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光渡病得厉害,如今雪停之后,光渡起得来身,就拿着自己的弓箭和最后的那支箭,外出打猎搜集食物。
毕竟人总不能饿死,他不能指望一个瞎子在冰天雪地里,攀上陡峭的贺兰山山壁去帮他打猎。
光渡运气不算太差,出去了大半天,拖回了一只羊,够他两人吃上几天的。
解决了饥饱问题后,其他的事情才逐渐被注意到,比如说,打理仪容。
光渡未家道中落前,家中也有仆从,他虽不用人伺候,但也从不做伺候人的活。
可是今日帮李元阙净脸,他却做得心无隔阂,甚至还有些好奇。
等擦掉血污、剃掉潦草的胡须后,这位王孙贵胄,究竟长了个什么模样?
前些日子光渡虽然有此心思,但两人实在没有熟到开口提及此事的程度,更无合适契机。
李元阙同意后,光渡也终于有机会看清了他头侧的伤。
那伤口早已结了血痂,连着长发,糊在李元阙的头上,看上去很不好清理,光渡心里想了想之前随着好友行医时的操作,将自己那件被烧坏的里衣撕下来几条当了布巾,用热水烹煮、洗净后,才用这些沾湿的布,一点点擦拭李元阙头上的血。
光渡一连用了十数锅煮化的雪水,才勉强将李元阙头上的伤口洗了出来。
看清这处结痂后依然狰狞的伤口,光渡就蹙起了眉,“这伤是怎么受的?是不是在这之后,你就看不见东西了?”
“当时躲刀,但仓促落马,掉下来时脑袋撞到了石头。”李元阙微微摇头,无法聚焦的双眼空落落的沉默,“短暂地昏迷了一会,醒来之后,我就看不见了。”
李元阙谈及此事的时候,情绪很平和,过往那些刀尖舔血的危险,几乎无法从此时的他身上看出分毫端倪。
不过很快,李元阙约摸着瞥向光渡的方向,“现在那处伤口,什么样子的?”
从把李元阙洗干净那一刻起,光渡对李元阙说起话来,都是和颜悦色的。
仗着李元阙看不见,光渡又定定看了好一会,才移开视线,去处理李元阙头上的伤。
被李元阙胡乱摸了两下,光渡一开始还是勉强忍耐,可实在受不住了,一边细细地发着抖,一边拍开了李元阙的手。
李元阙也不敢说话,他好像知道自己刚刚有些过分了,这一回没有擅自开口。
但至于舒缓之法,光渡倒是心中有一些章法,他思索停当,拿出了一个可以尝试缓解的方案,正准备和李元阙说一说。
“疼?”光渡立刻停手,“什么疼法?”
李元阙缓了一下才说:“酸痛,有根针在里面扎着。”
光渡磕到了鼻子,撞到李元阙手臂,闷哼一声。
李元阙还是打破沉默:“沛泽,我看不见,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长什么模样?”
他以前从来不懂,为什么有如此多人,会因为他的容貌就失魂落魄,原则尽失,猛追不舍,手段不用其极,令人无比厌恶。
只是贺兰山上太安静了,光渡若是不说话,就只能听到呜呜的风声和火堆燃烧的声响。
光渡专心帮李元阙整理头发,终于露出了头发下的脸,愣了好一会,才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李元阙刚被他洗完,头发还泛着湿气,脸颊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连光渡盯着看,脑海中不住想象李元阙身披铠甲,长刀银马的三军统帅的英姿勃发。
只是……太可惜了。
光渡想,李元阙要是顶着这样一张洗干净了之后的脸,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光渡都不太可能对他生得起气来。
听说这位皇子相貌随他那位贵妃娘亲,他生母有回鹘贵族血统,因美貌冠宠后宫。
光渡腰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又韧又细。
光渡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对李元阙做着别人对自己做的事,他难得能从别人的角度,体会到了旁人两三分的心情。
鼻子被撞到后酸得厉害,光渡一时说不出来话,下意识摆摆手。
只是那双失神的眼,是这张脸上唯一令人叹息的缺憾。
然后他想到李元阙看不见。
“结痂了,头发遮着,我再给你洗洗头发。”
一个向下,一个往上,他们在空中撞上了。
不只是声音,他早就对这个相依为命的人,有了更多的好奇。
李元阙如梦初醒,“抱……抱歉。”
回鹘的美人,可以长得这么美吗?
“我之前曾经跟在一位医者身边,有幸学过一点头部的经脉穴位……”
他收回上身,正准备坐回原地,却没想到李元阙竟然也同时有动作,李元阙似乎是想站起来。
他本身长相昳丽,轮廓线条锋利,可如今这双盲了的眼,那种攻击性消失了许多,让人对他再也提不起警惕。
光渡生在西凉府,也算是大城,随着宋父走商,这些年见过不少人,但李元阙——确实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
光渡想起好友那日在屋中背诵的书籍,和曾经协助处理过一位从悬崖上掉落摔到头的人,思索道:“头脉淤堵,可能是外伤导致的颅中淤血,如果用金针驱散淤血,你还有重新复明的可能,不过,我不会用针。”
光渡缓了一会,说话都是瓮声瓮气的,“没事,你别乱碰了。”
他摸到了一具温柔的身体,衣服下的皮肉柔软温暖,骨肉匀亭,是个习武的好架子。
光渡面无表情道:“我形貌异于常人,长得奇丑无比,别问了。”
光渡今日终于有了一些感同身受。
没想到,皇子也竟然可以长得这样俊。
李元阙知道自己把人给撞了,连忙扶了一把,“撞到你那里了,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
他这边不回话,李元阙心里更是没底,他着急地摸了过去,“你怎么了?”
光渡轻轻上手,不敢用太大力气怕牵扯他的伤口,但还是按照记忆中的脉络图和医案,还是顺着李元阙头顶按了几下。
听了一会,李元阙发现自己还是更想听光渡的声音。
李元阙立刻蹙起了眉。
前两天让李元阙随便抹一把脸的时候,光渡就发现了,李元阙相貌优越,但光渡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眼一眼地偷瞄着别人看。
他没再说话,出去拖了埋在雪地里的羊,生火洗锅,开始准备下一顿饭。
李元阙愣了一下,感受到光渡的挣扎,手指移到旁边,感受到了身体的弧度,才确定自己捞住了光渡的腰。
这一回,李元阙听出了光渡有气,但他会错了意。
李元阙安慰道:“男儿功名马上取,沛泽,你不需要太过介怀容貌。”
光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
“就像我认识你,欣赏你才思敏捷,秉性纯质。”李元阙语气很真诚,“我看重你,与你交心,从来和你相貌无关。”
这一次,光渡沉默了一会,才道:“知道了,元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