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明的官员们在京城为自己的未来而努力的时候,北面作为明清边界的医巫闾山也开始慢慢焕发了生气。
虽然二月初山上的积雪大部分都没有消融,一些山峰上还依旧是一片素白,看不到什么绿意,不过入山的道路已经差不多可以供人行走了。
自从一年多之前明军和清军围绕着医巫闾山各处山口狠狠的打了几次大仗之后,之后随着两国和平协议的达成,也算是就此安静了下来。
只不过一年多之前争夺医巫闾山的战争里,吃亏的还是清军。毕竟战争后期主帅岳托的突然病逝,完全打乱了清军的步骤,为了能够腾出手来解决岳托去世后的国内政治变化,黄台吉不得不采取了收缩战线的战术,主动向大明提出了和平的主张。
因此在这一仗之后,原本明清双方在医巫闾山平分秋色的势力划分,事实上清军还略占一些优势,很快就变成了明军占据上风的形势。清军大体放弃了北段山口的控制权,把兵力集中站在了南段和中段。
而即便是最为重要的中段山区,清军也只占据了一个最高峰和少数山头,勉强屏障住了北镇西面的山体,避免让明军占据西面的高地,从而居高临下的直接威胁到北镇城。
不过也因为清军在医巫闾山中段山区处于劣势,于是清军也就更为紧张这一区域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山头和要隘。特别是在这种尚未完全开春,但山中又能够勉强通行的季节,驻守在北镇的清军就开始对这一段山区开始巡逻,生怕明军派人偷袭自家这边的山寨和据点。
虽说正月都已经过去了,但是山中的夜晚也依旧是寒气逼人,一次常规的巡逻起码也要花去2-3天,因此分派到这样的巡逻任务,显然不是什么好差事。
对于镶红旗的尼玛察·额保来说,这种日子被派上山巡逻,显然是正月里赌钱恶了自家的上司牛录章京科奇理·索尔和诺的缘故。否则这种累活也轮不到他这个为主子征战了十年的老兵头上。
当然,在尼玛察·额保心中也有这么一点点不能说的怨气,也就是岳托贝勒不在了,否则这种苦活、累活又怎么会推到镶红旗的头上。当初岳托贝勒在的时候,可没人敢这么糟践他们这些镶红旗的将士。
不过眼下么,镶红旗内部就乱的一塌糊涂,那就不要怪其他旗分欺上门来了。岳托贝勒在的时候,镶红旗只有一个主人,大家自然是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的。但是岳托贝勒去世之后,岳托之子罗洛浑和堂弟阿达里、几位叔叔,对于镶红旗的继承权就闹的有些不可开交了。
而在这些主子的身后,还有着大贝勒代善、汗王、豪格贝勒和多尔衮贝勒等人的身影,这也就注定了这场权力的争斗是无法轻易停下来的了。本旗的各牛录章京们都是心惊胆战的关注着这场争斗,毕竟一旦押注错误可是掉脑袋的选择,自然也就没多少精力去关注他们这些底层的旗丁过的好不好了。
主子们斗的这么激烈的时候,尼玛察·额保这些底层旗丁也只好夹着尾巴做人了,哪怕分派给自己的任务看起来不怎么合理,他也只能在背后抱怨几句,然后乖乖的点人上山了,否则就要被别人教怎么做人了。
跟着尼玛察·额保上山巡逻的,一共有15人。其中有五个满人,包括他在内,剩下十个都是汉人。五个满人中,还有两个刚刚从沈阳派过来的年轻人。和一路上懒散沉默的额保等队伍中的老兵不同,这两个刚刚从军的年轻人,大约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军事行动,一路上表现的有些兴奋了,嘴巴就一直没有停过。
虽然额保因为心中有事,觉得两人未免有些鼓噪了。但是在这寂静难行的山道上,有点人声倒也能够让大家保持足够的注意力,他也就默认了这两名年轻人的行为。更何况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第一次执行军事行动的新兵,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大多都会显得有些多话,额保也是有些习惯了。
他们这一行人早上从北镇城出发,中午时分抵达了山神庙,在这里用过了午饭之后继续向前,从这里开始便算是进入清军的防区了。当他们上山下山走过了三个山头之后,额保在一处犹如锅底一般的大石头前停了下来。
额保转头对着身后的队伍说道:“接下来这段路大家可都要打起精神来了,特别是你们这两个新来的,对面那座山头就属于明人的控制范围了,我们走这条山路随时都可能遇到明军的巡逻队伍。我丑话说在前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别看我们和对面的山头隔着山谷,但是两边使用弓箭、火枪的话,还是能够够的着……”
