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一腔热血而来的士子们,他们提出的主张在崇祯真诚而又坚定的托辞下,终于带着一无所获的茫然离开了宫城。
看着这些士子离去,钱谦益也有些坐立不安的向崇祯告辞,想要尽快回去同内阁诸位同僚商议出一个一致对外的决断出来,他可不愿意最终让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站在六部值房门外的崇祯,看着远去的士子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身后的王承恩看着四周再无外人,悄悄上前对着崇祯笑着恭贺道:“陛下果然仁德无双,只是稍稍加以感化,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酸秀才,就被陛下感召退去了。”
朱由检却没有王承恩想的这么得意,他脸色平常地回道:“不是朕仁德无双,实在是他们本就不是一条心。看起来数百士人宫门跪谏,众口一声。但是除了那些河南士人是真的想要向朕讨还公道,其他人有的是为扬名、有的是随大流、有的是一时冲动、只有寥寥几人是真心想要求个政治清明而已。这样一群人,只要外部不施加压力,让他们还有退路可走,便不会拧成一股绳,同朕分个对错黑白出来。不是朕用仁德说服了他们,而是他们假装被朕的道理说服了,所以给自己找借口退去罢了。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等到他们去了地方,搜集到更多的证据,下次再来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疾风暴雨呢。”
王承恩并没预料道,他小小的恭维会引来皇帝这么多抱怨,不过他很快便醒悟了过来,小声的对着崇祯说道:“既然陛下如此担忧,为什么还让这些燕京大学的学生下去调查呢?不如,让老臣派人传话给许显纯、杨所修,先把地方上的那些证据给它销毁了,免得这些士子拿着证据,再回宫门前闹。”
朱由检转过头看了王承恩一眼,摇着头说道:“掩耳盗铃这种蠢事也是朕能干的?朕身为大明天子怎么能主动往自己身上抹脏东西。
朕刚刚虽然没说多少实话,但是有些话可不是假话。这燕京大学的学子,将来必定是我大明的栋梁之才,可不是什么燕台十子之盟的文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如果这燕京大学的士子都不支持朕的政策,那么天下还会有什么人支持朕?让他们下去看看,去见识下我大明地方百姓的真实生活,这也是朕的真心话。
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他们这些学生整天坐在大学里吟诗作对,却连百姓一日三餐吃什么都不清楚,今后又怎么能够替朕管理这个天下。
让燕京大学的学生组成调查小组下去地方,就是为了让他们去了解地方民情,不要变成不通世情的两脚书橱。如果他们真的能够找出地方官员施政上的问题,对于大明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朕让许显纯、杨所修下去,是为了惩办那些不肯同朝廷合作,还敢武力抗拒朝廷律法的土豪劣绅。朕可没说过,给了他们治外法权,让他们借着朕和朝廷的名义,在河南胡作非为。
征地、征粮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朕可以容忍。毕竟这个政策也是第一次实行,总是会出现错误的。但是借着这个政策收受贿赂,伙同土豪劣绅侵占普通百姓的田地,他们想要干什么?打着朝廷的名义,反对朝廷的政策吗?”
王承恩顿时感觉后背有些汗津津的,许显纯、杨所修两人在魏忠贤被赶出京城后,就开始向他靠拢。刚开始,王承恩还有些谨慎小心,不想同这些魏忠贤过去的手下有什么往来。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上崇祯似乎并无意完全铲除,朝中曾经依附过魏忠贤的官员,他也就开始慢慢接纳这些魏忠贤的旧日手下了。
对于皇帝答应那些士子,同意派出人手下去调查这些河南士子控诉的事情是否属实,他刚开始还觉得很是委屈。这世上哪有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的事。许显纯、杨所修下去冒着这么大风险,有些事情干的出格一些也是正常。
因此,待到旁人离去之后,他便想着从旁劝说下皇帝,也好为投靠自己的两人挡一挡这场调查。不过他才开个头,那些帮两人脱罪的话就被崇祯的疾言厉色给吓得吞回了肚子里。他暗暗的叹了口气,只能帮两人在心里祈祷了几句,希望他们能够逢凶化吉。
朱由检说了几句便住了口,许显纯、杨所修现在又不在他面前,他即便发再大的火那两人也看不见,因此他也懒的再浪费口水。
他很快就把心思转到了其他地方去了,沉默了一会,朱由检便若有所思的向着王承恩问道:“孙先生和战时大本营是不是今日就到北郊的大校场了?”
