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渡很快回神,“发生了什么事?”
所谓树倒猴孙散,可虚陇这棵树倒下得太快。
他的手下皆是以利相挟相聚之人,在虚陇死去后,如散沙般倏然消散,再不成气候。
虚陇死因离奇,按照皇帝的心性,他绝不会轻易将虚陇掌控的权柄交出去给任何人,十有八九,他会暂时亲手接管。
可是这两日皇帝颇受冲击,一时半会竟也没反应过来。
于是乱得毫不意外。
这些年虚陇手中掌握的秘密,掌握的把柄,不只有光渡一人。
足够许多人坐立不安,在他虚陇死后,采取行动截夺或者销毁。
只是……
光渡面露意外,“在门口就打起来了?”
“是,两波人都是好手,死了好几个。”宋雨霖描述着,“其中有一队约五十人,个个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带的人不是对手,于是只好躲在一旁躲着,并试图捡漏,但什么都没捡到,这群人如狼似虎,把那窝点搜刮后全都打包带走了,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光渡:“……”
他开始思考,在中兴府都有谁有这样的本事,行事还如此嚣张?
宋雨霖神色忧郁,“连虚陇关押的活人——一个宋珧家老仆,还有一个在沙州宋珧救过的农夫,都被这帮人给劫走了,我派人跟着,试图找机会下手,但是没等到机会,他们把我们甩开了。”
光渡沉默片刻,“有这种身手,能甩掉追踪并不奇怪。雨霖,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以前陛下盯我太紧,确实没机会操练成手,我们的人本就不适合这种正面交战,你避其锋芒的决断,并无失误。”
那眼神很深,完全不是面见皇帝时那副老迈惶恐的样子,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细玉尚书已经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宋雨霖神色略现阴霾。
……他需要知道,到底是谁,攥了他这么大一个把柄?
“只是这第七具,不是都啰耶。”
光渡一入殿,就发现细玉尚书也在。
皇帝烦躁问道:“那你可有任何头绪?”
光渡快速批完了积压的公务,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张四。
好在终于因为这次意外,暴露在光渡面前。
虽说皇后不受宠,这多少会让细玉皇后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据光渡这些年的观察,这位细玉皇后不是如此浅显的人,算是有些城府。
宋雨霖抿着唇,终究是点了头,“我听哥哥的。”
而入局之人,自南来往。
他们在那间包厢里待了那么久,都做了什么?
险在前也,刚正而不陷。(3)
他目不斜视的走到皇帝近处,跪行全礼,道:“陛下。”
光渡这次心中留意,果然看到了细玉尚书的目光,在光渡身上有不甚明显的片刻停留。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意思,孤心情不好,还不能继续治了?”
皇帝愈发头疼难耐,“你说什么,不是……不是都啰耶,还能是谁?”
光渡一把收了蓍草,塞回原来的匣中。
细玉尚书惶恐道:“据老臣所知,如此身形,倒是与那虚统领的副手,王副统领有些相似。”
他摆弄蓍草,这东西张四看了也不懂,光渡并不在意。
孙老摸着胡须,颤巍巍道:“陛下,陛下近日急怒交加,颇为伤神伤身,恕老身直言,陛下最近须得清心净火,将损耗的心血好生养回来,老身方能继续下针,为陛下治疗啊。”
“王甘……?”皇帝头更疼了,“他不是该关在白兆睿那里吗?算算时间,也应该斩了,卓全,你亲自去左金吾军司看看。”
见到光渡,连卓全停下来打了个招呼,两人寒暄片刻,卓全切入正题:“今日陛下龙体抱恙,医正已说了,要保持心念通达,如今见光渡大人入宫,奴才就知道,陛下这番病今夜就能去了大半。”
更何况,皇帝这个情况,他也不能是。
可更令他不开心的事情,竟然后面还有。
站在外面,想着里面在发生这什么,每一刻都煎熬无比。
他只能在外面眼睁睁地看着。
瞥了一眼宋雨霖,光渡似有所觉,开解道:“人生于世,总难以一帆风顺,无需过分担忧,雨霖,我们见招接招便是。”
光渡从来都没有一次,和他解释过、甚至提及过那日酒楼私会李元阙的事。
只是短暂的离开了光渡的辅议,他就事事不顺起来,如今连颇有进展的治疗,都不得不搁置下来。
就算光渡真的是皇帝床笫宠臣,也威胁不到细玉皇后的地位,细玉皇后有嫡出的太子与次子,背靠刑部尚书的父亲,宫中操持多年,品行无可指摘,地位根本无可撼动。(1)
…
“但打输的那波人,我派的人跟住了。”宋雨霖话锋一转,“哥哥,那是细氏的人,你被细玉氏盯上了?”
