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厚昨晚恶梦缠身,梦里都是顾长平血肉模糊的样子,听到用刑两个字,不由仰头大笑:
“纪大人,锦衣卫除了用刑,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纪刚心中一凛,忙跪下道:“臣,无能。”
李从厚森严发问道:“顾长平招了没有?同伙是谁?”
“回皇上,他只说自己是昊王的谋臣,旁的什么都没招,臣半夜又动了一次刑,他还是反复那几句话。”
纪刚想了想道:“不过有一个人,臣心下疑。”
“谁?”
“顾长平的学生,靖府七爷靖文若。”
“他?”李从厚眼前浮出一张清秀的脸。
“皇上,臣去江南查囤粮一事,查到靖文若也在暗中囤粮,虽然他打的是为他三姐后半生着想的旗号,但靖文若是顾长平的学生,不得不防。”
“你在临安府可找到真凭实据?”
“没有。”
纪刚一噎,“但只要皇上再宽限些时日……”
“皇上,皇上!”
王中躬着身子,匆匆进来,“皇上,秘书台告假的靖文若,忽然又回来了,跪在殿外,称自己有罪。”
李从厚冷眼看了纪刚一眼,“召他进来,朕倒要听听,他罪在何处?”
“是!”
片刻后,王中领着一人进来,这人灰头土脸,满面风霜,若不细看,真认不出这人便是俊俏的探花郎。
靖宝垂首跪地,“回乡途中家奴追来告知先生一事,臣心中惶恐不安,于是连夜赶回京城,来向皇上请罪。皇上,臣万死。”
李从厚喝道:“说说你罪在何处?”
靖宝直起身, 抹了一把泪道:“臣,罪在没有早些察觉先生的狼子野心,若查觉,臣便是拼着一命,也要劝先生回头,皇上待先生不薄啊!”
李从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边上的纪刚冷笑一声:“靖文若,这便是你说的死罪?”
“这难道还不是死罪?”
靖宝先一怔,“我是先生的学生,我上司苏太傅又是先生的先生,先生与北府密谋造反,苏太傅不知道有没有掺和进去,臣左右都脱不了干系,一个死罪是难逃的。”
她哭得伤心,神色更是悲戚。
“皇上,臣厚着脸皮来负荆请罪,是想求皇上晚一点砍了臣的脑袋,臣的父亲被庶母、手足设计杀害,臣还没给他报仇,皇上,臣求您了!”
说罢,身子伏下去,只是磕头,额角磕破一层皮,也无知无觉。
一边的王中气得直翻眼。
皇上连长公主的儿子高朝都审了,唯独没审苏太傅,可见皇上心里是信太傅大人的。
被这小子一说,太傅大人好像也跟着北府造反似的,天子脚跟前岂容这小子胡搅蛮缠。
“来人,把他给我……”
“慢着!”
李从厚将茶碗重重往龙案上一搁,“你父亲是被人设计而死的?”
“回皇上,千真万确啊,臣老家在临安府,三年前父亲在杭州府遇贼寇落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只以为是意外,却不曾想是至亲之人的谋算,母亲因为这事,都已经气病在床,奄奄一息。”
靖宝泣道:“臣否则也不可能告假还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杀父之仇,比海深,比血浓,臣虽无权无势,微不足道,但此仇不报,何为人子?
所以罪臣恳请皇上晚点杀我,容我报了仇,安顿好母亲,姐姐,再杀不迟。
皇上,臣还有一心愿,斗胆再求一求皇上,臣为三姐母女囤了庄子,囤了粮,臣若一死,孤女寡母的只怕这些还不够。
臣知道江南粮食北府有人动了手脚,这时候臣再采买,未免有与北府勾结的嫌隙。
但臣时日不多,还请皇上网开一面,让臣再为她们母女备上一些吧!”
说罢,靖宝连连叩首,“臣就算在九泉之下,也念着皇上的好!”
这番话让李从厚脸色微有诧异。
王中见状忙上前耳语几句,末了又道:“和离之事前些日子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她三姐已不能生育。”
李从厚沉默半晌,才看着纪刚缓缓道:“纪大人,你所查到的靖文若囤粮动机,可是因为如此?”
纪刚咬咬牙,垂首道:“是!”
一个“是”,让靖宝心里“咯噔”一下,果然纪刚把他心底的怀疑说给皇帝听。
她果断抬头质问道:“纪大人可是怀疑我是为北府囤粮?”
不等纪刚回答,她突然神色一哀,跌坐在地上,喃喃道:
“换了谁都会这么想,谁让你是先生的学生呢。罢罢罢,我左右是脱不了干系的,死定了。”
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泪水将满面尘灰冲出两道痕迹,露出一点清秀来,说不出的可怜可哀。
李从厚愣了片刻,额上青筋暴叠,雷霆震怒道:
“靖文若,当朕是不通情理,滥杀无辜的昏君吗?”
“皇上不是昏君,是仁厚的明君,但我先生……”
靖宝哽咽不能语,怯生生的看了皇帝一眼,又垂下了眼。
李从厚忍不住追问道:“顾长平如何?”
“我先生……”
靖宝五官微微扭曲,从嘴角牵出一个难看的苦笑。
“我先生他怎么就和北府……他教我们忠君爱国,体恤百姓,做个好官,他不会欺君的啊!”
“混账!”
李从厚怒从心头起:“他那是糊弄你们呢!”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臣不该为先生说话。”
靖宝诚惶诚恐,道:“他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他,他,他……子不言父之过,生不言师之过。”
说完,她肩头一抖,掌心触地,身子伏下去,“臣,有死而已。”
她来就纤瘦,这一伏落在李从厚眼中,只有小小的一团。
生不言师之过。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明知道苏太傅对他的感情,比对李君羡,顾长平深太多,明知道以太傅的为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帮着北府造自己的反。
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他又该如何?
靖文若能说一句“有死而已”,他是皇帝,上有江山社稷,下有黎民百姓,他能如何?
李从厚惶然半晌,陡然惊醒,心下说不出的累。
“靖文若,若你与顾长平同流合污,朕不会饶你;若你只是牵连,朕不会枉杀你,回府好生呆着,等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靖宝猛的抬头,似不敢相信般的直勾勾的盯着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