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愚蠢,这些人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难道是毫无用处的杂草么。”看完了李琎带过来的文件之后,惠世扬第一时间就对左光先等涉案人员下了一个这样的评论。
作为和左光斗齐名的东林五虎将之一,惠世扬从道义上完全不能对左光先见死不救,实际上他觉得如果李琎不告诉他,直接把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他也是能够装作视而不见的。
在钱谦益组建新东林党之后,东林党人渐渐不再成为一个政治团体,不过惠世扬和韩爌等前东林领袖也并没有加入新东林党。这其中有他们不愿居于晚生后辈钱谦益之下,同样也有钱谦益对于这些东林领袖的忌惮,害怕他组建的新东林党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不过即便东林党人这个政治团体已经是过去式了,但是这些前东林党人之间的人际关系还是存在的。即便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一个统一的政治理念,但是也不能看着昔日党人家属掉进坑里,不出一言啊。这要是传扬了出去,可不是把自己的名声都毁了么。
已经六十五岁的惠世扬,因为保养得法,外表看去也不过是五十出头,思维敏捷的完全不像是个老年人。他刚刚在看那些文件时就已经反应了过来,不管李琎想做什么,自己也不能被一个看不清形势的蠢材拖进这趟浑水里去。
作为袁可立的接班人,他必须要替东林党人保住刑部这块地盘,哪怕东林党人现在已经是名存实亡,可他也不能将刑部这块地盘拱手让给那些反东林党人的政治团体啊。那样的话,东林党人恐怕真要从朝中彻底消亡,连发声的地方都没有了。
放下了文件之后的惠世扬,也顺便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神情不变的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李琎问道:“你能保证,这些资料和证人的口供都是事实,没有半点引诱和捏造的证据吗?”
李琎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眼睛看着惠世扬下巴处,不急不躁地回道:“也许这里面有人隐瞒了些事情,但是下官可以保证,这些文件绝对没有经过任何加工,是经得起核对的。如果下官真的做了什么手脚,那么这些文件不会第一个摆在您的面前。”
惠世扬伸手摸了摸文件,看着这叠文件沉吟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虽然本官是刑部尚书,但是关于清查赈灾粮款一案,陛下可是直接过问的。你完全可以直接送到陛下面前,这样泄密的机会不是更小吗?”
李琎稍稍抬高了几分头颅,注视着对方的鼻尖说道:“如果刑部中连惠尚书都不可靠了,那么就算我直接送入宫内也是无用的,陛下哪怕要处置此案,也还是要先听取尚书的意见的,到时下官不是枉做小人了么?此外,下官觉得此案捅到陛下面前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应该在刑部之内解决掉。所以下官才会第一时间把文件送来大人面前,希望这件案子能够在大人手中了结掉。”
惠世扬盯着李琎的双眼看了半天,看到对方的眼神毫无躲避的意思,方才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如果这件案子交给本官来解决,本官未必会如你所言,对左光先等官员进行严惩,搞不好就只是让他们称病辞职。这样一来,你不就什么功绩都捞不到了吗……”
“或者说,你是猜到了本官的处置,准备事后在陛下面前告我一状?”惠世扬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不由中断了自己的话语,向李琎试探的问道。
李琎却向他低头拱手请罪后说道:“下官如何敢如此设计大人,下官不过是担忧我刑部检察院的名声。若是左副总检察长包庇贪腐官员的事件传扬了出去,今后朝野上下谁还会认可检察院办案的公正性?
若是今后这些权贵富户为了脱罪四处找人说情或收买官员,检察院还有这样的底气对抗这些不法行为吗?
