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快要亮起来了。
即使偏殿中不点灯,门窗关着,光渡也依然能从这昏暗的日光中,分辨出隐约的时辰。
偏殿没有床,但火龙烧得温暖,地面垫了衣服,所以即使席地而卧,也并不觉得寒冷。
光渡想,他应该是有短暂片刻的昏厥,又或只是短暂的倦极而眠。
他虽然失去了意识,但醒来得也很快,一切都不曾脱离掌握,都是安稳无虞。
他转过头,看到扔在一边的皇帝仍昏迷着,他依然是原来的姿势和位置,殿外看得见灯火,却也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什么声音。
偏内同样安静,李元阙头枕在他的腿上,姿势和之前一样,睡得安稳。
他们现在这样,有点像过去。
他低头看向李元阙。
四年的时光,经历过的每一桩事,都会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相应的痕迹,二十三岁的李元阙的五官轮廓成熟更多,英气与豪气冲淡眉目的昳丽,如今他是诸侯,是军帅,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一方豪杰。
可他在某些事情上一如既往的干净纯粹。
不知算得上是好处还是坏处,但他学得很快。哪怕他意识全无,只依靠本能。
在一片难以识物的黑暗中,李元阙看不见他,反而确定了他是谁。
他的头枕在光渡的腿上,与光渡身体挨得很近。
光渡静静感受着,那吐息也是滚烫的,打透了薄薄的一层白绸里衣,让他胸腹的那几道伤疤,都感到潮湿的温暖。
李元阙分量不轻,光渡将人连拖带抱地挪到了偏殿内里,再调整屏风,把人遮住。
这个时候他提起“李元阙”这个至今在两人间仍有心结的名字,确实扫兴,他不该如此。
只是他这个模样去穿衣服的画面,不止刺激了皇帝,显然还刺激了其他人。
而光渡不能出错。
光渡欲言又止,斟酌片刻,才道:“人人失礼,皆若大醉。”
那绸缎是白色的,却也只是比光渡那身透出珍珠光泽的皮肤更白一点,他坐在那里,就是一张雪白的绢纸。
他虽然很是不舒服,但……面前的人都被他弄成了这个样子,至少是让他觉得有些得意的。
不知道多久不曾喝过水,光渡的唇都干了,上面还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他以前一直不曾确定,原来有的人,有的心意,真的不会变。
可最原本的心意,却和从前一般无二。
只看光渡如今这一身的痕迹,便知昨夜必然不周全温柔。
可他为什么,没有关于这场好事的任何记忆?
皇帝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也是衣衫不整的样子,一时沉默。
他认真理好李元阙的发,抚摸的动作停了下来。
皇帝并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只一眼便知道,那是咬出来的,咬的很用力,还被嘬过。
偏殿另一侧的屏风后,发出嘭的一声响,像是有东西在地上撞了一下。
“陛下,昨天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光渡用复杂的神色,打断了皇帝的回忆,并利用了他的疑心,“昨夜与陛下同宴的人,皆出现了与陛下相似的症状,皇后已接管中宫,白侍卫更是已经找了陛下几次……陛下还是早些出去看看吧。”
刀口完全愈合了,他已感觉不到疼了。
数年前光渡曾被关进后宫半年,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学会了如何让别人快乐,以及让自己快乐,但同样,正是因为光渡懂得,所以他也知道自己可能会受伤,他们并没有做到最后。
而光渡顶着这幅样子,却在问他:“陛下……你,不记得昨夜了吗?”
天还没有亮,皇帝被光渡掐醒了,光渡亲自点的蜡烛,放在边上。
此时此刻,这平滑如羊脂白玉的线条上不着一物,光渡身上胡乱披着一件大氅,却看得出一件里面只有一件歪歪扭扭的绸衣,将将盖过腿根。
他们都改变了这么多。
他醒了,目光落在面前的屏风上,殿中另一侧的烛灯将光投在屏面上,晕出一朵温暖的光晕。
年轻的身体,有着用不完的热。
光渡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恹恹地看向另一边。
即使没有到最后,但该有的放纵也一样不少,毕竟李元阙很轻易可以让他意动。
中毒受伤卧床的两月,他消瘦了太多,李元阙现在竟然一只手就可以把他……
光渡退后几步,完全隐到另一边,他看到了李元阙的双眼追逐着跳动的烛光,逐渐拥有了聚焦的光点。
皇帝本来还浑浑噩噩,但双眼放到光渡身上的那一瞬间,被刺激到一下子就精神了。
偷来的放纵太短暂,光渡收起唇边的弧度,有些不舍地最后一次抚摸过这张轮廓分明的脸。
这是昨夜李元阙给他的一点启发,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希望这次之后,皇帝能安分上一段时间。
如今,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暗卫也有两个暂时可以控制,便是调准时机,适当恢复练武也是可以的,只是皇帝……
或者说无论如何用力回想,脑袋只有更尖锐的混沌和空缺。
光渡个子很高,腿自然也长,皇帝一直是知道的,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完全直观的感受到。
这一动,皇帝更是觉得自己身上哪儿都疼,他就像是在冰冷僵硬的地面躺了一宿似的。
心中抗拒的念头,在这一刻强烈至极,尤其是昨夜之后,他的身体比他的头脑更先投降,欢欣雀跃地记住了李元阙的感觉。
他一点一点他把李元阙的衣服原样穿了回去,碾平褶皱,一丝不苟。
……把人看清后,皇帝心中怒气顿起,光渡这幅样子,是谁干的!
