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袁府内,钱谦益正极力的劝说这位友人,接受同皇帝联姻的事情。叶绍袁同钱谦益虽然只相差7岁,但是科举仕途上的资历却相差甚远。
钱谦益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而叶绍袁是天启五年的进士。两人的资历相差甚远,原本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不过钱谦益是江南的文坛领袖,而分湖叶家却是江南最为出名的书香世家,同文苑世家松陵沈氏齐名。因此钱谦益同叶绍袁之间,也算是认识的诗词文友。
崇祯整顿了宫禁,大力裁撤宫内人员之后,内廷和外朝之间的联系差不多就中断了。而皇帝有意纳一位葡萄牙王女为妃,也引起了内阁的担忧。
毕竟他们可不愿意皇帝宠幸一位西夷女子,造成大明帝室的血脉混淆。而崇祯把精力都放在新政的推行上,也让这些官员们感到压力越来越大。
这位少年天子推动的新政比昔日张居正主持的万历新政还要激进,但是天启最后几年的党争,实际上已经把朝中最为顽固的一些官僚给清理干净了。现在朝中主事的官员,大多是不愿意同皇帝发生正面冲突的,容易妥协的官员。
而内阁官制和朝会议事制度的改革,也使得朝堂议政的权力,从数百人的朝会转移到了8人内阁会议,和数十人的国是会议手中。
议政制度的变革,不仅仅加强了皇帝和内阁的执政权力,还大幅度的削弱了言官、清流的势力。以往他们通过左右朝野舆论,从而左右朝政的行为,现在却失去了一个表演的舞台。大明时报的出现,也取代了一部分官员的私下舆论和街头揭帖对舆论的导向。
到了这个时候,在京的文官们终于意识到,宫内人手的大肆削减,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民间百姓也许会因为皇帝削减宫人减少支出,而感到欢欣鼓舞,认为这是崇祯励精图治的表现。
但是对于这些了解内情的官员来说,他们知道这不过是朝三暮四的把戏。皇帝裁撤的这些宫内人员,只不过是削去了宫籍,但是这些人依然还在内府控制的产业下为皇帝效力。
严格的来说,内廷的势力不是缩小了,而是扩大了。只不过以往仰仗皇权的宫人,现在却转变成了一群皇商而已。
更确切一些的说,以往宫内仰仗权力,总是想要从各项行业中无偿的切下一块蛋糕来,供内廷和皇帝花销。现在内廷倒是不干这种无本生意了,但是他们却把整块蛋糕给端走了,只留下些碎末给别人。
内廷的这种行为,自然引起了原有的既得利益者的不满。但是内廷夺取这些利益的方式,并没有动用他们拥有的权力,至少明面上没有。而且随着内廷进入这些产业之后,市面上的物价也开始回落,百姓同样落到了一些好处。真正受到损失的,不过是一小部分人。
内廷名下的产业越是发展,官员们便越是忧心。毕竟通过这些产业获取的资财,外朝是没有借口让皇帝拿出来的,而且他们也无法掌握这部分财富的多寡。
最让他们担忧的是,皇帝动用内库财富武装起来的新军,已经完全脱离了内阁的掌握。以往京城的武力分为两类,守卫京城的京营和守卫皇城的锦衣卫亲军。
前者被文官和勋贵共同管辖,而后者则只听命于皇帝。由于两者的战斗力都不强,所以官员们对此并不担忧。
对于皇帝来说,京营比外军强悍,是皇权稳固的象征。但是对于文官来说,内外平衡才是政治稳定的基础。一个拥有一支强军支持的皇帝,对于文官集团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现在的新军,却隐隐有了这样的趋势。新军的出现,不仅压制住了京营中的勋贵集团,还夺去了文官在京畿地区的武力控制。
虽然孙承宗领导的总参谋部完全控制着新军,但是总参谋部同内阁的泾渭分明,使得文官根本无从插手新军事务。甚至于,以往约束地方军队的兵备道一职,也被后勤部所取代了。
到了这个时候,内阁自然也就想要有所动作了。一方面黄立极积极的修复同王在晋的关系,希望这位兵部尚书能够稍稍牵制住总参谋部。另一方面,这些文官们便借宫内大批裁撤人员,恐崇祯身边服侍人手不足为由,向皇帝提出了选秀的提议。
但是崇祯不仅拒绝了这个提议,还把官员们借着千秋节入宫送来的适龄女儿,让皇后做媒介绍给了一些武官。这显然让几位文官领袖和勋贵们大失所望,不过当他们探听到,皇帝还是给叶小纨、叶小鸾姐妹送了一些书籍作为礼物之后,顿时又生起了几分希望。