更何况,如今三法司几乎已经全部并入到了刑部的名下,对于曾经独立的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来说,他们恐怕并不乐意见到这个结果。若是这些人借这件案子发难,重新要求三法司恢复旧状,以相互监督制衡的话,我刑部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和组织的利益相比,下官个人的一点好处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因此下官才将这些原本文件放在了大人面前,希望大人可以保住刑部和法律的颜面。”
惠世扬的眼皮跳了许久,对于李琎这个四处得罪人的二愣子,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但是这一年不见,他突然就觉得对方有些陌生了。这要放在一年前,对方估计早就把这件事宣传的沸沸扬扬,然后直接把文件带去皇帝面前告状去了,哪里还会想到什么组织的利益和法律的颜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莫名的,在惠世扬心里突然闪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陛下身边的这些年轻人可真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可为什么我们这些东林党人的后辈却是一蟹不如一蟹。除了寻花问柳和虚言大话之外,就是整天给人捅娄子啊。”
心中杂乱无章的思考着,可对着李琎开口说的,却是称赞鼓励的言语。惠世扬满面春风的和李琎交流了几句之后,便将他打发了回去,表示自己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李琎刚刚走出厅门没多久,惠世扬就收敛了笑容,摇铃召来了隔壁办公的秘书,向他冷冰冰的吩咐道:“去将检察院的左副总检察长叫过来,就说本官要和他讨论一下,检察院新建大楼的预算问题……”
李琎从惠世扬那边返回之后,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之中。随着行政和司法权力的分离,刑部的工作不是减少而是极大的增加了。为此,一些刑部官员已经开始提出,要把现在三审制度进行修改,除了人命和谋逆案,其他案子应当改为两审终结,从而减轻高等检察院和高等法院的工作负担。
作为高等检察院的一名高级检察官,李琎刚回刑部报道不久,就已经送来了数件要求他进行复核的案件,一时让他有些分身无暇。他一度以为,也许这是惠尚书对他的困扰之策,不过随着三日后左光先以身体不适提出辞职,他才算放下了自己的警惕之心。
就在李琎等待着惠世扬对其他人员也一一处理的结果时,2月中旬的一日,惠世扬叫上了他,一起前往了武英殿。
捧着一大堆文件的李琎虽然有些好奇,为什么是武英殿而不是西苑精舍。随着西苑精舍的建筑和设施日益完善,皇帝已经很少前往武英殿办公,这里几乎已经成为了陆、海军参谋部的天下。
不过李琎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向惠世扬打听什么。和一月份相比,京城二月倒是有了一些早春的气息了,起码屋顶和树冠上的积雪已经差不多看不见了。
武英殿的管事太监看到惠世扬到来后,便将两人带去了一侧偏殿内的地图室。经过了十余年不间断的派出人员测量,这间地图室内的大明版图已经算是相当精细了,而地面上按比例制作的沙盘,则更是栩栩如生。李琎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极为震骇的。
走在了这具沙盘之上,哪怕是他从没有去过的西北大漠,也还是能够有着身临其境的感觉,若是实地走上一遭,恐怕也不会完全失去方向了。
不过惠世扬在沙盘外就停了下来,等待着皇帝同其他人的谈话结束。李琎将手中的文件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悄悄往站在沙盘中间站的那群人望去,发觉站在皇帝身边的,除了温体仁、柳敬亭等大臣外,居然还有两个隆鼻深目,留着大胡子,戴着小花帽的西域人。
就在李琎观察着两名西域人的样貌时,站在沙盘轮台城附近的朱由检也正拄着一根木仗,对着中年西域人说道:“阿不都拉哈汗,感谢你的解说,让朕总算对南疆有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对了,你的汉语咬字很是清楚,看来在北京这几年,你并没有荒废时日啊。朕觉得,能够踏实的学习汉语和朕进行交流,可比其他什么更能表现你对于大明的归心么。你若是连汉语都不愿意说,我们怎么能够成为一家人呢……”
对于皇帝的夸奖,阿不都拉哈汗一边低头行礼表示感谢外,他还不失时机的向崇祯建议道:“是的陛下。若不是学习了汉字汉语,臣还不知道,原来早在汉代,这西域和中国就结了亲家,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么。虽然因为外敌的入侵,使得西域断断续续的和中国失去了联系,不过既然陛下已经将大明的天威展现在了天山脚下,那么西域自当应该重新归于中国。臣以为,叶尔羌汗国实无继续存在之必要。既然都是一家人,还请皇帝陛下准许汗国撤藩建省,在天山脚下建立学校,让西域百姓重沐于中国文化之下,才是正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