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蛇今年38岁,但是外貌看起来却像是快50的人了。他是顺义骆马庄人,骆马庄位于顺义县东北角,村子不大只有40多户人家。
和骆马庄相隔不到5里,就是一个三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庄吴家堡。吴家堡最早是永乐年间,从南方迁移来的吴、林、黄三姓人家建立起来的,繁衍生息百多年之后,就成了一个庞大的村庄。
到了嘉靖年间,吴家开始发迹,出了一个进士,两个举人。虽然官职最高不过是延安知府,但是他却让村庄的名字变成了吴家堡,吴姓开始一家独大。
从那之后,开始兴旺发达的吴家堡吴家,就一步步的并吞了吴家堡附近的田地,像骆马庄这种连个识字的人都找不出的小村庄,基本上就成为了吴家的附庸了。
骆马庄有近40顷地,大约有35顷地已经是姓吴了。村子里有一半人是一分土地都没有的极贫户,整个村子除了一两户人家之外,其他村民靠给吴家做雇工或是佃农生活下去。
刘老蛇一家四口人,一天做两顿饭,早上吃稀饭加一点黑豆,晚上则是黑豆窝窝头加一点白开水,盐已经很就没有尝到了。
对于现在的生活,刘老蛇已经很满足了。他见过本村有个得罪了吴家收租的二管家的人家,在寒冬腊月的时候被赶出了村子,十天后就有人在村子5里外的树林里,看到了一家人被冻死的尸体。
刘老蛇记得很清楚,他被人叫去收拾尸体的时候,那几具尸体脸色狰狞的可怕,小孩子的身子被野狗咬的坑坑洼洼的,就像是一个残破的泥人。
回来之后,刘老蛇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自那之后,他就过的更小心翼翼了,也尽量保持着同村里其他人的距离。谁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个喜欢向二管家打小报告,污蔑别人偷藏了粮食的小人呢?
刘老蛇缩了缩身子,芦花絮被子一点都不暖,到了冬天一家人就会挤在一起保暖。刘老蛇和妻子,一左一右把两个孩子挤在中间,尽量让他们能暖和一些。
在刘老蛇看来,冬天是最没用的一个季节了,除了浪费粮食之外,不能获得任何收获。
因此每每到了冬天,刘老蛇一家人就躺在炕上很少下床,尽量节省体力,也可以抵御饥饿的感觉。
但一家人醒来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刘老蛇就会给孩子述说,当初他年轻时候替出征朝鲜的军队当民夫,看到过的风景和遇到过的故事。
虽然刘老蛇把这段经历说过了数百遍,但是两个孩子依然很爱听,不断的请求他再说一遍。听着孩子们的笑声,他就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幸福的了。
一家人正在炕上说话时,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刘老蛇感到有些惊奇,天才蒙蒙亮大约才是食时,这个时间会有什么人来敲他家的门,村子里大部分人也应该都没有起床吧。
刘老蛇抬着头看着门口,希望这是一个错觉的时候,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已经传进了房间。
“刘老蛇你干什么呢?孙大管家来咱们村有话说,赶紧起身到村头听孙大管家训话。”
门板又被拍了几下之后,声音便渐渐远去了。两个孩子惊恐的抱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喘。
刘老蛇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不必紧张,他一边找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安慰道:“没事,你们不用出去,这赵狗子一向咋咋呼呼的,这是想要在孙管家面前表现自己的威风呢……”
当刘老蛇走出门时,忍不住就打了喷嚏,虽说屋子里也不暖和,但是起码能挡住风。这冬天吹来的风生冷生冷的,让他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刘老蛇把手团入了袖子里,才小心的踩着冻住的土路向着村头走去。等他走到村头的榆树下时,村里的人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
又过了一会,连刚刚四处去喊人的赵狗子也回到村头之后,吴家的二管家孙达,穿着一身青布棉袍,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在鞋底敲了敲白铜打制的烟锅。
他把清理干净的旱烟袋别回腰间,才慢悠悠的走上了村子前面的土戏台。
上去之后,他背着手从戏台东走到戏台西,心里暗暗计算着该到的人数,觉得差不多都到了,才走回戏台正中去。
孙达看着下面这些低着头不敢正眼看自己的庄稼汉,清了清嗓子后说道:“你们知道这骆马庄姓什么吗?”