“是的,陛下。”王承恩稍稍偏了偏头看了下天色,随即补充道:“这些日子,武英殿内的总参谋部和总后勤部,每日都派出人员同战时大本营进行联络。如果臣没算算时间的话,今日午后2点,战时大本营及前往大同前线支援部队的先头部队就能抵达京城了。”
朱由检先是点了点头,来回走了几步后便连珠炮一般的向他追问道:“犒劳出征部队的伙食有没有准备好?临时安置阵亡将士骨灰的灵堂有没有建好?接收受伤将士的军医院病房有没有扩建完成……”
王承恩一边回想着,一边忙不迭的回答着崇祯的问题,让皇帝再次确认了一遍,这些事情已经全部完成了。
朱由检问了一边后,才稍稍感到安心了些,他对着被自己问的手忙脚乱的王承恩说道:“不是朕过于小心,实在是这些事情都不可以出现差错。这些将士们在前线以性命相博,方才有我们在后方悠闲的过日子。如果我们不能好好对待这些为大明献出生命的将士们,那么今后谁还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保卫大明呢?朕可不想做第二个宋徽宗。”
王承恩小心的抹着额头上的细毛汗,口中认真地回道:“请陛下放心,这些天来陛下对臣交代的事情,臣都一一督促检查了。陛下对臣说的那些话,臣也一一告诫了那些操办各项事情的执事。臣敢用性命向陛下担保,明日在大校场公祭阵亡将士的事不会出现什么问题,那些阵亡将士的遗属,只要在京城附近的,臣也都把他们一一请了来,明日都可以参加公祭的。”
王承恩的满口保证,终于让朱由检放心的返回后宫去了。当日下午3时不到,北郊大营果然派人传来了消息,同战时大本营一起返京的,第一骑兵联队的一只前哨部队已经抵达了北郊大营。
到了晚上10点,战时大本营和所有部队都抵达了北郊大营。孙承宗一到北郊大营就想要把手上的部队交给俞咨皋,自己单骑入城面圣。
不过带着京畿都督府大小官吏站在辕门前迎接他的俞咨皋却拒绝了他,并对他说道:“末将不敢接受大帅的命令,陛下已经有了口谕,陛下授予大帅的军权,后日举行完入城凯旋仪式后,陛下将会亲自收回,在这之前任何人不得解除大帅的统帅之权,此乃军规也。”
站在辕门外的孙承宗微微一愣,终于叫回了捧着令旗虎符上前,却没人接收的两名部下。他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便再辛苦一天,俞都督今晚也辛苦些,同老夫一起宿在这北郊大营吧。”
看着孙承宗收回了成命,俞咨皋脸上这才重新挂上了笑容,侧着身子对着孙承宗恭请地说道:“虽然大帅今日进不了城,但是陛下已经亲自命令光禄寺整治了上好的席面,要让大帅一解路途之乏……”
第二天一早,身着戎装的崇祯便骑着自己的赤风,带着御前侍卫离开了紫禁城,往北面出了德胜门。
约莫早上9时光景,在北郊大营门外恭候的孙承宗和俞咨皋,便看到了数百身穿赤甲的人马从京城方向赶了过来。
对于崇祯巡视军营爱穿戎装的习惯,孙承宗、俞咨皋两人倒是已经习惯了。崇祯显然也已经看到了,一大群军将竖立在大道边上的模样。
他并没有策马直接跑到孙承宗、俞咨皋两人的面前,在离两人还有百米左右的地方,崇祯示意身边的侍从停了下来,然后下马步行走到了他们面前。
朱由检赶紧了几步,伸手拦住了想要向自己跪拜行礼的孙承宗,便对着他笑容满面地说道:“孙先生不必多礼,既在军中就不必行这些常礼了。俞都督你们也起身吧,军中那来这么多虚礼。我们且进大营说话,今日我们还要祭奠烈士,不可误了吉时。”
孙承宗原本还想一见面就先奉还兵权,但是听到崇祯的话语,也觉得现在不是谈这事的时候。
他之所以急着想要把兵权交出去,便是生怕因为朝中再次掀起的党争,最后会把他和总参谋部给牵涉进去。
孙承宗其实并不担心自己,以他和天启之间的师生关系,崇祯就算真的对他有所怀疑,也最多是让他回乡荣养去而已。
他所担心的是,这个倾注了他大半年心血建立起来的总参谋部,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被牵涉进党争而解散,那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经过了近一年的建设,总参谋部实际上已经取代了五军都督府,成为了管理大明军队的最高机构。
而且原本兵部对于将官、钱粮、军械的管理权力,现在也被总参谋部拿去了大半。
孙承宗曾经认为大明军制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程度,他的改革方向是重将权,但是加强了军中将领的统帅权力之后,要如何进行制衡,使得不出现藩镇之祸,他倒也没有想好。
但是新帝登基之后,授权让他建立的这个总参谋部,倒是让他看到了如何减少文官对军队的掣肘,又最大限度的保证了军队不会被大将私有化的希望。
因此,孙承宗热切的希望,能够把总参谋部保存下去,最终取代原本的五军都督府,改变大明旧军制的腐败无能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