原本正听着额保训话的队伍突然就蹲下了身子,而那两名年轻人则迅速的拿出了弓箭向前走去,其中一名年轻人还大声的向他喊道:“额保大人快让一让,你背后有明军……”
不过这两名年轻人很快就被站在他们旁边的两名满洲老兵给按住了,不让他们两人继续上前。额保都没来得及训斥这两人,就下意识的转身向后看去。果然一名穿着褐色大衣的明军军官正站在对面的山头上,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山谷,但是额保能够很清楚的看清这名明军军官容貌。
这名明军军官所站的位置,是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足足比他们这边高了一个人。在这样居高临下的位置上,自然对他们这边一览无余,能够一眼就看到他们这一队人。
然而这位明军军官就这么站在了那块还有着稍许积雪的大石头上,肆无忌惮的观察着他们这边的状况,对于他们这队人丝毫没有放在眼中。额保甚至能够观察到,对方脸上流露出的不屑一顾的表情,这种傲慢和狂妄,让他心里感到极不舒服。
在过去,这样的傲慢和狂妄姿态,原本应该是属于满洲兵对明军显露出来姿态。比如在额保身后被人按住的那两位年轻镶红旗将士,就非常的不理解,为什么同伴看到对面的明军军官不发起进攻,反而阻止他们做出反应。
更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双方就这么在原地对峙了一分多钟,等到对方从石头上跳了下去,消失在石头的后方后,然后额保才继续带着他们继续前进。
等走过了一个山头,远离了同明军碰面的地方之后,两个年轻人终于打破了沉默向额保问道:“额保大人,为什么刚刚我们不拿弓箭射击那个明军?在哪个距离上,我们是有把握射中他的……”
额保回头狠狠的看了他们一眼,口中冷冷的训斥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究竟是领导我,还是我带着你们?你们如果感觉自己太闲,老五,把你们背的东西匀几件给他们。在天黑之前要是赶不到宿营地,你们就等着被收拾吧。”
在额保的训斥后,两名年轻人虽然感觉极为委屈,但终究不敢同自己的顶头上司作对,毕竟军中的法度可是真的不讲情面的。
不过在晚上抵达宿营地后,队伍中的老满洲兵还是给这两名年轻人稍稍解释了几句。原来今天和明军这么和气的收场,乃是明军和清军之间达成的一种潜规则。
两军之间的这种潜规则自然不是谈出来的,而是真真正正打出来的。虽然一年多前大清同明国签订了和平协议,但这并不代表双方驻扎在医巫闾山的军队之间就真的和平万岁了。
自努尔哈赤举旗造反,连续赢得了对辽东明军的胜利之后,这十几二十年里,明军还从未脱离城墙的保护,在野外同清军进行长期的对峙过。
虽然两国之间签订了和平协议,但是对打惯了顺风仗的满洲八旗将士来说,他们把这种和平视为了一种耻辱,毕竟明军过去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些。虽然有着义州之战和营口之战的挫败,但大多数满洲八旗将士还是拒绝承认,明军有在野外同他们对战的能力。
因此当明军试图在医巫闾山上长久驻扎下去时,自然就遭到了满洲八旗底层将士自发的反击。虽然因为国内的政治局势,使得这些八旗将士无法发起对于坚固要塞、据点的进攻,但是对于在山中巡逻时遇到的明军小股部队,他们还是可以采取主动进攻的姿态的。
这些八旗将士一开始大约是想着,通过在野外不断的消灭明军的巡逻部队,从而让明军将士畏惧野外巡逻的任务,最终放弃对于据点之外的控制权,这样明军在山中的各个据点也就成为了一个个孤立的点,从而让清军实际控制整座医巫闾山。
但是,他们的想法虽好,可结局却并非如他们所想。明军在这种小股部队的摩擦中不仅毫不避让,还采取了对等报复的模式。而这些明军在这样的局部战斗中表现出了惊人的顽强和适应性,和从前那些望风而遁的辽东明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经过了将近八个月的激烈摩擦后,双方的死伤人数几乎相当,清军驻北镇的统帅济尔哈朗于是叫停了这种无意义的冲突,和明军的将领达成了互不袭击巡逻队伍的承诺。对于额保这样的满洲老兵来说,这种承诺无疑是对八旗将士的一种耻辱,所以他才不乐意告诉两名年轻人。
可是双方将近八个月的冲突中,自己这方的确是没占到什么便宜。如果满人和汉人在战争中的损失是一比一的话,满人根本打不起这样的战争,额保又极为恐惧这个事实,所以他无法不遵守这个默契。
而今天这个突兀出现的明军军官,更是让他担心大清是否能够一直存继下去,而不被明人秋后算账了。这个晚上,他格外的感到了山风刺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