分湖叶家是江南名门,而叶绍袁又是一个有些不知世务的文人,黄立极等人自然不好亲自出面,免得弄巧成拙。因此让颇有文名的钱谦益出面,劝说叶绍袁同皇帝的联姻事宜。
虽然叶绍袁颇为敬重钱谦益这位南方的文坛领袖,但是听完了他的来意之后,也顿时把脸拉了下来,“陛下乃是聪明仁厚之主,岂会因一幅画像而有意于小女。我分湖叶家世代书香门第,岂能干出送女求荣的小人之举。再说了,陛下才出孝期不久,天下又是内忧外困之时,岂能因此事而坏了陛下和我叶家的声誉。何况吾已同吾妻商议过,准备把小女小纨许配给吾妻内侄沈永祯。至于小鸾,一来年幼,二来自小不在身边,吾必不能送她入宫,从此不得相见。还请牧斋先生不必再言此事。”
钱谦益看着脸色铁青的叶绍袁,心里盘算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千秋节入宫的名门闺秀几达百人有余,但是陛下亲书赠送礼物的,唯有仲韶膝下的两位娇儿。陛下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说出来吗?分湖叶家不但是世代名门,同样也是我大明的臣子。仲韶现在所为,难道可算遵守了臣子的礼仪了吗?天地君亲师,则君臣之义自然是要排在家人亲情之上的。正因为陛下乃是聪明仁厚之主,所以我等才更不希望陛下行差踏错,重踏先帝复辙,被小人蒙蔽,再掀起党争。难道仲韶要眼睁睁的看着党争再起,也不愿意援手吗?”
叶绍袁顿时吃了一惊,急急说道:“当不至于此,陛下登基之后便下令严禁党争,虽说施政有些偏离了圣贤之道,但是一片励精图治之心还是能够看的出来的,阁老何必如此危言耸听呢?”
钱谦益先看了看左右,确定了这间书房内并无外人外,才小声的对叶绍袁说道:“你也应当知道,陛下正值冲龄,又对新学充满了兴趣。陛下兴办小学,建立南北两京的大学,教学中新学内容比例之大,可谓前无古人。陛下身边最为亲信的几位大臣,如徐光启等人,都是鼓吹新学的学者领袖。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今后朝堂之中,坐而论道者必将是新学一脉,难道仲韶想要看到,朝中尽是非孔孟而薄周礼的粗鄙之徒,而不愿意站出来维护圣贤之道吗?”
听了这话之后,叶绍袁果然犹豫了,他有些软弱的抵抗道:“非是吾不愿站出来,但是规劝陛下亲近圣贤之道,也不一定非要这么做吧?吾宁可上书规劝陛下……”
钱谦益赶紧阻止了他说道:“陛下虽然只是冲龄,但是一向自有主张,仲韶此时出来批评新学,恐怕陛下反而会变本加厉。更何况,仲韶上书若是触怒了陛下,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仲韶就算不为妻女想想,也当为令堂三思啊。”
提到了自己的母亲,叶绍袁顿时沉默了。他自幼丧父,全赖母亲尽心抚养长大,因此对于母亲甚为孝顺。叶母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性,一向尊崇于三从四德,而对于儿子的教导,除了好好读书以求进入仕途之外,便是谆谆诱导,告诫他进入仕途之后,当要事君如父。
因为上书触怒的皇帝,既违背了母亲的教导,还会引起母亲极大的担忧,叶绍袁显然并不想如此,他沉默了许久,才喃喃说道:“按照祖制,陛下不可同士大夫之女联姻,也禁止外官向陛下进献美女。”
听到叶绍袁的口气有些松动下来了,钱谦益顿时再次劝说道:“若是祖制不可变更,我等自然不会出此下策。但是现在,陛下推动的新政,哪一样是遵从了祖制呢?我听闻仲韶膝下三女都是冰雪聪明之人,若是两位令爱入宫后能够规劝君王以近正道,也不失为一桩娥皇、女英的美谈……”
当钱谦益离开叶府的时候,心情大为愉快。虽然成立了新东林党,但是却依然不及徐光启的科学进步党更受皇帝的重视,这让他也不由担心了起来。
借着叶绍袁两位女儿被崇祯青睐的事,他顺从了黄立极等人的意思,来规劝叶绍袁,顺便希望能把这位未来的国丈拉到自己这边来。就今日的会谈来说,他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算是基本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