只是……
他会永远记着昨夜的热,李元阙的身体很热,抱着的时候尤其暖,肩膀也很宽。
他揽上去,摁下去,却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指痕。
光渡理了理李元阙垂在旁边的长发,就像小时候打理妹妹的头发那样,心无旁骛。
李元阙的眼睛没事,他还看得见,他看上去混乱而迷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身体还不完全听话,他动不了……那蘑菇制成的幻香功效惊人。
看到光渡变得冷淡,皇帝骤然反应了过来,虽然说这一场好事他期待了很久,但毫无印象,总是亏了。
那年分别前,他们不曾说出口的、他以为会在漫长分别中心照不宣的消失于平淡的暗流,竟然从未有一刻融进时间的长流中,并在昨夜,以一种避无可避的真挚,完整地展现在他面前。
不对,这里只有他,难道……
只是如今雪白的绢纸面上,不知被谁拿过了,留上暗红的痕迹,如潮湿的笔墨颜料尚未干涸,纸面揉皱又摊平过,不甚工整。
光渡的神色冷了下来,“臣不知。”
他现在给不出承诺,也做不出选择。
但这偏殿没有床榻,他看了看地面上的衣服,只觉得……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皇帝下意识反问:“什么症状?”
记得什么昨夜?
昨晚场合不对,李元阙对这种事情并不熟练,于是清醒的人便掌握了节奏。
昨夜李元阙一直在揉他,用力到要把他揉进身体里,抱着他的时候,还一直在他的耳朵吐出温热的气息,叫他沛泽。
李元阙不会记得昨夜,这场欢悦隐秘无声,无人知晓,短暂地做回过去的宋沛泽后,他依然是光渡。
“陛下?”光渡在李元阙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下狠手掐醒了皇帝,“外面出事了,陛下。”
皇帝渐渐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即为难看,“乌图呢?叫乌图过来!不对……李元阙呢?”
这和宋珧预估的时间相近,那么这致幻的蘑菇香,功效也应该正如纸面之上。
颜色大小正合沾着朱漆的指痕,皮肤上还有可疑的痕迹。
而这时的挪动,也让李元阙皱起了眉,他的睫毛扎着颤动着,挣扎着要醒来。
“什么声音?”皇帝闻声正要回头,却被面前的光渡重新吸引了目光。
他由衷的庆幸,李元阙醒来后,将会什么都不记得。太丢人了,他蹦起脚尖都够不到地面的样子,实在是狼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再想。
光渡什么都没说,亦不曾等李元阙逐渐清醒后与他打过照面,就退回殿中,将皇帝挪到了自己垫在地上的衣服上。
皇帝先着意眼前人,伸手向光渡,试图说几句软话,“过来让孤看看,孤昨夜可是太粗鲁……”
他向后退了一步,蜷着腿跪坐在地上,等待皇帝醒转。
既然决定短暂的拥有,那就该全身心投入。
只因为眼前的画面,太具有冲击力。
李元阙睁开了眼睛。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和胸膛,曾经要维持这个模样的念头,产生了动摇。
衣裳的酒味已散尽了,屋子里有另一种混杂的暧昧,光渡摆动着一双腿,在屋中赤足行走。
光渡看上去有些疲惫,举手投足都见慵懒,与往日的高冷矜持相比,如今的样子不端庄极了,嗔意羞恼,这样的风情在他身上出现,格外难得一见。
可昨夜,另一个人的手却在他的伤口上摩挲许久,低下头的吻,也带着眷怜。
站起来的姿势下,光渡更显腿长,一身细腻模样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光渡确保他看明白了,这才从旁边拿过长袍,自己把身体罩住。
光渡突然动作很大地一个趔趄,像是站不稳般,接连撞到了旁边的桌案,面前的家具摩擦声刺耳,遮住了另一侧的声音。
皇帝本就不甚清醒,没有分辨那声音是出自身前还是身后,看到光渡这副模样,就下意识过去扶了一把。
“陛下不必顾忌于我。”光渡站稳了,才意有所指的开口,“当以大局为先。”
……大局为先。
只是听到这句话的另一个人,几乎都快疯了。