站在人群前面的赵狗子,想也没想就接话说道:“当然是姓骆……”
赵狗子按照往日的规矩在下面给孙达捧场,结果今天却惹来了孙达一个恶狠狠的白眼,这顿时让他吓的接不下去了。
看到赵狗子收声之后,孙达才大声说道:“这骆马庄当然姓吴,吴家堡的吴。”
“是,是,应该是姓吴,没有吴老爷关照,我们那里能在这里安稳的过日子……”赵狗子赶紧为自己补救着说道。
孙达这才满意的对赵狗子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这顺义县,是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吴家堡。所以大家伙做什么事之前,都要想想后果。最近县里有些狂徒吃饱了没事做,就想要四处撺掇奸民,同地方上的缙绅老爷们为难。他们想要做什么呢?他们想要撺掇那些奸民分老爷们的田地。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件荒唐的事?是不是!”
看着底下这些庄稼汉不言不语,孙达不由被激怒了。他怒气冲冲的再问了一遍,赵狗子赶紧带头喊是。
听着下面稀稀落落的回答声,孙达这才满意的往下说道:“这些狂人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厂卫,是天下士人切齿痛恨的权阉爪牙。
就在不久之前,厂卫最大的后台魏忠贤已经被赶出京城去了。你们想想,连厂公都被赶出京城了,他们这些爪牙还能横行多久呢?如果你们和他们牵扯上关系,呵呵,我们走着瞧,看看有没有好下场。
再一个,他们把顺义地方弄的一团糟,可以拍拍屁股回京城去。这地方上的残局,到时候还不是要依靠,各个地方上的缙绅老爷们?
好了,我长话短说。今天来,就是代表老爷告诉你们一声。谁要是敢和县上下来的人勾勾搭搭的,吴老爷的地,你们明年就不用种了……”
类似于骆马庄的情形,在远离顺义县城的各个村子里不断的上演着。叶柒推行的耕者有其田计划,还有组建公社的方案,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这些偏远地区的农民,大部分都没有离开过居住村庄的十里地范围内。在他们眼中,村子里的地主比紫禁城内的皇帝更有权力,而那些地主的管家们,已经和县太爷差不多地位了。
农民们不敢同叶柒派下去的清田丈量小组说话,也没有农民敢协助这些清田丈量小组的工作,甚至于他们连清田丈量小组分给他们的田地都不敢接受。
叶柒派出的小组不得不撤回了顺义县城,叶柒也连续几日闭门不出了。而旁观这一切发生的徐从治同几名县官,却都在拍手相庆了。
在京城太医院,朱由检嘱咐了几位太医小心照看接种牛痘的试验者之后,便踏着月色回宫去了。
因为已经过了宫禁的时间,朱由检便带着人绕着皇城东去,从东安门进入皇城了。
进入东安门时,连善祥跟了上来,他向朱由检小声汇报着一些情报。
“……田尔耕等人拿到圣谕之后,才冲进了阳武侯府。这董双喜已经被凌虐的只剩下了一口气,虽然请了大夫进行了治疗,但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张世杰接到了陛下的命令后并没有迟疑,立刻按照我们提供的名单,逮捕勋戚了。连阳武侯在内,共计抓捕了7名勋戚。查到阳武侯利用漕运粮船,运输南货牟利,每年不下数万金。十八芝及许心素、弗朗机人都已经登船出海了。卢公公送回的消息是,一切顺利。”
朱由检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让连善祥差点撞了上去。站在东华门外的石桥上,朱由检低头看了河面许久才说道。
“下令嘉奖烈女董双喜坚贞不屈之品行……董女在阳武侯威胁利诱之下,始终没有屈服,以自杀而全名节,可谓烈女……至于阳武侯,指使家奴掠人在先,欺君在后。夺去世劵,降爵一级。抄没其违法所得,并勒令其赔偿董家烧埋银子。过完年,让他滚出京城,去凤阳守陵一年。”
朱由检停顿了一小会,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问问董卫贤,他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就尽量满足吧。朕对不起他啊。”
连善祥顿时大吃一惊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若非陛下,董卫贤几人怎么能摆脱流放戍边的罪行。这阳武侯犯的错误,陛下为什么要去担待?”
“当日刘邦入关中,尚且能与民众约法三章,杀人者死。我太祖高皇帝,爱百姓胜过勋臣贵戚。到了朕这里,却连处置一个罪犯都要思量许久。朕是大明皇帝,是阳武侯的主上,也是董卫贤、董双喜的主上。现在阳武侯无故杀人,朕却不能伸张正义,这难道不是朕对不起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