光渡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位细玉皇后了。
…
不过光渡似乎只是偶然一看,他收起笔墨,拿过一匣子蓍草。
这些年哥哥一直出入宫廷,已是令她心如刀绞,如今又有人要挡他们兄妹的路。
他抽出一根,静立于旁,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2)没用多久,变爻已现。
皇帝心情糟透了。
他与细玉一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从没有任何直接的恩怨。
“是。”卓全领命而去,丝毫不敢耽搁。
有时候,他以为光渡是信任他的,可是……
光渡看着他的双眼,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温驯,“陛下圣光辉辉,不可夺也,困局不过一时而已,更该仔细保重龙体……陛下,头疼得厉害么?”
他看着里面的人传了热水,宫侍殷勤地服侍着光渡,像服侍着宫中受宠的娘娘。
卓全毕竟毕竟有事,没多客套,匆匆离去。
孙老到了外间等候,刑部细玉尚书入殿觐见,“回禀陛下,刑部已验过城郊祭台遇难之人,身份确实为虚统领与其五位手下,死因与白侍卫判断无异。
只这一眼的注视,就让张四再一次忍下愈发膨胀的心绪。
而这些折磨的源头……就在他的咫尺之处。
光渡虽然没有出言责怪,但宋雨霖何尝不知道此事留下的隐患?
最近宫外发生了多少事,他们虽不敢知,却也不敢全然不知,因此没人敢随便触及霉头,惹来皇帝震怒。
太极宫宫侍鱼贯而出,等再无第三人时,他就被皇帝拉着坐在了身边。
皇帝默然了一会,又道:“万幸在虚陇死前,孤要来了你的解药方子,总不至于让你受苦,其中有几味药并不易得,孤已经安排人去准备了。”
他的气定神闲影响了宋雨霖,让她也慢慢舒展眉目。
如此一切便都对上了。
“那哥哥的解药怎么办?”宋雨霖恢复了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表情,藏起了那份阴郁,“哥哥,三个月的时间本就不多,总还要有试错、调整的时间,宋珧一个人要做的事太多了,我怕时间不够……哥哥,我去宋地再重金聘几个名医吧?”
张四再次进入光渡房间时,发现光渡神色有些淡。
光渡闻弦知意,知道卓全这是在提点他,道了谢。
怪不得前些日子虚陇对他那样反常的穷追猛打,原来是自认为能握住他性命的关键,被皇帝给撬动了。
细玉尚书深深弯腰,描述了一番两人的体态。
想到这里,张四心中愈发酸涩锐痛,那些不甘、不敬之念,如同笼中困兽,每一秒都在折磨着他。
光渡微微蹙眉,“细玉氏?”
光渡这几日不去宫中过夜,张四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前日皇帝还亲自前来光渡大人住处,在卧房待到大半夜。
太极宫内外宫人噤若寒蝉。
“时机已变,若强行用药,定会损伤陛下身体根本。”孙老毫不松口,“谋害陛下龙体,那可是重罪,老身可不敢这样做,须得辅以良药,补上这段时日的损耗,再等陛下自己心情通达,才能早日医治。”
为什么光渡重新扎过腰带?
当前明面上的朝局尚不明朗,暗中颇多诡谲旋涡,可光渡看上去并不慌张,有一种胜券在握的安稳。
“陛下,刑部尚书,细玉大人求见。”
而皇帝已经招手叫光渡走到近前。
看到光渡,皇帝连日阴霾的心情,才终于有了一丝明朗,“既如此,就继续查下去,你且去吧。”
他这次回到光渡身边后,光渡一直对他不冷不热,虽说是亲厚的,但光渡的秘密,却也从来不让他知晓一二。
张四看得出他的不悦,动作顿了顿,仍如往常般侍立在侧。
可是他还没出殿,就看到自己的徒弟乌图,正引着一个翩然窈窕的身影走入太极宫。
这是哥哥身上的大把柄,若是被别人握在手里,该会带来多么大的麻烦?
他念头非常不通达。
“这次,终究是孤输了这一阵。”皇帝深深叹息,“还是你在孤身边,孤才觉得踏实。”
既然难分敌友,那便只能静观其变。
光渡摇了摇头,“能为钱财所动的名医,怕是解不出此药的秘密,相信宋珧吧,他很有能力。”
张四没有立场开口问,但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细玉尚书离开的时候,光渡走了进来。
……一个皇帝,已经让张四愈发难以忍耐。
细玉氏族的人,已不知在暗中看了他多久,亦不清楚其用意。
……杀了,全部……都杀光,就好了。
光渡颇感意外:“怎敢劳动陛下……”
“药方会给你的,等成药配好时,一起都交给你。”皇帝打断道,“以后到了时间,药材都由孤这边来配,方子你也自己拿在手里,别的你不必为此费心。”
这是皇帝的心意,光渡柔声道谢。
见光渡态度柔和,皇帝本想说几句亲密的话,但一想到孙医正的话,心里顿时难受极了。
他不得不克己守礼道:“正好孙医正候在殿外,也让他给你瞧瞧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