子澄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心中飞快的盘算着,这顿饭,皇帝的用意是什么?他在一旁该说些什么?
……
定北侯见到皇帝的时候,已在外殿净面净手,并且换了干净的朝服。
饶是这样,他眼中、面上亦带着风霜之色。
“臣,拜见皇上。”
“老侯爷快请起!”
李从厚亲自扶他起来,“这一路辛苦了!”
老侯爷再次躬下身去,“皇上言重,这是臣的本份。”
君臣二人又说了些客套话,方才入座。
宴是家宴,只有三人,王中在边上伺候,余下宫人一概退避。
王子澄一看这个阵仗,便知道皇帝有私房话对老侯爷说。
这个时候能说的,只有小徐将军。
他心思转动几下,等君臣第一杯酒喝完,将话题慢慢引了出来。
“已入腊月,一晃还有半月过年,不知小徐将军在边沙一切可好?仗打得顺不顺?”
老侯爷:“多谢王大人关心,那小子瞧着还不错,刚打了几场胜仗。”
王子澄:“小徐将军中可真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放眼京中,能比他还出色的世家弟子,找不着罗。”
老侯爷谦逊道:“我只盼着他不给我惹是生非就行。”
几句场面话一说,这宴上的气氛便热了起来,连皇帝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
“老侯爷这一路可还顺利?”他突然问。
定北侯忙道:“谢皇上关心,臣这一路还算顺利。”
定北侯早早就打定主意,顾长平一事不必拿到台面上说。皇上虽是天子,也吃五谷杂粮,和普通人一样是要脸面的。
顾长平能活着,对皇帝来说是件极不光彩的事情,多说无益,所以这才一带而过。
老侯爷哪里能料到,这一瞒,让李从厚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寒意。
他竟然不说!
他为什么不说?
李从厚虽极力克制着,但额头却已冒出薄薄的一层冷汗。
这些日子,他频繁的陷在梦魇里,梦里火光冲天,昊王带着兵杀进来……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身边的太监和宫女,都跑出宫迎接昊王的到来。
都反了;
一个个都反了!
“老臣在军中碰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长公主府的独子高朝,一个是前科探花郎靖宝。”
“噢——”
皇帝的思绪被拉回来,故作不知的皱眉问道:“这二人大老远的去边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